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源扶他躺回床上，帮他盖好薄被，下意识地在他额头上试了试体温。杨戬明显一怔，片刻又笑了：“已经没事了。”
“热度确实已经退了，”李泽源说着，起身道，“我去外面收拾收拾，很快就回来了。你先休息？”
杨戬又是一怔，有些犹豫：“……好，你去吧。”
房门开了又关，终于连李泽源离开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因为这几天杨戬高烧不退，所以房间里门窗紧闭，昏暗得厉害；空气里充斥着药味，非常容易让人困倦。可杨戬虽然疲惫，却是一点都不想睡。他只想保持清醒，醒着听李泽源在外面干活的声音，醒着等李泽源回来陪他。
他……会回来的吧？
每年的这个季节，早稻已经收获了，李泽源是在收前几天晒出去，却一直没时间来收的谷子。村民们看到他总算开始干活了，便知道一定是他弟弟病好了些，都在院外向他打招呼恭喜他。他对这些村民向来不冷不热，但也没有太大的芥蒂，此刻便也一一回礼。应付完了村民，收完了谷子，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他又烧了热水，用凉水调匀，端进房里去给杨戬洗脸擦身，进门却发现杨戬竟然还醒着。
他接连烧了两天，身体又虚弱至此，绝不该迟迟不能入睡才是。李泽源看了便有些着急，问他感觉如何。可等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几步走到杨戬床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杨戬已经睡着了。
李泽源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站在那里良久，终究只是叹了一声，半蹲下来双手握住杨戬被下的手，轻声道：“是我……我对不住你。”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被面上，半晌都没有动静。
这以后的一个多月，杨戬都不曾踏出过房门半步，李泽源则是挑他睡着的时候出去熬药烧水，做些必要的小事，除此以外很少离开他，就连过夜都是在杨戬房里过的。起初杨戬觉得挺奇怪，执意要让他回去睡。李泽源本不想留他一个人在房里，无奈杨戬很坚持，便只好听他的，陪他一天后，晚上还是搬回去睡了。
这一夜，杨戬半夜惊醒过来，便再也没能入睡。他睁着眼睛等到天亮，听见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和李泽源的脚步声，心才稍微安了一点。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李泽源大约准备好了热水和热粥，便往这里走来了。从他开门进来的瞬间开始，杨戬就一直凝视着他，一刻都不想移开视线。李泽源一抬头，被他看得有些奇怪，便问他：“你在看什么？”
“……随便看看。”杨戬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却是松了口气。他会主动说话，就说明他还记得他，没有忘记，这就是天大的喜讯……看来昨天的事，并不是做梦。
“昨晚没睡好？”竟然这么早就醒了。
“睡得太多了，自然就睡不着了，”杨戬叹道，“躺得也太多了，我想出去走走。”
李泽源为他脱衣擦身：“你现在还是在床上坐坐为上。再过一个月，大约就能出门了。”
杨戬并不反驳他，吃了些东西，终于又睡下了。昨晚明显就是没睡好，李泽源看得出来；可是杨戬嘴硬，怕是绝不会承认，他也只能先等两天再说。
这天夜里，便还是两人分开睡。杨戬虽然体虚疲乏，却果然还是无法安眠，越想越觉得不安，终于还是决定起床去李泽源房门口看看，总想着离他越近越好。无奈他现在身体根本撑不住，双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这时房门应声而开，李泽源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将他从地上抱回床铺。
杨戬摔得头晕目眩，险些昏过去，幸亏李泽源及时来了，否则他恐怕要在地上躺整整一夜。等稍微清醒一点，杨戬便问他：“你也睡不着？”
李泽源搂着他冰凉的手，低声道：“我一直在外面。”就是怕你做傻事。
黑暗中，杨戬躺在床上，忽然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滚烫的泪水竟然又往下淌，落在耳侧，冷冰冰的。
“以后我都不走了，”李泽源说着，一边为他擦拭脸上的泪，“就算你不肯，我也得和你挤一张床。”
有些话，杨戬真是说对了。李泽源记得不久之前，杨戬还说他矫情。以前李泽源必定不认为自己矫情，现在却是不得不多矫情一些。是他把杨戬害成现在这样，如果不是他的话，杨戬绝不可能患得患失到这种地步……他必须要想办法让他明白，他绝不会再离开，绝不会再忘记，无论花费多少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终于狗血洒完的节奏吗？
78第六十五章·囧二女王攻
瑶姬非常担心杨戬，也不放心杨莲；再加上沉香被杨戬打得下不了床；这段时间她也是进退两难，只能留在这里；时不时到李泽源的住处来询问杨戬的病情。李泽源并不排斥她进去看杨戬，瑶姬自己却说不行，宁可忍住不见他也不能让他情绪不稳。这样的母爱值得敬佩，原本李泽源对她多少有些责怪；现在却几乎已经不再想她为何不看住杨戬那件事了。
