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母妃有心了,我代皇额娘谢过宜母妃挂怀。”四阿哥将十三阿哥交给身后跟着的苏培盛,真诚地行了一礼,不管这份关心是真是假,他都代如今病倒在床的那个女子全了礼数。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皇贵妃撑不了多久了,不论是从他所知的历史,还是这几日把脉的情况看,都是无法忽视的事实。
宜妃让了半礼,毕竟四阿哥乃皇贵妃养子,子以母贵,她可不会在这种事上让人揪住错处。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说了几句话,便吩咐苏培盛将他送到敏贵人那儿去,如今景仁宫内因皇贵妃病重无暇他顾,若不然也不至于让一个皇子独自跑出去,至于处罚十三阿哥身边奴才的事,比起哥哥来自然是生母更名正言顺。
宜妃带着十一阿哥进了景仁宫,四阿哥则回了阿哥所。
望着那逐渐远去的少年背影,十一阿哥趴在奶嬷嬷肩头满眼复杂,这个假货比前几年瘦多了,还有那身气质太淡了,淡得出尘脱俗,全然不似生在皇家,也许这家伙并非他想的那么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1918 你来了?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皇贵妃病逝,康熙上谥为懿诚皇贵妃,并言明百年后与他同葬地宫。这次,他没有在皇贵妃病逝前一天封后,而是于六月修改玉碟,将四阿哥记在了她的名下,让他们成了一对真正的母子。
当嫔妃命妇奉旨哭灵时,众人将视线似有若无投向德妃,却发现这位四阿哥的生母毫无异样,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没有恨意、没有怨愤。
惟有跪在最前面一身孝服的四阿哥,深切感受到了来自德妃那个方向的强烈仇视,对这芒刺在背的感觉,他仅是心中一哂便抛之脑后了。
是夜,懿诚皇贵妃灵前就剩下了四阿哥一人,就连奴才们都被他遣退了,一边机械地烧着纸钱,一边思绪恍惚,他想起了六月的那一天。
那天他如常一样在皇贵妃榻前侍奉,却在皇贵妃遣离奴才们后听到了那样一席话。
“小四,禛儿,”打从他年长些后,皇贵妃就不曾如此叫过他了,“未来想做什么呢?想不想要那把椅子?”
“额娘怕是……如此,总要为你打算好啊!”
“你想彻底成为额娘的儿子吗?”
他还记得,当时他定定望着那个一脸慈爱的苍白女子,半晌都未说出话来。
“呵,或许你还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差别,没关系,额娘与你仔细说道说道。”
“如果彻底成为额娘的儿子,你将来就只能当个王爷了,但若是不如此,你便能有半嫡的名分,纵使额娘去后你要委屈几年,未来也可一搏,禛儿,你要哪个,额娘便为你争取哪个!”
他不是真正的十一岁少年,很清楚这里面的差别,修改玉碟则皇贵妃不会被封后,他在皇子中就会变成除太子外最尊贵的一个,太子若能顺利即位,那他就是最尊贵的王爷,不能顺利即位,那无论是哪个皇子上去了,只要他识趣,谁都不会待他太差,毕竟他身后有佟家一族。
但要是不修改玉碟,皇贵妃就会被册封为后,或许近几年他在宫中处境会尴尬些,可一旦入朝参政,日后便能可进可退,哪怕谋求皇位,被皇后抚养长大这一点就成了区别于其他皇子的最大优势。
想到这些,他膝行至床边握住了皇贵妃的手,问了一句话:“那额娘呢?额娘可想要儿子这个儿子?还是额娘更希望与皇父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这一问极其不敬,他望着皇贵妃一呆后流下泪来,便懂了这个女子的想法,最终他将脸贴在她的手上,闭了闭眼给了答案:“额娘,若能交换,我愿用一切换您健康长寿,看着我长大成人,喝杯媳妇茶、抱抱金孙,再让我接您养老、陪您到处走走……”
那天的皇贵妃哽咽不能言,却始终含着期待而遗憾的笑容。
之后不久,康熙就下旨改了玉碟。
灵堂里静悄悄的,四阿哥借着火盆和烛光看向正前方的棺椁和牌位,改跪姿为盘膝而坐,双手掐了诀念起《解冤拔济经》,轻诵一遍后再度跪好,惋叹道:“母子一十一载,你可曾遗憾?可曾不甘?望这篇经文度你归去,下辈子平安喜乐、福寿绵延!”
