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咱们好不容易改掉的风声又没了,你以为选在恰当的时候,惊鸿那么一现很容易?好不容易这几年鬼怪传说变成了狐仙,咱们还等着有个庙呢!省得吃贡品都要跑隔壁山去打一架,这地方没法住了,我们迟早要搬家!”白狐愤怒的哼哼。
淡定从它们身边路过,沈冬想,修真界从古到今原来都是这样。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白发白须穿着灰布袍子的老头,一拂尘就抽在松树上,两只白狐尖叫一声跑了,松树硬是拔出根来,树枝往下弯拽起比较细的根,就像拎着衣服狼狈而奔一样,树冠上的积雪不断往下滚,转眼就不见了。
沈冬:……
“小徒弟你出关啦。”
白胡子老头得意洋洋的捋了一把胡须,用拂尘扫扫自己肩膀上的雪,然后一本正经的说:
“你年纪不小了,我连名字都没给你取,来,挑一个!”
小孩接过一卷发黄的书籍,然后。
“混世方?”
“不错,就是神农谷那本名动天下,号称不管有病没病,反正学了会看病的混世方。”
“……”
“呐,小徒弟我跟你说,跟你差不多年纪的修真界门人呢,都是差不多的名,比你大十来岁的承天派掌门的大徒弟,叫白术,小徒弟叫黄芩,日照宗后起之秀叫沙参,隔壁山的老青狐小儿子叫胡桃,连霸占东边山头的蛮牛妖,还给自己起名牛黄呢…让我想想,你是叫杜仲呢,还是杜衡?”
白胡子老头骤然一拍脑门:
“对了,就叫杜衡,杜衡比较好!”
“语出何典?”小孩板着脸。
到底好在哪里,怎么就没看出来。
“衡字比仲略为复杂。”做师父的拈着胡子笑得别有深意。
——笔画多,罚抄写的时候会多费劲吗?
沈冬默默想,这个他有经验,把自己名字抄一百遍,他几乎是全班的嫉妒对象,因为同班还有个叫丁文的分担了这个重大仇恨。
然后沈冬就知道自己错了。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二货之腹。
“这样别人在钉稻草人诅咒你的时候,就得多写几笔,嘿嘿,说不准你就能赶得及一剑要了他的命!别板着脸爱理不理,人家的徒弟会逗趣讨好,我真是命途多舛!”
白胡子老头仰天长叹,扯着小孩的脸就往两边拉,皮肤都红了,还是没效果。
“别不当回事!我从前怎么跟你说的,小心谨慎,所谓财不露白,实力不外现。闷声发大财特别安全,自古以来多少高人在渡劫的时候遇到仇家干扰魂飞魄散,你给师父记牢了,凡事不吭声不出头,最好九重天劫出现的时候吓死整个修真界哇哈哈!”
“……”
沈冬:还真吓死了,就是那个地点情况略不对。
“还有咒人那码子事,想当年截教三霄姐妹的哥哥,赵公明了不起吧!还不是被陆压道君钉头七箭书,钉个草人硬是给诅咒死了,憋屈吧!所以说,名字不能太简单,咒人的符要写得端正清楚,名字最后一个字一定要复杂难书,这样…好比凡人的法场被喊刀下留人,也是有学问的,这法场距离城门得近,要是远了赶不及怎么办?”
沈冬忽然想起那天酒店房间里面所见的峨冠博带的道人。
好像就是叫白术真人?艾玛以他名字的简单程度,能活到今天真不容易!
“好了!”放下扯腮帮子的手,顺带拍小孩的脸,白胡子老头悠哉负手,踩着悬崖上突出来的大石踱步,“抱好你的剑,咱们回洞府!”
“这…还不是剑!”
“谁说的!”
那老头就好像被人拔了胡子一样跳起来,瞪着眼睛吼:
“徒弟你给我听着,这就是剑!”
“……”石头吧。
“两百多年后,你就要将它铸造成一柄剑?”老头捋起袖子,用手狠狠戳着石头吼,“不管它现在是什么样,以后是什么样,它就是你的剑!”
“是。”
白胡子老头还不肯罢休,晃着手指问:
“这还不够,譬如此刻,你应该对我说什么?”
“弟子谨遵教诲?”
