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就像是附和他的话一般,我脚下的大地和四周的山壁都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山石滚落、大地崩裂之间,一个个黑影悄然从地底和山间冒了出来。
……是战鬼!
无数的、数不清的战鬼和亡灵!
☆、第25章 深渊·战鬼(肆)
我听见沉新低叹着骂了一句。
“血霉,血霉啊。”
叹息之后,一道剑光闪过,沧海现世。
“听碧,你就跟在我后面,没有我的允许,什么也不要做。”他回过头示意我跟上,同时右手手腕微微一抖,在空中挽了个利落漂亮的剑花,就朝着那一大批的战鬼亡灵一剑横劈了过去。
剑气几乎是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了过去,伴随着强大的法力和威压,所过之处,战鬼亡灵无不一一倒下,消散成飞灰。
不过,这还没完。
数不清的黑影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亡灵带着悲惨刺骨的哀嚎自山壁间缓缓渗出,或诡异或扭曲的一张张人脸挤压推搡在一起,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骷髅头的模样,缓缓朝我们压了过来。
沉新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他说着手腕一抖,竖剑在前,左手二指并拢,施法捻诀。
周围登时五行扭转乾坤对立,强大的灵压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从细流至深潭,深潭至湖水,最终化为一片汪洋,澎湃强大。
凝至最高处,周围法力流转不绝,一道周身环绕着青紫雷电的剑气从天而降,亡灵在瞬间化为了飞灰。
耀眼的光芒浮动在这个狭小的山壁内,点点光晕渐渐升起,往顶上飘去。有些光晕附在了战鬼身上,随着喀拉喀拉的声音,那些枯骨们一个个委顿在地,最后尽数化成了一滩血水。
我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几乎可以称之为神迹的场面。
这、这个术法……实在是……
太厉害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神君这个名号,沉新当得……实至名归。
被这倒转五行的术法和沧海一剑下去后,阻挡在我们面前的战鬼大军悉数化为了飞灰,而原本被它们所遮挡的地方,自然也一并露了出来。
当那些淡淡的明亮光芒显现时,我有一瞬间以为是山体塌了,有日光照了进来,不过我很快就发现了那并不是日光,而是一颗又一颗的南海鲛珠。
这些鲛珠被镶嵌在我们头顶上方的山壁之上,以华美的鲛皮相连,颗颗鲛珠、道道鲛皮相映成辉,照耀得这山壁仿若夜空银河一般,散着淡淡的明辉,洒落到前方缓缓流动的血河之上。
那条血河有五丈宽,在这黑暗中缓缓流淌向更里处,河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鲜艳如血的血花,又在下一刻凋谢,开开谢谢,循环往复。
这条血河,倒是与地府的忘川有些相似。
沉新在我身旁夸张地哇了一声:“没想到这黑不见光的地方还真有人花费大把的时间和心力来点缀啊。这么多的鲛珠,得让多少鲛人流泪才能做到?听碧,你在龙宫中可曾见过这般情景?”
我摇摇头:“这些不是鲛人的泪珠,是……鲛人之心所化的鲛珠。以黑鲛心头三滴精血,化为利刃,刺入白鲛胸腔,挖心而出,方能得就鲛珠。这里的鲛珠少说也有几百上千个,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我顿了顿,方道:“怪不得龟丞相和我说,南海的鲛人现在鲜少有能够跳过鲛门,化为黑鲛的。原来都被杀了滴血化刃,用来取白鲛之心了。”
“嗯……这倒是个大手笔。”沉新抬头望了望那一片明辉的山壁,笑道,“也不知此间主人到底是何人物,不过是腹地之前的引道,就用了鲛珠来迎客。啧,我倒是越来越对深渊腹地期待了。听碧,你说这传说中的深渊腹地里面,会不会就有父神羽化归天之前的息念扇?那可就大发了啊。”
“深渊腹地?”我一愣,惊道,“腹地?!”
“是啊,你没发现?”他唇角一扬,反手随意一指我身后。“那些紧咬不放的戾气可不就是在我们踏足此地时,尽数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我回头一看,果真如此。原本那些如墨般深沉的戾气不知何时消退,就连沉新之前设的结界也没了,我竟然没有发现。
想到此处,我有些懊恼,又有些好奇:“你说这是进入深渊腹地前的引道,你之前来过这里?”
“没啊。”
“那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猜的。”他耸耸肩,“管这地叫什么破名字呢,反正知道意思就行了。”
“……”
一时无言,我再度看向前方,那由成百上千的鲛珠组成的山壁投下的一片光辉,正对着前方那一条幽深的甬道。
而我们面前的这条血河,也缓缓流经里面。
甬道显得越发阴森神秘起来。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鬼将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如果不是,那你又当如何?”
