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纳闷儿我扯这些做甚。
我也不知道,但你若问我理想的教育是啥样?
我则会说,教育就应该是能让人触电的那个东西。
每个人体内里都有一团火种,你管它叫天性也好,叫灵魂也罢。不管叫什么,它始终埋藏在你的身体里,同你形影不离。而教育的价值,就在于它是普罗米修斯,能点燃你心里的那把火。教育应该是一曲人性的赞歌,它能把一个人生来具有的独特价值引导出来,所以才有了education这个名字。教育不是任何东西,它是恢复人性完整的唯一道路。
而中国教育正相反,它是要切断这条路,是要往人脑子里灌水,然后浇灭那团火种。
之前为了省事儿,说中国教育时我就把它简称为教育了。其实就如同网友们说的中国足球和足球是两项不同的运动一样,中国教育和教育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东西。若说它俩有什么可比性,则是二者如同南和北、黑和白、艺术家和大众、文学和青春文学—呈完全对立的关系。有这种衬托,中国教育之低劣仿佛也能被再一次展现出来。
但我们不说中国教育。我们说教育。
我们来说说,理想状态下的教育是什么样。
完美的境界是无为,完美的目标是青年。
—王尔德
必须从古希腊说起。
上面那几个对比还可以加上一个:古希腊人和功利主义(又等价于古希腊人和中国人)。中国人讲究“学以致用”。要是现在哪个学生说他想学哲学,他爹妈一定会一脑门子气:学那干嘛,有屁用啊!
废话,有用就不叫哲学了。古希腊人和咱正相反,他们强调“学以致知”:学习是为了拥有知识,至于有嘛用?管它呢,知识好比女人,能拥有就很快乐了。所以亚里士多德说“求知是人的本性”,所以赫拉克利特则说“让我得到一个真理比当波斯王还快乐”,所以他们才会“爱智慧”,爱的是那种纯粹的与生活现实无关的智慧。王尔德说:“爱的快乐,就如思想的快乐一样,在于感觉到它的存在,爱的目的就是爱,不多也不少”,用在这儿正合适。
一谈到教育家不能不说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把社会上的人分成三种:统治者、被统治者和读书人。那帮整天争名夺利争权夺位的,就像王尔德说的,只是在“谋生”,而与世无争如隐士一般读书的,那才叫人的生活。所以青年人要想体验生活,就应当天天无所事事心静如水,然后在闲暇(schole)中读书(在闲暇中读书,school这词儿就是这么来的)。后来不管是在阿卡德米学园当校长还是创造了文雅教育的亚里士多德,都对学生有一个要求,就是你必须够“闲”,有时间随心所欲地学习,青年人只有在这样无为的状态下读闲书,才能达到人生的完美境界。
读完了书还要交流。苏格拉底当年首创“助产术”大法:你们老师不能把知识直接告诉学生,不能替人家生孩子,而是应当通过讨论交流引导学生自己获得真理,帮助他们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后来西方人就一直沿用“助产术”,直到今天)。老师再牛B,也不是全知全能,你只不过是个助产的助手,至于真理则要靠学生自己探寻。这就叫“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不过中国学生大多不明白老师和真理有啥区别。
当年苏格拉底就在雅典大街小巷找男女老少东拉西扯,亚里士多德则在阿卡德米学园和年轻人一起读闲书。这就是西方最初的教育。
现在学生在学校最欢乐的无非是两件事儿,一是下课扯淡聊天,二是上课在课桌底下看“闲书”,殊不知真正的教育,就是干这两件正事儿的。
世上就没有好的影响……因为影响一个人就是把自己的灵魂强加在他身上。他不再按自己的天性去思考,内心中的激情也不再会燃烧。
—王尔德
然而到了中世纪,欧洲大陆被封建神权笼罩,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政治的猥琐必然带来教育的衰落,此时欧洲的教育也干起了邪恶的行当,让学生背这背那,借此搞愚民政策以达政治目的。
启蒙思想引领人类进入新的纪元,也给教育沐了一把春风。此时教育家们终于醒过闷儿,明白了你学习不是为给教会当工具,也不是为了给神当奴隶,而是为了把日子过好。同时,人性光辉的照耀,让他们明白了学生的真实需要。卢梭在《爱弥儿》中就率先提出,要“以天性为师,而不以人为师”,“成为天性所造就的人,而不是别人制造的人”。赫胥黎则提倡“自然教育”,教育得顺应自然和人的规律,不能揠苗助长。老师也别整天恨铁不成钢,学生该成什么样儿就成什么样儿。