“愚蠢,愚蠢啊,你应该把我的手挪开,应该瞪着我,叫我别碰你的剑!”老头捶胸顿足好不感慨,这徒弟没救了。
人生两大难事啊,如何渡劫,如何教徒弟。
56
56、当年 。。。
杜衡的师父俨然是这座山的一害;豹妖树精经常被老头赶得满山乱窜。彼时修真界比现在更闭塞;妖怪宅得只知道自己家这座山;隔壁山…再往外五座山发生啥事;就要依靠每年路过两次的候鸟来八卦,谈资非常有限。
就连日照宗;都被冠以传说中这种形容词,没办法;妖怪们除了自己的内丹,压根就没见过别的丹药。传说中的日照宗有几千种灵丹妙药,无论是对厉鬼;对妖精,对山魈,对修真者,各种功效都应有尽有。
东边山头的那只蛮牛妖就因为当年救了一个凡人,听说是日照宗某道长的俗世中至亲后裔,所以得了一枚化形丹,仅仅修行三百年就有了人形。诸如此类的故事换个主角跟版本,在大山深处十分盛行,是许多妖怪最爱听的段子。
其次就是法宝。
那些神奇无比的东西,一定都是随处可见的,神仙也都是那种普普通通的模样,深山流行的故事通常都是一个神仙变成老樵夫,戏耍凶悍的猎户,或者给妖怪扔下粉嫩嫩的小孩,考验它们是不是一心向道,为口腹之欲乱杀无辜。神仙们都有法宝,不是黑风大起,昏天暗地,就是震耳欲聋,移山倒海…小妖们听得眼睛圆溜溜瞪大,一脸向往。
实际上在修真界大门派里,丹药与法宝都不是啥稀罕东西,是门人都有存货。
不过对这些小妖压根分不清修为高深的修真者与神仙区别在哪,它们的眼界实在很有限,多数都没有化形,只堪堪炼化了喉中的横骨,可以说人话而已。譬如它们从来不觉得那白胡子老头是啥了不起的人物,因为他一没有法宝,二没有灵丹妙药,跟隔壁山青云观那些道士差不多,大概会画符抓鬼,搞不好明天就因为太老死掉。
可是老头精神非常好,一掌劈过去,树断石飞,妖怪也是血肉之躯怎能不跑路?
隔壁山道观里的老道都换了三个,怎么这老头还活着?
记忆断断续续,沈冬想多看一眼小时候就爱板着脸的杜衡都没多少机会,意识再出现的时候,杜衡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白胡子老头几乎没啥变化,正坐在洞府内对着自己徒弟碎碎念。
还喜欢对着灵石状的沈冬念个不停。
比如说作为剑,不要看到别的剑就乱砍,看到别的剑修拿出剑就跃跃欲试,修真界到处都是喜欢用剑的,不要看到有的修真者用飞剑就激动,那是专程赶路用的,你们是云泥之别,知道啥叫法宝,啥叫本命法宝吗?
沈冬昏昏沉沉再睁开眼,发现场景又变,于是他坚定的认为从前那块灵石一定是被这老头念睡着的。最要命的是他终于发现不能以杜衡的外表年龄衡量时间过去多久,因为洞府门口的几棵树已经长高了将近二十米,树的生长快慢跟品种有关,少说五十年,多的话…有可能一百年都过去了。
老头没有同门,没有朋友,又不串门,所以叫啥名字也搞不清楚。
唯一知道的是,这个地方可能是终南山,也就是今天所说的秦岭,人迹罕至,只有山民与樵夫,大约很多年才会热闹一次,据说有什么世家公子带着大队人马上山狩猎,又或者是某某将军,他们耀武扬威的在山里转悠,全然不知妖怪们也兴冲冲牵家带口,呼朋唤友的跑出来看热闹。
这种热闹杜衡也会来看。
那种鲜衣怒马,牵黄擎苍的景象,确实很壮观。
悬崖峭壁是最好的看台,松树精轻松的走到峭壁上,根往石缝里一扎,就开始卖座位,服务周到实行三包,会弯腰挂下树枝做梯子,轻松将小妖送到树冠上。
顺带还能跟隔壁山好久不见的妖怪抱拳打个招呼寒暄下,有仇的也先干一架,凡人所说的庙会也不过如此,但这种日子一百年跟一年似的,完全看不出任何变化。
“那就是你们山的?”
“是啊,从小带着一块石头,怪里怪气。”
“那石头是宝贝?”
“看不出来,黑漆漆的丑得要命!我洞府门口要有这种石头早就扔飞了,看着都碍眼。”
沈冬最初就是黑线,然后不岔。
这话听得多了,不但没有释怀,反而越来越怒,山里妖怪能说的话题有限,见面也不好专门揭短,于是就说说某座山那个总是带着一块石头的怪人吧,看,就在那边,真傻。
沈冬都忍不住要腹诽,难道剑修就是传说中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不对,是三百年,这得什么心智,才能忍住各种冷嘲热讽,不争声不斗气,一直修炼到把剑铸造出来,连妖怪都会把你当成疯子看,多纠结。
难怪杜衡无论面对什么事都很淡定,沈冬还以为他见怪不怪,其实是因为心境强大?
算了,要成仙求道,是得心理素质强大,没准天上的神仙比修真界更难搞。
但他充其量也就是兵器,要那么好涵养干啥?
沈冬已经发现自己的毛病了。
他极其易怒,原来以为是性格问题,脾气有点暴躁,现在发现这毛病其实在当一块石头的时候就有了,尤其瞧见一只细腰黄鼠狼轻蔑的晃着尾巴,用细爪子指着这边说,这石头丑得满山都是。
丫怎么就没砸死它呢?