“不如何,继续找。”他轻声一笑,顿了顿,又道,“不过,里面应当就是鬼将所在之处了。不然拿这些鲛珠来做什么,好玩吗?”
……如果这里满山壁的鲛珠都是那深渊主人一人所致,那还真有可能。
不过,拥有如此无上法力的人,三清现在还存在吗?
“别在这瞎站着了,站再久也没用,还不如前去一探究竟。”我正低头想着事,后脑勺忽然就被人拍了一下,拍得我一个前倾,摔是没摔着,就是吓了一跳。
“沉新!”我气得不行,几步上前,跟上他的脚步。“我说了别拍我的头!”
“没拍啊,拍你后脑勺呢。”
“后脑勺也不行!”
“行行行……不拍不拍。”
“你道歉能有诚意点吗?!”
“你好烦啊。”
“我烦?!……要不是你一直都逗我,我能烦吗!”
“我现在不就在好好地走路?”
“我——!”
“哎哎哎,你又吵了。”
“……”
“这样才对嘛,乖啊。”
“……”
去你大爷!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甬道最深处,直到前方一片豁然开朗之象,我才猛地觉得身旁有什么东西很是眼熟,可待我想要回头再看一眼时,却被沉新扳过了肩膀。
“走路都一步三回头的,身后又没什么俊俏郎君,你看什么呢?怎么,还喜欢上那些枯骨战鬼了啊?”
我没说话。
就在刚才的那一错之间,我看清楚了那到底是何物什。
长明灯。
一盏一盏的长明灯,在甬道两旁燃着幽兰的荧光。
……以龙皮作灯盏,以龙血为灯油,龙筋为灯芯。
每一盏长明灯的雕刻花纹,都不一样。
每一盏长明灯,都取自于一条龙。
幽明灯火仍在继续燃烧,我却觉得全身发冷,双脚也像是被黏住了一般,一步也无法踏出。
正当我僵着身子时,耳边响起沉新幽幽的叹息:“都说让你别回头了,你偏要看。”
话音未落,肩上的手一个收拢,我就不受控制地往前踏了一步,差点摔倒。
“你和它们又不认识,你怕什么。”
“……可他们,都是我的同族。”我的嗓子有些干涩。
“那又如何呢?这些长明灯少说也烧了有十万年了。十万年前,你还没出生,这些死去的家伙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太过伤怀。”
我垂下头,半晌不语。
……他说错了。
我并不是触景生情,更不是伤怀。
那些死去的龙族,对我来说,的确没什么关系。
我只是——
“害怕的话,那更可不必。”
头顶响起沉新平稳的声线:“先不说已经过了数十万年,这间的主人在不在还两说,就说只要有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你做了这长明灯。”
“我说过,我自会护你平安。”
他说得平平淡淡,仿若只是什么闲话家常一般,可我却听得一阵心悸。
心悸之时,我正想张口回答,一个声音却抢先在我之前响了起来。
“——那可未必。”
那声音低沉,却毫无波澜,可在这深渊之中,却足足让我的心都停了停。
沉新握着沧海的手一紧,立刻上前一步,把我护在了身后。
“不要紧张,”那个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平淡无波,就像是牵线木偶般不带感情。“我还不饿,长冥也还不饿,所以现在不会吃了你们。”
我听见沉新轻哼了一声,接着,他朗声道:“敢问阁下可是鬼将洛玄?”
鬼将洛玄?什么洛玄?
名字,还是另有其意?
