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去母亲房里陪着母亲,母亲有时看书,有时抚琴,有时教她画画写字,有时看着她练些基本的拳脚套路,偶尔指点几处,也不多说话,更是再也没有提及过东辰君的事,景苒也老实地呆在桐夜殿里没再溜出去玩过。
日子便这么一日一日地过去,等到月亮瘦了了又慢慢圆了起来,景苒才想起来赏月宴快到了,那便是又能偷看东辰君了,不过这次一定是冰山脸的,不会说话不会笑的。景苒总觉得,那么真真实实地见过他的笑,再看见他的冰山脸便也能觉着温柔。
赏月宴前三天,父亲唤她。父亲坐在书房的书塌上,灯光依旧有些昏暗摇曳,父亲朝她招招手,她便乖巧地挨着父亲的腿,蜷坐在书塌铺着厚厚皮毛的脚踏上。她自小便喜欢这么挨着父亲的腿蜷在脚踏上,兴许是小的时候身子矮,爬不到书塌上,有时父亲看书,她便蜷在父亲腿便玩耍,玩累了便依着父亲的腿打盹,睡着了父亲便会给她盖一条小毯子,而那脚踏上厚厚的皮毛也是特意为了让她蜷得舒服些而铺的。
那时候父亲似乎整日都陪着她和母亲,她一天中有一半的时间在父亲腿上,母亲怀里睡觉,另一半时间缠着父母玩耍,日子过得很快乐。但近些年,父亲开始忙了起来,父亲的书房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人找着他议事,父亲的膝头也再也不是她什么时候想躺着便躺着的了。
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蜷坐在脚踏上,便把下巴搁在父亲的膝盖上,对着父亲撒娇地一笑,一对小酒窝便浮现在唇边,自下而上瞧着他父亲,糯糯地喊一声“爹”,等着她父亲发话。
景睦彦望着这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心里一阵柔软。小丫头越长越像她母亲,只是神情天真可爱,青涩单纯。景睦彦突然想起初见雪絮的时候,她便也是这么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四处打量着,一点点细小的事情便能把她逗得笑起来,笑的眼睛弯弯的,一对小酒窝让人怜爱不已。现在的雪絮成熟了,稳重了,笑起来总是轻轻抿着嘴带着妩媚,是了,很久都没见过雪絮那样开怀的笑了。
景睦彦伸出一只修长的食指,轻轻地揉了下景苒的额头,换来景苒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又将她的额发拢到耳后,道:“苒儿,为父有件事和你说。”
景苒歪了歪头瞧着他,心里打量着父亲是有什么事说得这么郑重其事。
“我的苒儿长大了,不能总躲在阁楼上不像话,三日后的赏月宴,你便也来吧。”
“啊?”景苒吃了一惊,这赏月宴不都是大人们在一起喝酒谈事么,她一个姑娘去有什么用?
看出来景苒的不解,景睦彦道:“苒儿长大了,有没有想过以后也帮帮父亲的忙呢?不过不着急,这次赏月宴,你便只要坐在为父身旁便好了,也好让别人知道,为父有你这个宝贝女儿,是吧。”
“可是爹,还是说是你的义女么?”
“是,苒儿,这事儿得一步一步来,有一天爹会告诉全天下的人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但不是现在。这些年你也该知道,血族的亲生孩子,也许你便是这全天下唯一的一个,这世上的人都爱稀罕的事物,现在你还太小,而且爹始终无法感应到你的安危,所以现在若是暴露了你的身份,便是给你增加许多危险,你可懂?”
“我懂。”景苒低下头,蹭了蹭父亲的膝盖。
“那便好,我叫蒋三娘给你去做件新衣裳,赏月宴的时候便漂漂亮亮地跟着为父一起会会族里的人,你也不用害怕,我会吩咐元齐跟着你,不必要的人便不敢来与你牵扯,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问他,这样可好?”
“恩,好的,爹。”景苒道。
“乖。”景睦彦又轻轻揉了揉景苒的脑袋,微微阖了阖眼。
景苒回房不久,殿里管日常杂事的蒋三娘便去找了景苒,说是殿下吩咐为她做件新衣裳,给她左右量了尺寸,又拿出册子让她挑发饰的图样。
赏月宴前的一天,蒋三娘便捧着一套做好的衣裳说让她试穿一下,瞧瞧合不合身。这衣裳一打开,景苒便是一惊,桃红色的衣裳,上面用深浅不同的红色丝线密密绣着繁华图案,长长的裙摆及地,层层叠叠却又轻盈飘逸,连腰带都是精雕细琢,衣裳外面一层银色的纱,竟是冰蚕丝织就,轻软地无风自舞。
足金的发钗是一团团桃花图案,那头发丝粗细的金丝密密钩织,将一朵朵桃花勾勒得栩栩如生,真是巧夺天工。蒋三娘招呼着为她换上衣服,梳好发髻插上金钗,便一边啧啧地赞叹一边将她拉到镜子跟前。景苒的嘴有些合不拢,镜子里的美人儿是自己?平日里景苒都是一身素白衣裳,从未有过如此鲜艳娇丽的衣裙,这么美,突然想起赏月宴也会前来的辰苏白,景苒的脸红了,东辰君也会觉得她好看么?