还有教育家畅谈了一下他们对教学方法的意见。蒙田在《论儿童的教育》中就说你们老师在教学生之前,先得了解每个学生的情况。“如果我们不顾分寸,就常会坏事。”洛克虽然本行是哲学,不过偶尔也辅修一下教育学。他认为老师的真正责任是激发学生的兴趣和好奇心,让他们成为“天性造就的人”。而死记硬背绝对是兴趣好奇心和天性的大敌,自此以后基本没人还提倡让学生背书了。比如夸美纽斯就说,“不要把杂乱的词句塞在脑子里,而是要启发了解事物的能力,并使知识从这种能力中流泻出来。”
看看,是流泻出来,不是灌输进去。
这些个道理听起来简单,却映照着教育的理想状态。若能做到这些,教育才真算education。
若说西方教育思想的集大成者,毫无疑问非杜威莫属。这位实用主义哲学家(小生一直不明白哲学怎么会实用)的教育理念影响甚广,直到现在都是教育史上的“大拿”。
杜威有三句名言—
第一句解释了教育的目的:“教育无目的。”你受教育不是为了考试不是为了拿文凭更不是为了迎合社会需求,那些都是浮云,是别人强加给你的。学习的动机不在外面,而在“人体内部”,你去看书去思考那是你的本能,是你兴趣和冲动的需要。
第二句说明了教育是啥玩意儿:“教育即生活。”杜威说教育不是为了以后的生活,它本身就是你的生活,其意义不在于能让你挣多少钱当什么官儿,而在于它本身,在于你做学生度过的每分每秒。所以老师甭急着教高深莫测云里雾里的知识,先得让人学会生活才是。
第三句解释了怎么进行教育:“在做中学。”杜威最看不惯的就是一坨学生呆坐在教室里看书。看看看,看一万年你也不知道怎么做!你要想学一个东西,唯一的方法就是去做,去亲自体验。萧伯纳不就说了嘛,“有本事的人就去做,没本事的才去教呢!”
直到现在美国教育者一直以杜威为制高点。不光美国,全世界教育家都对他顶礼膜拜,谁不想把这么先进的教育理念引进到自己国家来啊。
就中国不想。当年杜威曾屁颠儿屁颠儿来中国,想跟胡适一起在此发展真正的“杜威主义教育”,最后碰了一鼻子灰。不过这是后话。
生活的目的是自我发展。一丝不苟地活成自己的样子—你我都是为了这个才来到世上。
—王尔德
杜威说“教育即生活”,可他没说怎么生活。你到Google问问“人该怎样活着”,十个回答里有九个都会说快乐地活着,另一个则说该快快乐乐地活着。但要问如何快乐地活,这可是个难题了。
其实说倒不难,就是“一丝不苟地活成自己的样子”。
在20世纪的存在主义哲学家心理学家同时也是教育学家们看来,教育必须让人达到这种状态。
但能达到这种状态的人极为罕见。心理学家马斯洛把这种境界叫做“自我实现”,它意味着你能够发挥自己全部潜能,面对一个真实的“我”。在马斯洛著名的需要层次理论中,“自我实现”是最高级别,五星上将,你要能触及它那你就圆满了。不过他研究后却发现,现实中绝大多数人圆不了只能缺着,缺的结果就是自己的潜力基本全部被压抑。而那些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和普通人士的区别就是他们较少屈从于社会,而是选择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从而实现了自我。一旦如此,这帮人的潜力全部“井喷”,个个都达到了自己能达到的最佳状态。
“存在主义教育学家”们认为,极致的教育能够让所有学生都达到这种状态,激发每一个人的潜能,让人能够实现“各自的自我”。而学生最应该拥有的不是具体的知识,而是真诚地面对自己、主动创造生活的态度。所以老师先不用传授什么知识技能,最重要的是去启发学生的创造力和批判精神,让他们不畏惧、不顺从、不屈服于现实世界。这才是接近生活本质也是接近教育本质的通道。总而言之,应当“让教育为个人而存在。让教育教会个人像他自己的本性要求他那样的自发而真诚地生活”。
这些存在主义教育家觉得传统教育什么的最讨厌了,那种老师学生“支配—服从”、“指挥—执行”的关系无异于毁掉人的生活,而灌输知识和思维,如奈勒所说,只能造就“成批的头脑”,扼杀“个人的权利和尊严”。
奈勒鄙视的不就是中国这种教育么。不光是奈勒,从卢梭到杜威,大家都对灌输式教育方法和老师学生间等级关系嗤之以鼻深恶痛绝,而在西方,这种教育已经跟渡渡鸟和诗人一起灭绝了。再看中国,虽然课本上印着20××年编写,实际上用的教学方法不过是人家中世纪的残骸。别说中世纪,就连古希腊都比现在中国教育的水平高。
耻辱,真是耻辱。