不知道曾经的雍正是否看到过皇贵妃问出那番话时隐含的期待,他却是看到了,他想皇贵妃定也是矛盾的,既想自己养大的孩子坐上那把椅子,又希望这个养子弃权势而选她这个额娘。
也许他的选择让皇贵妃有些恨铁不成刚、觉得他心无大志,可她去时无疑是欣慰的,女子总比男子更感性,即使是深宫中生存了这些年的皇贵妃亦是如此。
灵堂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乎走得很是犹豫,可最终还是到了四阿哥身边。
“你来了?我以为你见都不愿见我呢!”四阿哥转头看去,淡淡的黑眸中倒映出一个四岁小娃的漂亮小脸。
那日宜妃探病,他就看出了这是谁,在雍正还在六阿哥体内的时候,他就在雍正的灵魂上加了灵识,只消一眼便可认出。但他不愿勉强他人,雍正不愿与他相认,他自然不会强求,没想到这人今日会来。
十一阿哥站在那里,小手按在跪着的四阿哥肩上,稚嫩的嗓音有些沉沉地劝慰道:“别太伤心了,日子还长呢!”
“还真是不会安慰人啊!”四阿哥低低一叹,将半夜遛来的小人抱在怀里,“身子如此凉,我帮你捂热了就回去吧!”
十一阿哥挣扎了一下,听到这话便不动了,目光一转落在了棺椁那边,神色恍惚道:“她是个好额娘。”
四阿哥低头看了眼他的神色,还是把是否修改玉碟的那番谈话说了一遍,对皇贵妃的死,他只有惋惜和感慨,却没有痛苦,三辈子来他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很多,亲近的、仇恨的,很多很多,感悟天道的他,每看过一次生死,都会对这沉重的二字体会更深,正因如此才越发超脱。
十一阿哥听完他的复述,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原来……原来皇额娘她,上辈子他是如何回答的?他伤了皇额娘的心,是吗?
四阿哥轻轻抚着怀中孩子的背,缓缓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那些爱和关怀你都拥有过,不曾失去、不曾远离。”
十一阿哥渐渐平静,仰头看向了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心里明白这是不同的,上辈子的他既伤了养母的心、又伤了生母的心,而眼前这人,却远比他强得多,至少养母这次是满怀欣慰而去的。
又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传来,两人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偷偷摸摸的小家伙跑了进来,居然是十三阿哥,看到除四阿哥外还有十一阿哥,他本来就明亮的大眼又瞪大了些:“十一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小孩子没定性,不等十一阿哥回答,十三阿哥已跑到了四阿哥身边,熟门熟路地巴到他身上,掏出了几块压扁的点心:“四哥,十三偷偷藏的,快吃吧,四哥一定饿坏了!”
十一阿哥面上有些不自在,他也是来劝人的,却远不及十三弟贴心,别说吃的了,就连一口水都没带,的确如四阿哥所说的,一点儿都不会安慰人。
“我不饿,十一倒是饿了,十三弟把点心给十一好不好?”四阿哥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将他的手交给了十一阿哥,“你的十三弟。”
十三阿哥不解地左看看右看看,小脸上满是迷茫。
十一阿哥却身躯一震,瞬间明白了四阿哥的意思:我代你照顾的十三弟,既然你来了,他就交还给你了。
这一刻,他猛地想起了前几年的事,那时他们常常在一起,这家伙答应他做的事,全部都做到了,宫里人人都说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投缘,所以十三阿哥一出生四阿哥才那般照顾,却原来这都是在代他为之?
望着跪在旁边的清瘦身影,十一阿哥的眼底划过了几缕不知名的情绪,似是动容,似是感念,又似是深思。
作者有话要说:《解冤拔济经》,是道家有超度意味的经文。
另,皇贵妃此时的考虑,是在太子地位稳固下提出的,所以她对四阿哥能即位的希望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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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四阿哥不对劲
御花园的景色常年一个样,十一阿哥带着宜妃给挑的小苏拉边走边看,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正为皇额娘的逝去悲伤,又和生母感情陌生,根本没有心情如此看看周围的景致。
假山近在眼前,十一阿哥嫩白的手指一点不远处一块石头道:“你待在那儿。”
“奴才遵命!”小苏拉老实一应,踏踏踏跑到了那块石头边。
十一阿哥满意地点点头,一猫身钻到了那个假山洞子里,左拐右拐终于到了最里面,仆一进去便惊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以你现在的身量进不来吧?”
原来这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了,消瘦的少年坐在昔日他们坐过的石头上,微微垂着眼睛神游,听到问话才反应过来,转眼看清是谁后,眸子里飞快的掠过一缕不明的幽光,随即唇角一勾,神秘道:“山人自有妙计,你呢?怎么会来这儿?该不会‘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忽然怀念起我们曾经在此的美好回忆了吧?”
十一阿哥眉心一蹙,小身板一端,毫不客气地训道:“怎么说话的?堂堂一个皇子,何处学来的轻挑气,还不快给我收了去?没得丢人现眼!”
