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伊耀素闻这位不得宠的皇后崇尚简朴,而今一见果真是如此。
此时,只听上座之人缓缓开口道:“甄大人。”她的声音是细且尖,像是夏热的床前一抹舞动的薄纱拂过人们的心头。
“太后。”甄荣安并未像是从前那样跪地请安,而是一直堂而皇之的站着,很显然没有将这位新进的皇太后看在眼里,不仅如此,他在看着她的时候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将死的猎物。停顿了一下后,甄荣安又缓缓的道:“臣此次深夜觐见太后,是有一件大事,要同太后商议的。”
那位皇太后的目光淡然的扫过甄荣安身后站着的刘廷之和欧阳伊耀,并没有怪罪他们不行礼,更没有对他们不报上官职和姓名而愠怒,而是像个温顺的兔子一般,听了甄荣安的话后只是温和的一笑道:“甄大人请讲。”
“事情是这样的,”甄荣安转了转眼睛说:“太后您也知道,此刻先皇和老佛爷接连驾崩,皇城动荡,再加上西方蛮夷早已对我大好江山虎视眈眈垂涎许久,新皇虽已选定黄道吉日择日登基,可似乎还是无法安抚各位臣工的心。如今微臣听到一些风声,振威大将军护国公贝勒爷涛亦公然在京城某处成立了‘荣公会’准备集结各房势力,密谋造反,而他手下的禁军连日以来的动作也非比寻常,虽然微臣早有准备,已经撤掉了城中的禁卫军换上了自己的亲兵,可是难保涛亦这胆大包天之徒不会纠集各方势力,趁着三日之后的新皇登基大典闹事。所以微臣想向太后求个懿旨,准臣在其动手之前将护国公捉拿归案,以儆效尤……”
“可是,甄大人。”温柔的太后打断了甄荣安的话,她随即也敏锐的察觉到甄荣安的脸上闪过的那一丝不悦的神色,可依然定了定心神,深吸了一口气道:“如甄大人所言,涛亦是贝勒爷,也是新帝的亲叔叔,怎么会做如此胆大妄为的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可能!”甄荣安斩钉截铁的截断了太后的话,又上前一步对答道:“臣自问对太后对新帝毫无二心,只想要确保登基大典顺利完成。如今太后三番五次叫人请我出山后,又不肯对微臣加以信任,这样束手束脚,微臣真不知道该如何为太后办事。如果太后不相信臣的话,不如立刻下到旨意,准臣告老还乡吧。”
说着拱起手来就要下跪!
“甄大人,使不得。”年轻的太后本来已经被甄荣安逼得倾身向后,见状又正身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并朝着自己贴身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马上领会,大步上前拦住了甄荣安,也叫道:“甄大人,使不得啊。”
欧阳伊耀见到此种情形,不由的在心中冷笑,明眼的人都看得出,甄荣安这下跪的动作之缓慢,已经到了极致的地步,就算是太后的反应再稍微的慢一点,他也未必真的会跪在地上。
如今的这一招,说的好听,就是进的是逆耳的忠言,说的不好听些,那就是要挟。
狡猾如甄荣安也懂得,此时只有姿态做足了,才好逼得太后就范。
“甄大人,”年轻的太后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巾,用长长的银甲套绞着其中的一角微微的抖动着,犹豫停顿了好一会儿缓缓的道:“先皇归天数日之后,老佛爷又凤驾西去,只剩下哀家这个弱女子和一个未懂事的孩子。新皇年幼,朝中一片混乱。甄大人若是动不动就说这样的话,要哀家母子如何承受的住?甄大人你在朝中多年,德高望重,不论是皇上还是哀家以后要仰仗大人的地方都还很多,哀家既派人去请,对甄大人那自然是十二分的信任。只是这护国公身份特殊,在皇族之中,朝廷之上也颇有威望。哀家是想,如果甄大人贸然的将他治罪,恐怕会引起皇族的动。乱,让局势更加的不明朗。所以,要做这件事须得要想个万全之策才是啊……”
“这一点,太后不用担心,”甄荣安被太后的这一席话捧得高兴,于是就对她道:“关于此事之中的厉害关系,微臣自然已经深思熟虑。而刘大人也早已想到了一个计策,可保万全。”随后他又回头对刘廷之使了个眼色,做了个“请”的姿态,说:“刘大人,请。”
“是!”刘廷之走上前去,对着太后毕恭毕敬的道:“太后,甄大人。以微臣的拙见,想要控制护国公的行为,让新帝的登基大典顺利的进行,说起来好像很难,但是其实也是件容易的事。这第一件嘛,自然是要削了他的兵权……”
刘廷之此话一出,连一直冷脸以对这一切的欧阳伊耀都不由的蹙气了眉头。
禁军……这老狐狸甄荣安第一个动的居然是禁军的念头。
禁军是做什么的?很简单,守卫皇都,保护皇帝和宫人的安全。虽然禁军只有40000多人,可是却是朝廷的军队中最精锐的一支部队,士兵各个以一敌十。而正因为肩负了更重要的使命,他们的装备也最为的优良。
