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张柔软的床上,百合子的相片还摆在梳妆台的上,那上面的她一双美目,洋溢着一种别样的温暖。她曾经是她对于这个世界的美好最后的认识,却不料这样她会这样的轻易便失去了年轻的生命,留下他们这些伤心人,空叹刹那芳华已成空。
百合子最后,是死在欧阳伊耀的怀中。她站在旁边,看着她对着欧阳伊耀的脸,微笑着流泪,就像是久行于沙漠中的旅人,远远的看见了那片梦中出现的绿洲,却永远的失去了走到终点的机会。从此难问人间朝暮。
她张开手,轻轻的抚上蒙尘的锦被,却被人打断。
米雅抬头,平静的看着推门而入的云烟,她还是刚才的装扮,碎发散落在修长的颈间,冷眼瞧着她,面上含着微薄的怒意,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你为什么没有死?”云烟的气势颇有些凌厉。
米雅的眼睛掠过她的脸,最后,停留在她身后的某处,并不答话。
“从我知道世上有你这么个女人,我就恨你。”云烟言语之间,对米雅的厌恶,毫不掩饰:“我也恨我自己,凭什么生的一样的脸面,我却偏要做你的影子。”
她不曾忘,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时的不甘心,她曾经以为可以作为归宿的人,都是因为她而来,又因她而离开。
欧阳伊耀如此,武田仲……
她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日本男人,心沉了沉,好像也是。他的穿着也许从来整齐,可是他必定是因为要见着这个女人,才会那样在昨夜精心的挑选了衣裳,只为,看她那一面而已。
不甘心啊,凭什么她米雅的人生是这样的众星捧月,而她云烟则要面对那样苍黑的溅着血色的年华。
她这么想着,越发的不甘,竟然大步冲上前来,冲着米雅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她的指尖,长而尖利,就像是野兽的利爪,高高扬起的瞬间,五指是扣着向下的,在米雅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五个血印子,瞬间便高高的肿起。
放云烟进来的日本士兵必是在外头听见了动静,冲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云烟又一次扬起巴掌,却被米雅问问的抓住手腕,微微的使力,就有疼从腕子上传来,钻心而去,痛不欲生。
日本人高喊着什么,将云烟拽了出来,才瞧见米雅的脸上,那五道血痕。
“带她出去,不要来烦我。”米雅用日语说着。
那个日本兵看着她这个阶下囚的眼神,则越发的敬畏了……
☆、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吕明月是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西城的,不日前她从江宁出发,日夜兼程才来到这里。透过车窗便可见着北地的苍茫景色,这里有着的是与南方的屏山色远、妆薄铅华浅不同的浓重和厚实,让一切都显得那么隆重。隔着细密的雨幕望过去可见西城的龙脉燕山卧于平原之上,似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早已做了沈家主母的她,今时不同往日,然而此来北地,却也穿着一身的素色衫子,因为是南方的人,不能够抵御北方的寒冷,如此的天气,身上还裹着狐裘。
车子沿路而行,终于在一座华丽的欧式建筑前停了下来,从院中的大门至此处,站满身着制服的卫兵,打开车门,一个面色青白的男人走上前来迎接。吕明月对他点点头,张口便叫道:“武田先生。”
武田仲抿了抿嘴唇,瞧着眼前的女人,她的耳际还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脸色苍白,但是眉目却异常的有神,有种少有的穿透人心的锐利,过了好久,他才回道:“沈夫人。”
武田等着明月下车,并且亲自引着她走入室内。巨大的水晶灯从屋顶倾泻而下,虽然只是黎明,这里却已经宛如白昼。
她本已经在路上耽搁,如今时间紧迫,明月一进门便开始谈事情:“我们之前商量的那件事,武田先生……”
“裴先生没有来。”武田的语气有片刻的疏懒以及不信任。
明月停住了脚步,深深的看他一眼:“武田先生,我的意思就是裴帅的意思,若武田先生有意我们便谈,若是不信任我,明月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一番话说的细声细气,却不失一种镇定的气势。
武田微微一笑,又做了个请的手势,文绉绉的道:“武田不是这个意思,如有怠慢还请沈夫人原谅。”
“没想到武田先生的中文竟然这样的好。”明月随即笑意嫣嫣。
武田似被这句话触动,脸上露出一丝伤感的神色,为明月拉开门请她进去,察觉明月盯着他的脸不动,末了才苦笑着解释:“有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那一定是个女人。”明月回首,瞥他一眼。
“是,”武田坦然的道:“是你我都认得的熟人。”
明月对于这种情绪,似乎了然于胸,在桌前坐下,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又在武田的脸上飞快的绕了一圈,慢慢的说:“那个女人,最是能够蛊惑人心。”
武田仲起初不响,过了好久才答一句:“是。”
话到此处,两人默然不语。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矮而胖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长衫的先生模样的人,与前面这个男人的新式衣着甚为不搭。
“二位久等。”他坐在红色的软垫之上,才对对面的二人讲出如此的话,说话的时候,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一动一动的,让人觉得着实有些可笑。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够想到,坐在眼前这个平凡的不能够再平凡的胖子会是万人之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甄荣安呢?
