程明山道:“是的,老神仙因母舅寿辰在即,当晚开刀,预期三天即可康复……”
来宾听到这裹,不觉又纷纷鼓起掌来。
老神仙坐在席上,一张婴儿般的脸上,微含笑容,朝大家颔首答谢。
程明山续道:“老神仙的本意,母舅只是头风小疾,只要取出风涎,用药水清洗,即可无事,那知打开脑袋,才发现母舅脑中长了榧子大一颗恶瘤,非割除不可。但施过刀圭之後,须得七天静养,方可完全复原,如今才只三天,但今晚是母舅的暖寿宴,又有这许多新朋好友远道莅临,不得不亲自出来,向诸位贵宾致谢,只是母舅还未十分康复,话声很轻,也不能饮酒,因此嘱咐在下。向诸位贵宾说明原委,要请诸位多多原谅。”
总管劳乃通命一个青衣使女手托银盘,盘中放着酒壶酒杯,已在边上伺候。
劳乃通低低的道:“表少爷,你代庄主敬来宾三杯酒吧!”
到了此时,程明山不好不点头。
青衣使女立时替他斟满了一杯酒。
程明山取过酒杯,一面朗声说道:“母舅病体未复,不能喝酒,在下敬代表母舅,向诸位贵宾敬酒三杯,聊伸谢意。”
说罢,伸手从盘中取起酒杯一饮而尽。
青衣使女又替他斟了一杯,他又一口喝乾。
荆一凤低低的道:“表哥,你不会喝得慢些!”
青衣使女斟了第三杯,程明山又一饮而尽。
全厅来宾也纷纷起立,和他乾了一杯,大家又纷纷鼓掌。
菩萨又晃动了下身躯,口中说着:“谢谢,谢谢。”程明山站在菩萨身边,他忽然看到老神仙面向菩萨,似乎嘴唇微动,他嘴唇微动之後,菩萨才晃动身子,说着:“谢谢。”
这就使程明山起了怀疑,暗自忖道:“难道菩萨说话之前,还得有人提醒他麽?”
程明山、荆一凤扶着菩萨在中间坐下,程明山、荆一凤自然也在他一左一右坐了下来。
老神仙朝劳乃通招招手道:“劳总管,你也坐下来。”
劳乃通拱手道:“庄主和老神仙在座,那有在下的坐位?”
老神仙呵呵一笑道:“劳总管追随堡主二十年,一向是堡主的左右手,堡主一向待你如同手足,自然该坐下来陪陪堡主才是。”
遇了一回,才听菩萨点着头道:“劳总管,你就坐下来吧!”
荆一凤道:“劳总管,舅舅叫你坐下来呢,你确该坐下来才对,再说待回,还要由你代表舅舅,给大家去敬酒呢!”
她眼看程明山喝了三杯酒,已经俊脸通红,这话就是怕等一回敬酒之时,又要他去代表舅舅,大厅上有这许多宾客,挨次敬去,不把他喝得烂醉如泥才怪,所以趁机把这敬酒的差事,推到劳总管头上去,要他去代劳了。
老神仙笑道:“对,对,方才表少爷已经代堡主喝过三杯了,他人头不熟,待回向各席来宾敬酒,自该由你总管代表了,不用多说,快坐下来吧!”
劳乃通拱拱手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就在下首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二十几名庄丁,川流送上菜肴。
老神仙忽然回首朝林秀娟问道:“徒儿你那妹子呢,怎麽不见?”
林秀娟腼腆一笑道:“今晚厅上,都是各地来的贵宾,我妹子她……”
老神仙没待她说完,就摇着手道:“不对,不对,难道贫道徒弟的妹子,还算不得来宾,劳总管,快打发人去把她请来。”
劳乃通连声应“是”,就近朝一个送菜的庄丁招了招手,低低的说了几句。
那庄丁躬身领命,匆匆而去。
不消多时,钱子良领着林秀宜来了。
她依然穿着那一套青布衣裙,但却特别显出她的淡雅宜人,朴而不华。
劳乃通已经站起身含笑道:“林姑娘,快来见过寿星庄主。”
林秀宜腼腆的朝菩萨福了福道:“小女子林秀宜拜见庄主。”
菩萨坐在上首,身子没动,只是口裹说道:“好,好。”
程明山这回特别留神,果然又见到老神仙嘴皮微动,心中暗忖:“果然是他以『传音入密』教菩萨说话的了。”
劳乃通转而一指老神仙道:“林姑娘,这位老神仙,令姐今天已经拜在老神仙的门下,你大概还不知道呢!”
林秀宜又朝老神仙福了福。
老神仙目不转睛望着她,呵呵笑道:「果然是一对姐妹花,哈哈,好、好,你姐姐拜在贫道门下,已经是贫道的关门弟子,可惜贫道已经关了门,不然倒可以再收一个。」
劳乃通谄笑道:「老神仙垂青,多收一个门人,又有什麽要紧?”