作者有话要说:
、桐夜往事
赏月宴的日子到了,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大殿里便早就坐满了前来参宴的宾客,按着主人排好的次席入座,三三两两相互招呼攀谈。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穿戴整齐景苒便随着元齐入了座,她的座位摆在主座左手边第一个,单独的一个小桌,说是靠着主座,但主座高高在上,还有几级台阶,她的坐席离主座其实也还有好几丈的距离。
她从侧门一入座,殿里便是一阵安静,扰得她心里一阵慌张,她入座后便低下头也不看众人,接着便听得一阵阵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
大殿里的人的确是惊了一下的。
照理说,平日里赏月宴的座位基本固定,主座的左右两边便是桐夜殿自景睦彦而下最有实权的四位将军。而今日,四位将军都已入座,而主座左右两边紧邻的两个位置却依然空着。众人早就开始琢磨着今天可是有什么要人到场,有人十拿九稳地说是长右殿向来与桐夜殿交情甚好,听说长右殿的当家醒了,自然是会来的,按那位殿下的身份,定是要坐在右侧首席的。
众人听了皆觉得有理,纷纷点头赞同,那么另一个呢?左侧首席是谁会来呢?众人议论纷纷,却是没有一个说法能够服众。
没想到,入座的,竟然是这么一位翩翩少女。众人皆惊叹于少女的美貌,而且,众人很快发现,跟在少女身后的竟然是桐夜殿下的贴身侍卫元齐,这位元齐似乎自从一开始便跟随景睦彦身旁,虽然在殿里不担什么职务,但众人皆心知肚明,他绝对是景睦彦的心腹,手里真正的实权远高于四位将军,并且元齐在这位少女入座之后并没有坐下,而是侍立于其身后。
有人突然说,会不会是桐夜殿下的义女?这一个提议如同往油锅里洒了一瓢水,众人再也忍不住开始各抒己见,心里的想法涟漪了起来,但倒也是忌惮于桐夜殿的威严,各种猜测也都点到为止,不敢逾越。
景苒自入座之后便觉得有众多目光投来,心里颇为不安,但她此刻最强烈的念头便是想瞧瞧东辰君来了没。于是她小心翼翼的抬头,偷偷地往四处张望,根据以往的惯例,东辰君若来了,通常会站在无人的二楼回廊之上,自上而下冷冷地打量整个赏月宴。果然,景苒便瞧见了站在她对面二楼角落里的辰苏白,但是此时辰苏白的目光竟然直直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景苒一阵心悸,赶紧收回目光低头盯着自己的桌几看。过了半饷,再偷偷往对面二楼瞧去时,辰苏白已经在瞧其它地方了。景苒呼地一声松了口气,这时听得元齐俯下身来到她耳边道:“小姐,别紧张,没事的,殿下和夫人马上就会入场。”景苒转头瞧瞧他,见他给了一个安慰的笑容,心里也一松,便道:“好的元齐哥哥。”
正在此时,只听得一阵号角齐鸣,大殿的正门便缓缓打开。众人知是桐夜殿的主人要来了,便都整整衣冠,坐直腰板,望向大门方向,一时间人头济济的大厅,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只见景睦彦一身黑衣及地,领口和袖口绣着繁复的暗红色卷云纹,黑中泛着暗红的长发梳起一半于发顶,戴黑曜石发冠。左手随意的略微弯曲置于身前,中指上带着一枚象征桐夜殿主人的苍原蓝宝石戒指,传说这苍原石产于隔海数万里的极东之地,乃集天地灵气而生,极为稀罕一石难求,可助佩戴之人增长修为、百毒不侵。
景睦彦的脸上并没有表情,只是淡然的向前方望着,他右手搀扶着夫人,缓缓走进大殿,往主座走去,强大的气场让大殿里的空气似乎也凝了一层冰,年轻些的血妖们便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对于桐夜殿的族人,以及他们的左邻右里来说,大约鲜有人见过景睦彦笑,其实绝大部分的人几乎连正视他的脸的勇气都没有,便有人传言,景睦彦杀人之前会微微一笑,众人皆觉得还是不要见他的笑容为好,但话虽如此,即使血妖一族大多都长得俊美艳丽,但在众人心中,要论血族第一美男子,若景睦彦自称第二,便无人敢当第一。
景睦彦的夫人也是位绝世美人,一身绛紫色长裙,身段纤细,肌肤胜雪,明眸美目,两人走在一起真当是绝配,那夫人右手中指上也带着一颗略小的苍原蓝宝石戒指,这便是历代桐夜殿当家继承人的戒指了。
桐夜殿主似乎生性颇为冷淡,但是十几年前却是做了件让大伙嗔目结舌的事情,那便是他娶了妻。血族性。淫,男女之间大多若是你情我愿便混迹在一起,不好了便散,很少有个什么山盟海誓,更别说一双红烛拜天地厮守终身,但景睦彦就做了这件事。
景睦彦娶的便是他的女儿,血族意义上的女儿。便是他看中的人,咬了又交换了血液的人。照理说他的女儿,基本等同于他的女人,看上了又咬了,便定是喜欢的,血妖又不是什么有耐性有克制有什么伦理道德操守的物种,随兴所至地上榻滚一圈,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那既然榻都上了,何必过了几年突然又再来个正经八百的明媒正娶呢?这便是众人想不明白的事情。