瑶姬和玉鼎真人都一样；他们只是太相信杨戬了，觉得万事到了他手里都能摆平。而杨戬又向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给人的感觉就是极为可靠的；再者他们潜意识里又多希望杨戬能过得自在些快乐些；所以大多数时候都会顺着他的意思来。最重要的是，之前杨戬执意要来找李泽源，这些人真的能拦得住他吗？
瑶姬每次来都是静悄悄的，若是院子里没有人，她便在外面等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李泽源总会出来的。每一次离开，她也总是尽量不被别人发现，免得这里人多口杂，被杨戬知道她来过，令他心中不安。后来杨戬稍微好一些，能够开窗透气了，她出现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杨戬能够自己下床，还是他在床上躺了足有一个多月之后。尽管如此，李泽源却还是很少允许他离开房间，最多就是让他在房里坐一坐，自己则时时刻刻陪着他，去厨房时就把窗打开，好让他能从窗口看见自己。
杨戬对他表现得此举很是莫名，时不时要挖苦他两句，可事实上，当李泽源在外面偶尔回过头来看看，杨戬却总是坐在窗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眼里一丝戏谑调笑都无，恍然就是一副怕他跑了的样子。
傍晚时分，李泽源帮杨戬收衣服进来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似乎是帮杨戬买过一身衣服，却一直没给他。这便回到自己房里，把那件浅黄的衣服拿到杨戬面前，看他用两根手指捏着衣角提起来看，真有些哭笑不得：“你不喜欢这个颜色？”
“倒也不是不喜欢，就是稍微深了点，”杨戬眼光一向挑剔，或者说他挑剔玉帝给他的东西挑剔惯了，不管什么东西送到他面前，他都能说出点什么来，“还有好像腰身大了点，袖口宽了点，腰带丑了点——不过还是很好看的。过两天能穿出去逛街吗？”
“……”这么多缺陷，得出的结论居然是“很好看”？李泽源道：“逛街怕是不行，逛院子倒是可以。至于上次打你的那些凡人，我都已经收拾过了，你就不必牵挂了。”
一语中的。杨戬道：“我看起来像这么记仇和刻薄的人吗？……算了，逛院子也行。但你后天上街，要去多久？”
李泽源帮他叠衣服的动作微微一顿：“就是去买点滋补的药材回来，一个时辰足够了。你就留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明白吗？我会尽快的。”
李泽源说话以前就很认真，现在更是认真得紧，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像是在发誓。杨戬抬起头来快速地扫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开去，满口的无所谓：“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会被人拐跑不成？你去两个时辰都没关系。”片刻又说道：“一个时辰不回来的话怎么办？”
李泽源笑道：“你想怎么办？难不成要我娶了观音。”
这倒是个绝好的主意，反正在杨戬眼中从来不存在“大逆不道”四个字：“你可以不娶慈航，但要和敖春结拜兄弟。”
还是饶了他吧，他宁可娶观音菩萨。李泽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的金矿开得怎么样了？”
杨戬想了很久，确实，那东西太久不管，都快忘了：“之前你还没想起来的时候，好像孙悟空来找我说过这件事情。他说因为我这司法天神撂挑子不干了，所以很多天兵天将都不愿意替我开矿，整天想着要回天庭，就要开始造反了。”
“然后呢？”李泽源递过来一小碗鸡汤。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杨戬当时心情很糟糕，听孙悟空这么一说，心情更是烦透了，骂道：“他们想走的都可以走，反正我现在没空收拾他们。怎么干净怎么来，你要走也可以！”
孙悟空顿时就懵了，回去的路上仔细一想，不对啊，这番话好像明显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啊，现在没空收拾，等于说是将来有空了再收拾？又一想，那些天兵有没有登记过姓名，他不知道，但他自己的名字是绝对逃不掉的。也就是说，他要是回去放跑了那些天兵，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孙悟空！
他虽然不怕杨小圣，但杨小圣的手段他还是见过的，他相信只要是只正常的猴子，都不会想要和杨小圣作对，顶多也就是明里暗里挤兑挤兑打打架，其他……还真是不能多和杨小圣打交道。再说反正现在开矿都开了一大半了，索性帮他开完，也算大功一件，将来杨小圣怎么着也得买他这个面子，是不是？便回去告诉那些要造反的天兵，说谁若逃跑便金箍棒伺候。从此以后军心甚安，再没有人嚷嚷说要走了。
“这猴子取经还真是取成精了。但我们倒是可以去拿些金子，想办法拿到钱庄换银票，”李泽源道，“我们没有钱了。”