沈冬瞥杜衡,发现杜衡完全当没听见。
都说天道无情,老天爷也不会这些妖怪这么逍遥自在的看热闹,这次进山是朝廷的大队人马,戎装携兵刃,看上去不太像打猎,不过具体是哪个朝代的,沈冬也没办法认出来。就更别指望深山小妖知道凡世年月,皇帝姓什么。
但从古到今,每个朝代都有那么几个天皇贵胃想求长生不老。
请方士,炼丹药。
就算日照宗的灵丹妙药成把抓,也没有凡人可以随便吃的,哪怕是最简单的筑基丹,凡人年过四十不能服用,经脉不通不能服,精气血不足不能吃,否则那不是长生,是速死。
于是怎么办呢,就有一些脑经活络,道行有限的家伙练练次品,来糊弄这些达官贵人。
药效可能也有,让人精神焕发,长生就别想了。
除了那些坑蒙拐骗的假道士贪图富贵,其他方士都属于假公济私,对皇帝说上好药材珍稀药材才有效,到手就搞个障眼法换掉,或者最多给点下脚料炼丹,反正好东西凡人也吃不了。德行败坏点的方士甚至会故意说,某某深山中有妖魅,取心肝煎药可以长生,趁机就可以杀戮没化形的妖怪,取了内丹当补品吃。
不借着有龙气的朝廷做这些,这些方士自己干就是杀戮无辜,天道会给你记着,到时候渡劫天雷给你一起算账。
终南山的小妖们嘻嘻哈哈看热闹,还有白狐装模作样的挨一下中箭,然后等着人过来收拾猎物时猛然跳开,再得意洋洋的于漫天箭雨中悠闲跑开,等着凡人尖叫狐仙——然而臭美爱炫真的是一种病,非治不可,否则没准某天就因此丢命。
白狐哀叫一声趴地,还挣扎着想站起来,喉咙中发出呜呜声音,围观小妖还在心中敬佩它的演技又高超了。
接着倾泻而下的箭雨,剧痛立刻就让它们知道不妙。
这箭头不是凡物!
或者说这些箭头被道行高超的人用术法加持过,可以破邪斩妖。
妖怪们全部乱了,忍着痛,连箭都不敢拔就一哄而散,不过等着它们的却是漫天罗网。哀叫声不断响起,有些妖怪直接破口大骂,这让心惊胆战的凡人更加认定是妖孽,毫不留情的疯砍。
至于是不是误伤普通飞禽走兽,谁能顾得。
剑修的实力远远超过同境界的修真者,前提上,他是“剑”修。
现在杜衡手里有的只是石头。
在真正得到剑之前,没学过法术,不会阵法,连符箓是个什么玩意都不知道。不是藏拙,是真拙!在没有亲手铸造出剑来,剑修连一点攻击法门都不懂,也不能学,修为也好法力也罢,拉出去甚至比不上人家大门派的道童。
鲜血的腥气有点刺激到灵石了,沈冬没来由的焦躁起来,他想这块石头材质肯定有问题,至少他知道铸造兵器应该用铁,再神奇的也就是用玄铁,天外陨石…修真界的人会当成宝?
一枚箭撞了上来。
照理说这是不痛不痒,但单单这一下,就把石头表面砸出一个小坑。
灵石原来的硬度非常高,但时近三百年,石块表面全部都是杂质碎屑,精粹沉淀入中心,别说加持法术的箭头,就是正常箭支,也能砸下一层石屑。但杜衡平日从来就没将它乱扔乱放过,连外面的石皮都没磕到过。
这样接连随着箭头砸出四五个坑,还是让杜衡猛然一慌,索性覆身而上。
当年是灵石不会说话,换了现在的沈冬都要跳脚。
这是哪里来的蠢人,就见过躲在石头后面的,从来没看到给石头挡箭的,谁家兵器要是怕被砸,怕被敲,那还能混吗——等等,这箭头砸上来还是挺痛。
还有杜衡现在这外表,跟那个在街上从容无畏面对幽冥界两条蛇的样子相差太远。
又是血,鲜红色。
缓缓顺着剥落的石壳流入缝隙…
沈冬的意识开始恍惚起来,眼前的景象全部模糊了,他隐约听到有人问“那边怎么有个小孩”“八成是妖怪变的,别管”,一只白狐艰难的往前爬,似乎想到峭壁一边躲箭雨,但它最后还是没能如愿以偿,蹬了下腿,就躺在那里不动了。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没有烦恼的妖怪,比起歹毒之辈,心思单纯更容易成仙,但往往也不会害人的法术,甚至它们在修行的几百年间都忘记了要如何捕猎,怎么逃避天敌,命数就是这样,并非善良就可以得到美满的结局。
修道者,逆天也。
所有求道成仙的人,都必须经历劫数,从踏上修行的那一天起,天道就要对你百般刁难了,躲得过是好运,躲不过,也不用抱怨自己无辜遭难。
远处天空隐约出现符箓,这是阵法,一个妖怪也逃不过去,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或者这些妖怪的惨死,也就是未来某些日子省得老天还要砸雷。替天行道并不是一个笑话,只不过这些方士跟满地尸骸没两样,迟早也是一个死,还是那种自以为得意,其实是帮老天爷干完事后被嫌弃的劈死。
松树被一道飞剑拦腰斩断,轰隆倒伏下来。
恰好盖在杜衡身上。
漆黑一片,只有血的味道,惨嚎与愤怒的叫声都逐渐扭曲起来,沈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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