护国公涛亦贝勒又是什么人?他可是四万禁军的教头,专门负责训练这只精锐军队的人。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皇族之中最勇猛的英雄。甄
荣安必定是觉得自己若是与有勇有谋的涛亦硬碰很容易两败俱伤,还不如从这个柔弱的女人处下手,如此一来不费一兵一卒,不但可以将自己的心腹大患去除,同时又可以轻易的掌控这对孤儿寡母,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挟天子以令诸侯,欧阳伊耀冷笑,这恐怕只是甄荣安计划的第一步吧。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刘廷之已经将全部的计划都说给了太后听。
昏黄的灯火下那个女人周身笼罩的愁云更惨淡了一些。
如今朝廷百年以来辛苦建立的基业风雨飘摇,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这个弱质女流瘦弱的肩膀上。冷酷如欧阳伊耀也不禁叹息命运对她的不公平。
此刻她和善的面容上,涌现出一种悲伤的神情。微微驮着的背部似乎被这副重担压得更弯了,她恍惚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一切都按照甄大人说的办吧……”
一句话,甄荣安的脸上随即露出欣慰的表情。他甚至如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一般向贵为太后的人赞许的点了点头,回身的时候,眼睛扫过欧阳伊耀的脸,一双小眯眼中闪烁着颇为得意的光芒。
作为一个男人,欧阳伊耀无比的鄙视甄荣安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却威胁一个可怜的女人。但是作为这个临时利益集团中的一份子,他又不得不承认甄荣安的高明之处。在保存了自己实力的同时,轻而易举的除掉了眼中钉,距离自己的目标又更进了一步。
而他也清楚的知道,甄荣安会让他在场的原因,他无非是想要他确认,他甄荣安对这个傀儡朝廷的绝对统治权,也叫他明白与他合作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更深层次的原因,欧阳伊耀想,甄荣安应该是想要他在时机成熟的时候,通电全国,拥护他称帝。
是的,这是一场可怕的阴谋,而他就是其中的参与者,并且无限的接近风暴的最中心。
可是,令欧阳伊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甄荣安算计的不止是朝堂之上纱帘之后坐着的那个女人,还有手握兵权却远在千里之外的,他自己。
*
自从与魏静姝有了那席对话,她好像对她减少了些许的防备。虽然两人在府中还是相敬如宾,可是气氛却陡然缓和了起来。从魏静姝的房中出来,米雅走在回廊中,如水的月光辉映在她半边的身上,衬出她宛若仙人般的姿态。
欧阳伊耀去了京城,她是在次日的黄昏才知道的,以往他不会这样贸然行事。可是这一次却不声不响的去了。一直关心时局变动的米雅自然知道如今的紫禁城只剩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甄荣安此刻派人来请欧阳伊耀过去,无非是想让他看他对于皇家的绝对控制权。那个矮胖的男人,圆滚滚的身体内却酝酿着惊人的野心,让人心惊。
没有人跟着他,他好像也没有通知任何人接应。虽然心知甄荣安要利用他的地方还很多,不至于对欧阳伊耀不利,可是米雅的心中总是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大小姐,大小姐……”正想着,管家就从左侧的半月形门洞里闪身进来,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牛皮纸的信封,脚步仓促,神色慌张,语调干涩。
米雅心中的那根弦随即的紧绷了起来,可仍就逼迫着自己端着平静的神情问:“怎么了。”
“这是京城送来的急件。是咱们在京城的探子快马加鞭送来的。少帅他,出事了……”
☆、米雅的请求
米雅借着风灯摇晃的光亮,勉强的读完了那封急件。
事实上,她脸上的红润从打开那封信的前一秒就开始褪去,直到最后尽失了所有的色彩,整张面孔像是慢慢的结起了冰。张君清在一旁观察,他确定看到一向镇定自若的大小姐,合上信纸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的表情。
然而那种表情真的只是一闪而逝,下一刻米雅便恢复了平静,只听她一字一顿的对他说:“张伯,这件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说的任何人是指,除了你、我之外,在府里或者是军中都不要惊动任何人,知道吗?”