听他这么说，这段时间大约是为了给杨戬治病，积蓄下来的一点小钱都已经花光了；而最近也没有时间外出打猎卖钱。杨戬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只有强笑道：“神仙的日子，果然只能在神仙的地方才能过得好。”
李泽源看他这表情，大致知道他想歪到哪里去了，唯有摇头道：“在凡间也是可以过得不错的。不过等下个月你再好一些，我们就该回灌江口了。这里对你养伤没有好处。”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李泽源便出门置办东西。临出门时，他到杨戬房里来打了声招呼。杨戬当时正坐在桌边喝茶，似是在等他来；两人说过话之后，李泽源刚刚走到门口，无意中回头一看，便看到杨戬不知何时也已经站了起来，好像要跟着他出去似的。李泽源心上微微一痛，又回去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温言道：“我很快就回来。一个时辰，不然就要和敖春结拜兄弟，我记得的。”
是啊，他记得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杨戬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知道了，我就是坐得久了，想站一站。”
李泽源走后，杨戬便还是在屋子里坐着，呆呆地坐了好久好久，只觉得好像已经过去大半天了；可摸摸身边的茶杯，却连里面的茶水都还没凉下来。没办法，只好接着等，却再也坐不住了，忍不住走到窗边去将窗户打开，看李泽源到底回来没有。可他身体实在不好，站了片刻便双腿发虚，不得不把椅子挪过来坐着。
平时李泽源在的时候，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上午还是下午，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今天却是慢得像蜗牛爬一样，尤其磨人。杨戬在窗边坐着发了一阵呆，百无聊赖开始计算李泽源走到镇上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买药需要多少时间，回来又要多少时间。算来算去，总觉得他回来还遥遥无期。回到桌边去试试那杯茶的温度，它还有些余温未退。
杨戬干脆就在床上躺了下来，大约睡一觉醒来，李泽源便已经回来了。用被子把头蒙住，没过多久就喘不过气来，杨戬将被子又掀开，坐起来叹了口气，又到桌边去倒了一杯茶，坐着等它彻底冷却。
方才和李泽源计时的方式就是不对的。一个时辰，现在这里没有日晷之类的计时工具，他又如何知道现在到底过去多久了？应该问问他他能在凉掉第几杯茶的时候回来才对。杨戬盯着那杯茶暗暗地想，下次一定要问问他到底是几杯茶的时间，否则真是要等死人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戬实在是觉得没耐心再等下去了，以前跟着李泽源到镇上去一趟，感觉根本花不了多长时间，这一次怎么就迟迟不回来呢？难道是遇到什么事，回不来了？杨戬想着，便走到房门口徘徊了一圈，既想出去，又担心被李泽源啰嗦；再说他现在这副身体，出门吹风实在不是个好选择。便又在房里坐了一阵，忽然想到今天太阳不错，看外面也没什么风，也不一定会生病，便试着往外面走了走，走到院中便停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等。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外面等，杨戬心里就会稍微安定一些。这时有人经过，看到杨戬居然出了房门，顿时喜道：“李家小弟，看样子病是好些了？”
李家……小弟？杨戬微微一愣，才知道那人口中说的是他：“……好一些了。”
那人挑着一副担子，皮肤晒得黝黑，看来是常在田间劳作的人，大概对日影时辰也会比较熟悉。杨戬便问他如今是什么时辰，问过之后才发现其实李泽源走了才半个时辰而已。无可奈何，只有继续等他。这时突然发现从旁边飘来一只鬼，吐着长长的舌头，满脸阴森张牙舞爪地问他能不能给点酒喝。
原来是一只酒鬼。杨戬看到鬼怪就头疼，顺手用缚妖索将他捆了个结实：“想喝酒？”
酒鬼一听见“酒”就两眼冒绿光，立刻把舌头收了回去，死命点头。杨戬道：“那你帮我做一件事，做完了就给你酒喝。刚才有个人到镇上去了，你帮我去找找，看他走到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回来。”然后回房拿了件李泽源的衣服给酒鬼嗅了嗅，“记住这个味道了吗？快去快回！”
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很厉害，但是好好的一只鬼却被他当成狗来用，酒鬼真是觉得很郁闷：“我不是靠鼻子认人的……”
杨戬听了，果然很不耐：“那你靠什么？”
酒鬼道：“……脸……”
“……”杨戬想抬起脚把他踢出去，却发现自己连站立的力气都不剩了。他坐回椅子上，闭目休息了一阵，又把酒鬼叫过来，一脚踢翻在地。酒鬼跪在地上连连讨饶，半晌，杨戬才有了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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