“不成!”老神仙拍着林秀娟的肩,笑道:“贫道本来连这个门徒都不收的,是她恳求贫道收录,贫道答应她已经是关门徒弟了,以後决不再收。”
林秀娟接口道:“是呀,师父亲口说过,不再收徒了,就是妹子想拜师也已经迟了呢。”
接着拉过林秀宜的手,低声道:“妹子,这位是表少爷,这位表少爷你是见过的。”
林秀宜又朝程明山、荆一凤福了福,才坐到她姐姐下首,她只是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程明山一眼。
这时武林盟主万春林已经站了起来,说道:“今晚是槐翁五十晋九华诞,大家站起来,敬槐翁一杯……”
他这一说,全厅来宾果然全都站了起来。
程明山、荆一凤也赶忙搀扶着寿星站起。
万春霖首先举杯道:“咱们恭祝槐翁福如束海、寿比南山。”
说完,一饮而尽,大家都乾了杯。
菩萨低沉的道:“不敢当,不敢当。”
劳乃通低低的道:“表少爷,这一杯还是由你代表庄主乾了。”
程明山不好推辞,只得举杯道:“多谢各位来宾,母舅不能饮酒,这一杯还是小生代乾了。”
举杯喝了。
荆一凤看着他,低声道:“表哥,你不能再喝了。”
这时,万春霖又举杯道:“郝真人是当今的活神仙,大家平日难得一见,今晚能在寿筵上看到老神仙,这是天大的福份,何况今天老神仙又收了一个关山门的女弟子,这是盛事,弥足庆贺,大家也来敬他一杯。”
他首先举杯乾了。
大家果然也乾了一杯。
老神仙连连摇手道:“万盟主这不是折煞贫道了麽?贫道万万不敢当,贫道敬万盟主,敬在座的诸位来宾。”
双手举杯和大家对乾了一杯。
於是总管劳乃通站了起来,一名使女不待吩咐,立即手捧银壶跟了过来,他由第一席开始,代表菩萨,挨席敬酒。
江湖上人,个个都是好酒量,佳肴川流不息的端上来,美酒也川流不息的涌进了各位宾客的肚子裹。
大厅前面,锣鼓喧天,暖寿彩排已经开演,更乎添了许多热闹气氛。
整座大厅,都在一片欢笑敬酒之声。
菩萨坐在上首,他对来宾的欢笑,似乎无动於衷,既不言语,也不饮食,只是木偶般坐着。
不说话,这是老神仙关照的,说话伤神,他手术初愈,自以不说话为宜。
不饮食,也没错,桌上都是大鱼大肉,油腻太重,对身体还没康复的人,是不适宜的。
但程明山暗中留神,发现他除了不言不动,连眼神都呆滞失神,使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心中感到有些不大对劲,他挚眼望望荆一凤,她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出来。
劳乃通已经敬酒回来,坐在下首,忽然含笑起立,举杯道:“表少爷、表小姐,二位是庄主的至亲,也是今晚寿筵上的一对璧人,在下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程明山、荆一凤给他当着许多宾客,敬两人的酒,岂非另有含意,两人的脸都被他说红了!
程明山站起身道:“劳总管是舅舅的左右手,小生应该敬你才是。”
举杯和他乾了。
荆一凤也只好站了起来,她晕红着脸,但心裹却是甜蜜的,含羞道:“劳总管,我不会喝酒,谢谢你……”
举杯略一沾唇。
就在此时,左首第一席上,突然有人倒了下去,同席的人,口中发出了惊啊之声,有不少人迅快的站起,围了上去。
这左首第一席,是贵宾席,坐的是武林盟主和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一时之间不知这猝然倒下去是什麽人?
劳乃通急忙起身赶去。
这倒下去的人,竟然会是武林盟主万春霖,他脸色通红,双目紧闭,口中吐着白沫,业已不省人事!
华山派掌门人华凤藻,衡山派掌门人鲁元增正好坐在他下首,看他无故倒地,急忙双双离席,华凤藻精於医道,伸手抓起万春霖左手,按着他脉门。
少林方丈慧通大师问道:“华掌门人,万盟主怎麽了?”
华凤藻攒攒眉道:“心脉跳得很快,但脉像微弱,可能是饮酒过量……”
六合门掌门人徐子桐道:“万盟主一向海量,今晚他喝得并不算多,照理不至昏倒。”
劳乃通急急问道:“万盟主怎麽了?”
鲁元增道:“目前还不清楚。”
劳乃通道:“老神仙在此,还是请老神仙快来看看吧!”