而且向来性子冷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景睦彦,竟然在桐夜殿摆下八十八桌宴席,大宴宾客,搞了个轰轰烈烈、四海皆知。那晚的婚宴上,一身红袍的景睦彦态度格外的好,有来敬酒的便爽气地喝掉,弄得那些平日里战战兢兢的属下,都兴致勃勃地忍不住大着胆子的去说些吉利话,敬老大一杯酒。
而说到景睦彦的那位由女儿变来的夫人,也是位充满谜团的传奇人物。
景睦彦从前是没有儿女的,至少在众人熟知他的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没有儿女。大约二十年前他领来了一个女儿,便是后来的这位夫人。照理来说,新生的血族应是没什么妖力,就算是继承了血族王的血液,也不能与活了几千年的厉害血妖相比,可是这位夫人却不一样。大约是景睦彦带她入族后不久,一直对东泽虎视眈眈的南方血妖,集结了力量对桐夜殿来了一次突然袭击,一瞬间桐夜殿南方边境的势力伤亡沉重。
然而当景睦彦带着他的女儿到来时候,兴许也就是一两个时辰之间,南方血妖几乎全军覆没。令人惊奇的便是,在那次恶战中,景睦彦自己并没有出手,据经历过那场恶战的人说,景睦彦只是站在山崖高处负手而立,除了他手下常见的几名战将出场厮杀之外,人群中却突然冲出一个娇小纤细的身影,一身黑色劲装,以黑布蒙脸,只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睛。一头黑发及腰,手执双剑,呼啸而过之处,银光一闪,便血溅三尺。
南方血妖吃了一惊,发现此人从未见过却厉害异常,于是将主力调来对付她,据说那天围攻她的至少有四五个千年以上的血妖,却只见她将两把剑柄一接,一甩手便是一把长铍,挥舞起来无人可近其身。
而最邪门的便是她的杀招,只见她右手执长铍,攻势不断,左手似是在衣袖中迅速的翻舞,眼花缭乱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便一阵噼噼啪啪的银光闪过,眼前一片血妖便每人心口上便挨了一道银光,一阵惨叫声中,鲜血飞溅,南方的血妖便倒下了一大片。
这位黑衣姑娘便这么双眼赤红地一路厮杀,一路血流成河,黑夜的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血色,连一些常年征战的血妖将领都不禁皱了眉头,有人说她的一头黑发到后来都成了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直到南方血妖撤退逃散,那姑娘轻轻松松地一跃到景睦彦的身边,景睦彦便一手搂着她的纤腰,一挥手收兵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赏月夜宴
至此,众人才猜测这会不会是景睦彦新收的女儿,只是她用的是什么招数,而她又是什么来历,一时间猜测纷纷。有人说觉得她捏的像是仙决,众人都说不是,瞧她这一身的血腥味,哪里来的什么仙气。也有人说她其实是灵狐族,放的狐火,众人也都说不是,没见过狐火像闪电似的这么劈头盖脑的下来的。
但无论如何,她不像是个凡人变来的血族。这世上倒也不是没有过其他族的妖精被血族咬了带入族里,但许是自身妖气相斥,那种血族活不了几日,更不要说这么威风八面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了。
后来景睦彦带着新收的女儿出来见众人的时候,只见是个文文弱弱的女子,身形似有几分像那日出来厮杀的姑娘,但那女子垂眉顺眼,长得颇为文静甜美,丝毫没有杀戮之气。置于后来,那位黑衣女子再也没有出来过,但吃了亏的南方血妖始终对她十分顾忌,也兴许是伤的惨了,倒是太平了好一阵。
而这位黑衣女子和景睦彦新收的女儿之间被划上了一个不确定的等号,加之这位女儿倒是很少露面,偶尔出来见人也总是紧随着景睦彦,故也无人敢打听这位新来的小血妖的来历。只是经历过那场恶战的人,为那夜那位黑衣蒙面女子起了个名号,叫暗夜姬。
再后来,便是过了几年,景睦彦突然大摆筵席地成了亲。成亲之后,那位夫人露面更少,只在重大场合偶尔出来露个脸,而且看起来总有些病怏怏的,众人也摸不准什么情况。又后来,听说景睦彦收了个养女,这养女是什么意思,若是咬了便是女儿,若是没咬,景睦彦养着个人类的孩子做什么?还是收养着别人的孩子?一头雾水,总之桐夜殿主人所有的事情都是迷。
景睦彦携着夫人入了座,望了一眼右手边的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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