那声音顿了一顿,声音仍是平淡无波:“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素闻洛将军对于身外之事向来关心平平,即便在下自报家门,洛将军恐怕也不会知晓,还是不多费口舌了吧。”
“有理。”那声音带上了一点迷茫之色,“你是不是很缺钱,所以才来这里?我身边有陛下赏赐的万金,你拿一个吧,别来打扰我了,我很困。”
“将军大方。”沉新笑了笑,“只是在下前来,并不是为了这万金其一。”
“那是为了什么。”那声音问得干巴巴的,无波无澜,比之凝木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说凝木只是缺失了四情而导致的冷情,这一位鬼将,则是完完全全的干煸无趣了。
“将军身上的四方玉玺。”
此话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亡灵的哀嚎隐隐从远处传了过来。
我周身有些泛冷,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沉新似是也察觉到了我的动作,他安慰地拍拍我的手背,示意我稍安勿躁。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沉寂下去的声音再度响起。
它终于不再是干巴巴的了,虽然并未带有情绪的起伏,可明显冰冷了不少。
“滚。”
沉新却是笑了:“恕难从命。洛将军在这深渊中一守就是三万年,恐怕不明白外界出了什么事。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可不是将军能说走就走的。再说了,外面还有一条蚀龙守着呢,我可不敢贸然出去。”
“不出去,你就死。”
“行啊,我也很想和将军切磋切磋,”他挑了挑眉,倨傲之色尽显。“一较高下。”
“若我输了,我随你处置。若你输了——”
“四方玉玺,你就给我双手奉上。”
那声音静默了一瞬。
再开口时,已是带着森冷的杀气。
“你这是找死。”
☆、第26章 深渊·战鬼(伍)
“找不找死,”沉新的声音平稳却又傲慢,“不是你说了算。”
那声音便又停了停。
过了片刻,他道:“我肚子饿了。”
很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四周的整个格局都大变了模样。
不用沉新提醒,我自己就后退了几步。这四周的风水流动之声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原本只是缓缓燃烧着的长明灯在一阵阴风之下烧得有一尺来高,照得整个山壁之内亮堂无比。
原本只是缓慢流淌的血河在这时也几乎是以湍急的速度在河道内奔腾跳跃,有零星的血水溅了出来,落在地上,又立刻渗入了泥地。
这四周剧变的氛围无不告诉了我一个事实。
看来,沉新又一次成功激怒了别人。
血花开谢之间,有一条血莲蔓延造就的路铺了出来。
一个身影渐渐出现在了那条路的尽头,缓缓朝着我们迈步而来。
不多时,我就看清了那个人影。
一身玄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冷峻的面容上看不见一丝除森冷以外的表情。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细长的黑眼紧紧地盯着我们,剑眉斜飞入鬓,左边的腰上挂着一把全身泛黑的长刀,而现在他的右手握住了刀柄,正一寸寸地缓缓抽出。
他的周身弥漫着我即使运法看也看不穿的死气,这样多的死气,就算是万年不腐的尸体也不一定会有,可他周身却缭绕着无数,并且还活着。
在万骨战鬼的深渊之中,周身环绕着沉沉死气的男人。
鬼将之名,倒也名副其实。
等到他站立在血河岸边,离我们只有一河之隔时,他终于完全抽出了那一把黑色长刀。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可他的话、他的动作、他周身环绕的气息,却杀气重重。
“我会杀了你们。”他冷冷道,“为神者,身躯祭此深渊,三魂七魄祭我长冥;为龙者,龙身祭此长明灯,龙神精魄供我万千战鬼所用。”
他的话里带出一片森冷的杀气,我被他的威压所摄,不敢多言,可沉新却是朗朗一笑,道:“看来万年不出,洛将军仍然如当年统领万千战鬼一般威风凛凛,高傲无比啊。”
“我现在仍然统领万千战鬼。”
“是么?”他歪歪头,挑眉一笑。“先不说这里的——战鬼,被洛皇做了手脚,已然算不得纯粹的战鬼。就说我吧,将军可知,我在来此地的途中,杀了多少战鬼?”
洛玄神情不变,他双手持刀,刀尖直直对着我们:“我不知道,但是这对我没用。你既然来到此处,得知四方玉玺,就应该知道我并非天生鬼将。有战鬼,我便克,无战鬼,我不克,却也无人能克我。”
“是么?我倒是想看看,今日我可能否克了大名鼎鼎的鬼将洛玄。”沉新毫不示弱地付之一笑。
我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个人面对强敌时从来就不会胆怯,只会更加傲慢地挑衅回去。不知道是他这个人素来便是如此,还是恃着自身高强的法力目中无人,但无论怎样,他这样的信心满满,倒是给了我莫大的心安。
不管是不是我的错觉,但是……只要有他在,一切就都没有问题。
这是我当时面对洛玄那森冷的杀气却丝毫不感到害怕时,忽然意识到的心境。
相比起沉新的挑衅,洛玄的回应很是简洁干脆。
他只是微微地点了个头,就身体一曲,微微下压了右腿,一手持着长刀,刀尖才空中划了个半圆。
眨眼之间,他就已经高高跃起,不在原地。
“一上来就开打啊?还给不给人休息了!”
我被他突然的原地消失弄得心中一跳,沉新却是反应迅速地接下了他这招,后跃着跳至山壁上突起的一个石块上。
他这一手虽然应得漂亮,我却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