一面回头道:“老神仙,昏倒是万盟主,请老神仙快来瞧瞧。”
老神仙意外的“哦”了一声,说道:“会是万盟主,好,且让贫道来瞧瞧。”
说完,很快站起身,三脚二步的奔了过去。
程明山眼看这是机会,急忙朝菩萨耳边说道:“舅舅,昏倒过去的是万盟主。”
照说,菩萨只是动过手术,身体没有完全康复,说话声音较弱,但神志应该是清爽的,纵使程明山不说,他看到了,听到了,也该问的。
但程明山告诉了他昏倒的是万盟主,他依然木然而坐,一声不作,连看也没朝程明山看上一眼。
程明山心头暗暗一楞,忖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说话必须有人授意才行。”
此时一见老神仙和劳乃通二人均已离席,就趁机站起身道:“表妹,我过去看看。”
他从林秀娟身边走过,故意放缓脚步,低声道:“字写了,回信只有一个字,正大光明的『正』字。”
林秀娟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口中低低的说了声:“谢谢你。”
老神仙走到万春霖身边,蹲下身,也和华凤藻一样,先抓起万春霖左手,切了切脉,两道白眉忽然微微攒动,没有作声。
武当派掌门人一宁道长问道:“道长,万盟主究是……”
“唔!”老神仙“唔”了一声,又停了停,才微微摇头道:“万盟主心脏一向衰弱,酒是大忌……”
又伸手在万春霖胸口摸了摸,摇着头,站起身来。
劳乃通急道:“老神仙、万盟主他……”
老神仙神色微黯,低沉的道:“他心脉衰竭已久,刚才多喝了几杯,不胜酒力,才致猝然发作,劳总管,你赶紧派人护送他回转黄山,据贫道预计,万盟主最多也只能苟延三天了。”
“阿弥陀佛!”
慧通大师合掌道:“这麽说,万盟主已是无效了?”
老神仙道:“一个人心脏衰竭,是无药可救的。”
劳乃通道:“万盟主关系武林安危,老神仙总得想想办法才是。”
老神仙微微摇头道:“办法是有,但这办法行不通。”
劳乃通喜道:“老神仙既有办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老神仙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换心,万盟主的心脏已经衰竭,换一个强壮的心,他就可无事,但为了救人,总不能去活生生的杀一个人,挖出来替万盟主更换吧?”
慧通大师望望昏迷不醒的万春霖,只是口诵佛号。
华凤藻一声不作,又去抓起万春霖的左手,仔细切了一回脉,眉峰微敛,没有作声。
劳乃通已要管事周新亭率领两名庄丁用软榻抬起万盟主,往外行去。
副总管金奇急步走入,朝劳乃通垂手道:“总管有何吩咐?”
劳乃通吩咐道:“万盟主酒後中风,连老神仙都无法施救,你赶快备马,护送万盟主回转黄山,连夜起程,向万家详说原委,据老神仙预测,万盟主已只有三天时光,务请万夫人节哀顺变,替他准备後事,不可耽误了。”
金奇点头道:“属下省得。”
劳乃通一挥手道:“你快去吧。”
金奇应了声“是”,匆匆退下。
劳乃通转身走至菩萨身边,低低的道:“启禀庄主,万盟主中风猝发,据老神仙切脉之後,认为万盟主心脏衰竭,只怕已难挨得过三天,属下已经叫金奇连夜护送回转黄山。”
菩萨上身晃动,点着头,低沉的道:“好,这真是意外之事,就这麽办吧!”
程明山心头暗暗嘀咕,万盟主自己虽然不熟,但看他不过四十五六岁,一个练武的人,如果心脉早已衰弱,焉会事前毫不察觉,尤其无巧不巧会在今晚猝然中风,这难道和菩萨的神色呆滞,形同木偶,有着关连不成?
真要如此,那麽其中就大有文章了!
大家因万盟主猝然中风,各大门派掌门人,心头自极沉重,再也无兴喝酒。
劳乃通悄声道:“表少爷、表小姐,庄主身体尚未复原,二位先扶他进去休息吧!”
一面起身道:“各位来宾,敝上身子尚未复原。要先行退席了,诸位请再多饮一杯吧!”
程明山、荆一凤已搀扶着菩萨站了起来。
大厅上所有宾客,也纷纷站起。
菩萨又晃动着上身,连声说着:“谢谢。”
老神仙道:“劳总管,堡主回去休息,这裹就由你多照顾一回吧,贫道还得回去给堡主调配服药,也要先行告退了。”
林秀娟跟着站起,朝她妹妹道:“妹子,你先回去,我送师父回东园去。”
林秀宜点点头。
於是程明山、荆一凤搀扶着菩萨,身後跟着两名丫鬟,林秀娟扶着老神仙一起退入厅後,折入长廊,回转东园。
程明山、荆一凤把菩萨送到仰星楼,然後由两名丫鬟搀扶上楼,就和老神仙告辞,退了出来。
此时夜雾虽浓,但东园几条主要通路上,却悬挂起风灯,把花树亭台,照得通明。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荆一凤首微抬,侧着脸道:“表哥,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到我那裹去坐一回呢?”
程明山低笑道:“表妹一个人无聊,我就陪你去聊聊也好。”
荆一凤披披嘴道:“难道你一个人不无聊?”
程明山道:“是,是,我一个当然也无聊,能陪表妹聊聊,我是求之不得的事。”
荆一凤举手理理鬓发,一甩头道:“少讨厌。”
两人跨进涵青阁。春云迎着上来,说道:“表小姐回来了,外面堂会刚开锣,听说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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