他是怎么样走上今天的这个位置的,全天下的人都看得清楚,整个朝廷依附着一个新军,而新军的首领便是甄荣安,大权在握的他,如今就算是咳嗽一声,整个中华的政界都要震上三震。
“二位前来,是所为何事?”甄荣安明知故问,他悠闲的靠在椅背上,点燃了一只烟草。吕明月从未见过这种烟草,粗且厚实,味道极大,有些古怪。她偏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迅速的恢复了正常。
武田仲倒是知道那是Cigar,只是并不知道它的中文叫法。而现在,大概也没有几个人能够见的到,更别说是抽了。
这个甄荣安,倒是真如传说中那样,做派是个不折不扣的新式人物,只是在心底,武田冷冷的笑,他想要的是当上中国的另一个皇帝,这与“新式”二字却着实的搭不上半分的关系。
甄荣安看他们二人都是一副审慎的样子,自己便先开了口:“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明月暗自撇嘴,其实有什么话,甄荣安能不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有今日他们二人的登堂入室。既然坐在一起,无非是因为想要扳倒那个北地的帅府。无论他们分别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反正,殊途同归。
“欧阳家在北地的根深蒂固,如果没有甄大人的支持,仅仅凭借我们二人,未必能够成事。”武田褐色的眸子看向甄荣安,坦白的出人意表。
甄荣安又抽了一口烟,老狐狸般的笑了:“那么,沈夫人怎么看?”
明月低头,斟酌了一下,缓缓的道:“此事的确不可莽撞,然而北地的士兵刚从南方撤回,而据我所知,欧阳烈已经魂归西天,他的老部下对于那位少帅的否定多过肯定,老帅这一西去,我们此番只许用些小小的力气,便可以轻易的将这棵大树扳倒。那么那帮猢狲散去也就指日可待了。就算是不倒,也要让他们元气大伤,过去三五年,你再看他,未必还是今日这么如日中天的气势。”
一字一句,虽未言明,却又句句切中要害,甄荣安看着这个美丽柔弱的女人,心中暗忖最毒妇人之心,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
“沈夫人说的……”甄荣安说着,身子往前倾了一下才接着道:“倒是有些意思,只是扳倒了欧阳家,对我甄荣安又有什么好处呢?”
圆头圆脑的甄荣安,从来都是个生意人,他笑眯眯的看着对面的二人,心里的那个算盘打得噼叭作响,骨露的让人觉得恶心。
武田仲的声音空洞而不变端倪:“甄大人想要什么?”
“武田先生的妻子……”甄荣安说的很慢,瞧着武田变了的脸色,忽然改口道:“便是帅府的那位千金。她若是知道武田先生你如此对她的家人,恐怕……”
武田微微一震,他心里其实并不是未曾想过这件事,然而,随即而来的又是那种愤怒的情绪,他的妹妹不明白的死去,明明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他去接来的只是一捧骨灰:“这些,勿须甄大人费心,若是此举成功,我必然会在浅野将军的面前说保举甄大人,你想要什么,我们之间,什么都可以谈。”武田仲淡淡的道。
这着实是一种不小的诱惑,如今各地军阀割据,取得了这样的支持,对于甄荣安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甄荣安对于武田的回答相当的满意,于是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又看向了吕明月。
“我的孩子死在米雅的手上,我的夫君也是。”吕明月说到这里忽然转脸看着武田仲,阴森森的笑:“武田先生,似乎我的仇人正被你包庇在家中呢。”
武田默然,盯了她一眼冷笑道:“除了我,别人别想打她的主意。”
“武田先生还真是痴情呢。”吕明月忽然“咯咯”的笑:“我看你失去一个妹妹还不足够,还想要……”
“闭嘴!”武田说着,手已经掐上了吕明月的脖子。
室内的空气,霎时间静止。
“哎哎哎,”甄荣安摆摆手,示意身边一直站着的刘廷之上去制止二人:“有话好好说嘛。自己人何必这样苦苦相逼,都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
武田也觉得自己失态,终于还是松开了手,吕明月的心过了好久才又重新落回了肚里头。
“对不起。”武田闷闷的道歉。
吕明月微微的别开了脸“嗯”了一声,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裴大帅是站在沈夫人这边的,这点我也已经知道了,我还知道沈家最新到的那批军火……”
“那自然是要进献给甄大人的。”吕明月言之凿凿。