她说的这样平静,条理清楚,目的明确,仿佛对发生的事情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什么事情都可以胸有成竹的去面对,这好像有一种安抚的作用,连张君清脸上的慌张之色也敛去了许多。
“是,大小姐,我知道了。”他想也不想,沉声道。
“你下去,信先放到我这里。”米雅说道这里,停了一下,想了想又问:“张伯,陆川在哪里你清楚吗?”
“少帅不在,陆副官应该在军中,一般来说他会负责军中的大小事务,管理日常的训练。”聪明的管家很自然的绕过了陆川在夫人的房前痴痴守候了两天的事情。
张君清毕竟是这个家的管家,这个家中还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好的,我知道了。半个时辰之后你替我备车,我要出去一下。”米雅沉吟了一下又吩咐。
“是,大小姐。”虽然他并不清楚这样的深夜她要去哪里,可是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他并没有打算多问。
米雅点了点头,又伸手扶住了身边的立柱,她垂头思考了一会儿,可是却又有些理不清楚头绪,像是爬满了纵横交错的藤蔓,没办法理出头绪,也没有办法砍断它的根源,只能束手无策的任这种窒息包围,她于是对张伯道:“我刚才吩咐的事情,你先去办,之后的事情,我们再慢慢商量。”
张君清也不含糊,听她这么吩咐,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谁知道刚走出两步远,又听米雅扬声说:“张伯,这一次,辛苦你了。”
这一声虽然很轻,却听得出是由衷的语气。
张君清心头一热,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也是回头郑重的看着她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大小姐放心。”说完就匆匆的下去了。
她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米雅不敢相信的是,欧阳伊耀居然只身一人远赴京城,这里恐怕多少是有些不理智的成分在里面。虽然她明白,他与甄荣安之间有过口头的约定。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在利益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更没有永远的朋友。
欧阳伊耀手中是重兵在握,没错,可那是在西城,在北地。只身离开北地不带一兵一卒,帐中又无主持大局的将领,如今他到了权力的中心,一旦被那些人扣下,再要脱身就很难了。更别说,甄荣安那个人精早已预料到欧阳伊耀不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如果他现在向朝廷进言,撤了欧阳伊耀,而换其他的人来任职,那么一切后果都将不堪设想。朝廷虽已败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真是再容易不过。
心跳的厉害,无法真正的平静。米雅从来都是一个悲观的人,而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现在帝都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请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米雅心中推算了一下,立刻做了一个决定。
下了决心之后,她抚在红柱上的手指,瞬时间捏成了一个拳头,在柱身上迅速的一锤,然后朝着与管家消失的相反的方向,原路返回。
*
魏静姝已经睡下了,小丫头喜儿从外面回来本打算栓门,却看到大小姐又匆匆折返,她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心里又像是堵了什么似的,不太高兴。
虽说这些日子,夫人对大小姐的情绪没有那么抵触了。可毕竟,在这个家中,大小姐根基深厚,反倒显得他们主仆二人是外人。她总是不走,让喜儿越发的瞧不起她。
“你家夫人呢?”她站在背光处米雅并未看到她的神色,劈头就问。
“夫人已经睡下了,她这几日都睡得不安稳,大小姐要是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再讲。”小丫鬟不卑不亢的道。
米雅因为心中着急,对她的口气并未在意,只是又道:“不行,我要见她,你帮我通传。”
“可是……”小丫鬟咬着唇,还要说什么。
米雅已经等不及了,她伸手大力推开门,不忘转身对小丫头道:“你守在门口,不许进来。”
她的音调不高,但神色冷厉,只一个眼神,已经将小丫头的质疑逼退,只好咽了咽口水,默不作声的退下了。
魏静姝本来已经躺下,就听到米雅和小丫鬟的对话。她心中隐隐的觉得不对,慢慢的爬起来,刚坐起来半个身子,就见米雅已经闯了进来。
“嫂嫂,我有件事要同你商量。”屋内的灯火还没有熄,暗影中可以轻易的辨析米雅庄重的神色。
魏静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米雅,她可以是平静的、冷漠的、甚至是可怕的,却从没像现在这样让人感觉到她有些慌张
和不知所措。
“怎么了?”一种女人特有的直觉,让魏静姝感觉到了实情的严重性,还有什么能够让眼前的这个女人如此的害怕,那一定同欧阳伊耀有关。
这个时候,米雅忽然转身为魏静姝倒了一杯热水,同时也定了定自己的心神,然后小心的端给她。
她走到床前的时候魏静姝顺从的将水接了过去,蹙着眉头又重复问:“妹妹,到底怎么了?”
这一次,米雅没有抵触她叫她“妹妹”,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将刚才知道的消息说与她听,于是她缓缓的道:“嫂嫂,你听我说下面的话,不要慌张,也不要害怕。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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