四阿哥满不在乎地呵呵一笑,偏头望向前方的假山壁,沉默了。
十一阿哥眉头皱得更紧,迈着小方步走到他旁边,小手一撑也坐到了那块石头上,陪着沉默了。
假山石上的那行字早被擦掉了,虽然未必有人着意去查那是谁的字、为何那般写,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胤禛,四爷,您老人家现在不怕我有何不妥,日日监视我了?”四阿哥忽然开口,含笑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十一阿哥瞥了他一眼,明明这家伙才是现在用这个名字的人,却对着旁人如此叫,真有种古怪的感觉,不过话还是要答的。
他口吻淡淡道:“你呢,我还是六阿哥那两年……你不也是表面照顾有加、实际上略有不对就打算杀了我?”
四阿哥没有搭话,那两年他们在外人眼中可谓是兄弟情深,谁又能知道彼此都存着监视之心,他为保求道之路不受真四爷打扰,心底确实起了杀意。而真四爷不愿一个来历不明的孤魂顶着他的皮胡作非为、破坏形象,时时在旁盯着,如有不对自然也会杀之。
他们不过是彼此彼此啊!
“胤禛,你将来想做什么?还想当皇帝吗?”四阿哥忽然转了话题,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这么一句。
十一阿哥定定望着旁边的少年,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上表情平平,虽没有与他对视,但这一问却无比认真,他转回头扯了扯嘴角:“你呢?想当皇帝吗?”
“不想,这些年我也一直在为此努力着。”第一次,他答得直接坦诚,就连占了这副身子和这副身子夺位优势的愧疚,都被抛到了一边。
十一阿哥愣了一下,说不清是感慨还是复杂地一叹,道:“一世帝皇,已然尽够了!”
这么说是不想了?四阿哥猛地起身,还未容旁边的孩子看清他的表情,便走向了出口:“你自个儿玩吧,我要回去了!”
独自留下的十一阿哥眉头再次皱紧,不对劲,真的不对劲,这个假货是怎么了?今儿犯什么病?先是言辞轻挑、后又提及几年前的旧事,最后还用那种口吻论及帝位,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十一阿哥坐在那里慢慢想着去年皇额娘去了以后的事,试图抓住些端倪。
打从皇额娘去了,皇父就让应该住在阿哥所的四阿哥搬到了乾清宫西暖阁,至而今已住了大半年了,他记得上辈子他也这样住过半年,只是这次时间长了些,而且皇父并未说什么时候让四阿哥搬回去。
这倒是可以说出原因,毕竟皇额娘这辈子没有封后,多住一阵子,也有可能是皇父在为四阿哥添加筹码,免得宫里人捧高踩低,慢待了四阿哥。
若说最近有何大事……怕只有攻打葛尔丹的事了,他听现在的额娘宜妃家的亲戚们进宫时说过几句,重生的皇父还未表示出亲征之意,倒是重生的太子请战了,这让同样请战的大阿哥光芒黯淡了许多。
但这也不关四阿哥的事啊,上辈子他在明年大婚后才参政,如今的四阿哥没有入朝参政,打仗的事自是与一个上书房读书的皇子无关,那……
对了,太子!
十一阿哥嫩嫩的小手扣在腿边的石头上轻点,上辈子他和太子有了隔阂就是此时,皇额娘封后、他变成皇后养子,再加上太子身边还有个索额图视他为储君威胁,哼,他不否认索额图对太子尽心,可这种想法却委实可笑,上辈子的他沉浸在失去皇额娘的打击里,远没有后来成熟,等发现太子疏远他时已晚了。
那时的他身份特殊,又蒙皇父带在身边半年,对太子来说的确是把双刃剑,有可能成为莫大的助力,也有可能成为最大的敌人,本来两种可能只是各占一半,却被太子和索额图硬是将他推到了对立面。
他们也不想想,他又不是傻子,既然为太子所疑,哪怕是为了日后的出路,他也需尽心谋划、以求自保,好好的君臣、兄弟,最终只能分道扬镳,而他亦不敢真的相信太子,一心求个贤王。
所以,上辈子的他,对太子时时恭敬,却一直坚定地做着纯臣、直臣,在那失去养母、生母不亲的深宫,在那太子怀疑、皇父紧盯的朝堂孤独前行,好在……他还有十三弟!
想到这里,十一阿哥跳下石头,准备去景仁宫瞧瞧十三弟,他今年就要进学了,恐怕到时就没如今悠闲了,至于那个假货,若真如他想的是和太子相疑了,也算不得大事。
毕竟如今的四阿哥改了玉碟,身后站着的是佟佳一族,他的好二哥即便是重生的,不怀疑也不可能吧?
正如十一阿哥分析的,太子的确怀疑四阿哥了,可这却不是四阿哥现在头疼的最大问题。
康熙二十九年的四阿哥十三岁(虚岁)了,身量抽长、眉眼趋向英气,唯独单薄依旧,清瘦得宛如日日吃斋的和尚。
他从另一头出了假山洞子没多久,乾清宫的小太监就找来了。
“四阿哥,可找着您了,皇上正问您呢!”小太监不过十几岁,模样端正,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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