所谓欲壑难填,吕明月觉得这已经是她所能够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就这么定了。”甄荣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名存实亡的朝廷,有时候想要找个借口挑衅也是极为容易的事情,这,就是他甄荣安的有利之处。
甄荣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他日理万机,很快离开,留下来送客的,是刘廷之。吕明月跟在武田仲的身后慢慢的走着,她的心里在想着一件事,如果现在不提,她恐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武田先生,请留步。”明月还是叫住了他。
刘廷之是明白人,见状便对那二人微微的倾身,便走开了。
“沈夫人。”仿佛刚刚在书房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武田神色如常的看着吕明月。
“我想要见一见尊夫人,”她说着,还做了个手势,示意武田让自己将话说完再开口:“有些事,关于她的身世,我想我应该告诉她。虽然我很恨她……但是……这是我作为一个盟友对武田先生你的请求,让我见她一面,我便从此放过她,以前的她和沈家的种种统统烟消云散,不然就算是武田先生你带着她去天涯海角,我吕明月在世一天也不会放过她,即便是拼上沈家的全部财产和我的性命……你知道以沈家现在的实力,这些事我做得到。”
☆、瘦尽灯花又一宵
武田仲终是在她那样的坚持下退让了,于是在那个暮雨丝丝吹湿的时刻,吕明月来到了武田的家中。吕明月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她先是站在门外环视了一周,才走进去,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翻涌——这里现在是那个女人的落脚之地了,她距离她那么近。她当然知道武田的妹妹是因米雅而死的事情,料想武田就是再喜欢这个米雅,也不会给她什么好日子过。
果然,他们二人才入门,楼上便一个陌生的女人飞奔着下来迎接。
明月先是一怔,继而转过脸去,曾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那就是她,因为那张脸太相似了。可仔细去看那分明不是米雅,只是一双眼睛跟她极其相似的,那是吕明月死也不可能忘记的,一双可以让男人丢了三魂七魄的吊稍杏眼。
丧夫之痛,在她的心里肆意翻滚,吕明月的双拳紧紧的攥着,阻止自己想要扑上去把它们剜出来的冲动。
“武田先生,你回来了。”云烟看到跟在武田身后那个披着厚厚裘皮大衣的女人,有些吃惊,但很快便用温柔的问候,将此掩饰了下去。
武田仲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转身非常绅士的亲自帮吕明月拿了狐裘递给云烟去挂起来。
吕明月看云烟那背影,甚至连起脚的姿态,都带着无法遮掩的风尘的味道,更别说是每走一步都扭腰摆臀的放。荡。她心道这个武田仲,平日里看起来,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倒看不出是如此一个风流的情种。
“你们谈话的过程我会全程在场。”武田仲转身如一堵墙般挡在明月的面前,重复着这句早已经说过的话。
吕明月闻言,抬手抚着唇角笑了一下,启口道:“怎么,武田先生还怕我当真杀了她不成?”
武田本看着别处,听到这便话回头认真的看着明月的眼睛,缓缓的说:“如果她有半分的受伤,我是绝不会放过沈夫人你的。”
他说的平静,然而却让人周身凉意四起,顿时杀机重重。
明月只顾得看武田的眼,却没有人发现背身而去挂衣服的云烟闻言,肩膀一阵抖动,心都凉了半截。
武田一直直视着明月,直到她支撑不住别过眼睛,慢慢的说:“我这穿的一身旗袍,哪里还有什么地方藏刀,武田先生若是这么怀疑我一个弱女子,未免太不厚道了。我虽是个女人,可也是沈家的当家主母,有些时候说话是比男人都要作数的。”
武田仲不以为然,他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转身淡淡的道:“跟我来。”
二层的小洋楼,楼梯的踏板处的漆有些剥落,但是室内的一切都在彰显着这个男人雄厚的财力和一丝不苟的性格。
吕明月的心被拉的很高,脑海中不断的过着那些过往的画面,她不得已而自残掉的孩子,她在大火中丧生的丈夫,那种痛仿佛就是在昨天才发生,似乎她越是不想要同这个女人扯上关系,冥冥之中还是有一双手在推动着她们,并且让她们的命运之轮紧紧的咬合在一起。
她不是不想米雅死,她是希望她不要死的那么痛快。
“把她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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