但有人说这都是空谈,站着说话不腰疼。虽然王尔德说“很多人都能做得很好,但很少有人能说得很好,因此说得好比做得好更难,也更有智慧”,不过我不拿这个反驳你,因为有人做的跟说的一样好。
1979年,中国曾派一考察团去美国考察他们的教育,这个考察团就说得很好,认为美国学生太差:
美国学生无论品德优劣、能力高低,无不踌躇满志;小学二年级的学生,大字不识一斗,加减乘除还在掰手指头,就整天奢谈发明创造;重音、体、美,而轻数、理、化;课堂几乎处于失控状态,最甚者如逛街一般,在教室里摇来晃去。
他们的结论是:美国教育已经病入膏肓,再用20年的时间,中国的科技和文化必将赶上和超过这个所谓的超级大国1。
按此说法,中国人现在应当拿诺贝尔奖拿得手软,电子产品应当是designed in China made in USA,中国文化应当统领世界,韩寒同志不用再费劲巴拉地搞什么文艺复兴了。
可事实是,文艺复兴瘾还没过完呢就死了,而美国人拿诺贝尔奖的频率几乎快赶上了足球运动员拿世界足球先生的频率。
事实是,中国每年有近百万应届高考生背井离乡,去西方国家接受那“病入膏肓”的教育。
那咱倒是看看,他们的教育是怎么病入膏肓的,看看那帮数数都数不利落的孩子是怎么成为诺奖得主的,看看为什么外国学生说上学是最快乐的事儿,然后想想为什么中国人挤破了脑袋也要逃到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接受病入膏肓的教育。
是的,咱大可不必跟个老学究似的掰扯教育理论,那多沉闷。只要看看那些教育水平先进的国家是如何做的,看看那儿的学生是怎么生活的,您亦可窥得何为“理想教育”。
我无需多说,只需展示。
──瓦尔特?本雅明
我是在David Shields那本全部是引言的书《REALITY HUNGER a manifesto》上看到本雅明这句话的。令小生困惑的是,本雅明也写过一本全是引言的书 ,倘若David Shields是从这本书中引的,那最开始是谁说的这句话就难以考证了。
咳咳,我的意思是,这部分内容将仿效《REALITY HUNGER a manifesto》使用很多引述,将像Shields、本雅明那样,“无需多说,只需展示”。其原因有二:第一,鄙人一介布衣,从未有国外念书之经历,描绘中国教育之丑那是义不容辞,但若要表现外国教育之美,心有余力不足啊。所以,与其我自己一个劲儿地说,还不如由我来办个展览,展示一下别人在外国教育中的体验以及他们获取的第一手资料,这样外国教育才能被原汁原味地呈现在大家面前;其二,小生非常喜爱引用这种形式,窃以为它有种娇羞之美。同时我也想试试用引述写作是个啥感觉。所以这部分也算是满足本人的美学欲求吧。
总而言之,如果您对外国教育的面貌感到“饥渴”,那就请跟我进入这个展览。等参观完毕,您心中自然会勾勒出一个理想教育的轮廓。
由吃饭之事谈起
我小的时候最讨厌两件事,一是“被比身高”,二是“被吃饭”。中国的孩子每到吃饭,总被家长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如同经历一番浩劫,杯盘狼藉鸡飞狗跳。
然而国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万圣节晚上,我和房东的女儿、外孙女一起吃晚餐。她的外孙女刚4岁,上幼儿园,非常活泼、可爱……开始吃饭了,我以为妈妈会像大多数中国家长一样,一勺一勺把孩子喂饱,然后自己再去吃饭。然而,我看到的却是孩子自己用稚嫩的小手,有些笨拙地拿着叉子,从各个盘子里去挑自己需要的食物,放回自己的盘子里,然后叉起来放进自己的嘴里……把嘴巴弄得满是油。在吃饭的整个过程中,没有人帮她一下,也没人说她一句。小孩吃了很少一点食物,就跑出去玩了。她的所有家人没有一个追着她让她回来再多吃一些,而是自己继续悠闲地吃饭。
而在中国,家长爱孩子,在吃饭上下的功夫最大……用勺子、筷子喂……满屋子追赶孙子,喊叫着喂一口……不分青红皂白,使劲塞……
饭后与房东交流得知,美国人不硬逼孩子多吃……孩子从能够拿动勺子的时候起,就开始自己吃饭,弄得满脸满身家长也不管……
几乎所有美国孩子都不喜欢吃青菜……父母尽管也知道青菜的营养价值,但绝不会强迫孩子吃。美国孩子吃饭,一说吃饱了,就可以放下刀叉离桌。我在的这21天里,没见过一个美国家长在孩子说过吃饱了之后还会连哄带骗硬逼孩子多吃几口才许离桌的。2
相比之下中国家长喂孩子吃饭简直像是喂猪,令人闻风丧胆。有的家长为了更好地帮孩子消食,先要以身作则把饭嚼成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