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不想米雅死,她是希望她不要死的那么痛快。
“把她带出来。”武田仲的脚步,停在妹妹闺房的三步之外,从得知百合子的消息,他便不再敢靠近那个地方,每经过一次都会觉得心如刀绞,而他又觉得,似乎自己不进去,百合子便永远都会在那里,随时会打开门来,喊他一声“哥哥”。
明月看着那个士兵转身进门,不久,米雅便慢慢的从室内走了出来。这是明月从未见过的米雅,一件真丝的白旗袍,细细的描画她的身形,一株红梅从旗袍的第步,蜿蜒而生,吐露芬芳,艳丽的刺目。明明应该是憔悴的模样,她此时缓步走来,却如同踏过明亮的月河下逐渐升起的花瓣,美得让人恍惚。
武田仲第一个看到她脸上的痕迹,他眯起眼睛,踏前一步,抬起她的脸恶狠狠的问:“谁干的!”
抬眼去看那个看守她的士兵时,眼中透着恶狠狠的光。
小士兵被那样的眼神震住,陡然退后一步,用日语说了一句“不是我”。
武田仲立刻便想到那个人。脸上闪过一丝残忍的表情。
米雅扫过吕明月的脸,又回视武田淡然的问:“什么事?”似乎对于明月的到来,并不吃惊。
仇人见面本来应该分外眼红,吕明月看着此刻的米雅,仍然会觉得心有余悸,她那样的平静仿佛整个世界上的一切依旧于她毫无关系。
“这位沈夫人,想要见你。”武田仲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我们到书房里谈。”
武田仲的书房,却布置的极有中国味道,黄花梨的平头案桌上放置着文房四宝,南官帽椅之后的匾额上书写了五个大字:仁智礼信义。字体苍劲有力,仔细一看那落款居然是武田仲的名字。
明月转头本打算同武田仲再说什么,却见他转身又出去了。
室内,两个女人对视,米雅缓缓的坐在明月的对面。
明月等不及武田,先开了口,她的声音蒙着一层霜意,缓缓的开口:“多日不见,我是不是该叫一声武田夫人……”
米雅的神情未变,没有说话,只点点头。
明月犹记得她这种样子,是她最恨她的地方,如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不由的笑的狰狞:“我竟然不知你这女人的心如此歹毒,既是已经改嫁为何还要对当初丞昱休妻之事怀恨在心,在永安将他活活烧死?”
话至此处,米雅才摸透了明月的来意,她的双眉微蹙,想起了那日她逃出永安,在纵火之前明明已经提醒了沈丞昱,火势就算是再大,也不可能烧到了他的那边,他还毫无知觉,没有动静。除非……他在她纵火之前已经为人所害。
“你的夫君并非为我所杀。”米雅的语气十二分的肯定。
“否认的倒是很快。”明月瞪大眼睛:“不是你还能有谁?”
米雅闻言,别过脸去,不置可否。她明明是个北方的女人,却是天生的冰肌玉骨,连眼高于顶的吕明月都不得不叹服这样的天付美貌。然而她始终觉得,这样的美貌下掩藏的,是一颗极为歹毒的心。恨意犹如由远及近席卷而来的狂风,将她的五脏六腑卷入其中,在空荡荡的书房里都能听到嗡鸣的回声,她想要将这个女人击垮,而她的手中还握着最后一点利器。想到这里,她朝着米雅走过去。一步一步,那个女人还是纹丝未动,似乎心里知道她不可能会危害她一分一毫。
明月在她的眼前一步处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幽幽的道:“你跟你那位少帅的那些个丑事若是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便是大错特错了,我今天除了想要告诉你,丞昱休你不但是有理有据,而且还是天经地义。而且,我想有件事你一定还没搞清楚,十几年前的你家里的那场大火幕后的主导究竟是谁。”
明月一边说着一边察颜观色,只可惜,那张冰封一样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慌张之色。她不由的又冷笑一声:“你不想要知道?这么说假装镇定比知道真相更让你觉得重要吗?”
“如果不想我知道,沈夫人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来到这里。”米雅终于慢慢的开口:“话既然已经到了口边,偏又要故弄玄虚,沈夫人倒是很有兴致玩这样的把戏,可是我的耐性怕是撑不了那么久。”
米雅说着,人已经从太师椅上起身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走。
这下子可让明月慌了手脚,上前两步伸手去拽她的肩膀,明明已经在眼前了,却被她一晃而过,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地上,双手伸出想要撑着地面的时候,感觉到背后被人抓了一把,才堪堪的稳住,再回身,那一位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吕明月怒从心起,捂住胸口:“你……”
米雅扬起脸同她对视,眼中的情绪不肯退让分毫于她对峙。
“你别得意!”吕明月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指着米雅的鼻子一字一顿的道:“你以为你就很聪明,别人都斗不过你是吗?你这样的人,真是让人怜悯的资格都没有。当然了,也许你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心,生来就是个扫把星,跟你那个水性杨花的娘一样!我现在告诉你,十几年前米家的那场大火,就是因为你娘惹上了家中的园丁和教书先生。”吕明月说到这里冷哼一声又道:“他们当年受了你娘的蛊惑,一把火烧了你们全家,顷刻之间几十条人命赔上了。你以为你为什么活下来,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娘策划的!那个教书先生事发之后离开了北地,而那个园丁……哼,你以为欧阳烈为什么收养了你?米雅,你别以为自己有多娇贵,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你怎么不问问,那个欧阳伊耀知不知情?他为什么肯把你嫁到江宁,那是他怕被你发现了真相恨他一辈子。你最亲近的人都背叛你,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
☆、若问生涯原是梦
“是吗?如若这样就没有理由活下去,那沈夫人这个杀父弃子的女人,岂不是早该被千刀万剐浸了猪笼?”吕明月的话,显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效果。那个女人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的裂痕。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像是被淬毒的银针刺入了心脏,这些话顷刻间让明月的心开始腐蚀。
米雅淡淡的笑了,直言道:“当初,若不是为了留住沈丞昱在身边,沈夫人怎么会流产?而若不是想要依附于裴默青得到他的信任,沈夫人又何须一点小事就遣了自己的丈夫上那永安?想必今时今日也是一样,不将这些罪责都怪在我这个局外人的身上,沈夫人的心又何以得到解脱?沈夫人,也许我被人蒙骗固然可叹,然而至少有些人还是为了能够让我活得更加自在,才肯千辛万苦放下身段苦苦欺我。可沈夫人你呢?如此的自欺欺人的本事,当然是举世无双的厉害,只可惜你选错了人。仅凭你说的这些就想让我失控,你可就真的太小看我了。说到底真不知道是谁可悲可怜。”
这话就像是吃人的藤蔓蔓延在明月的周身,她使劲的定了定心神才能够让自己的心保持镇定。如果这样还不能够打倒她,明月的心中想到了另一件事,虽然这件事还是秘密。但是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明知道自己的挚爱要去赴死,而不能够施以救援之手更折磨人心的呢?
她知道,时机不成熟,她不能这样做,她还知道,武田若是闻听此事必然会对她还以颜色,可是要看这个女人的笑话,要得到最深刻的痛快,唯有如此了。
明月低着头思忖了半晌,终于扬起脸,漂亮细长的丹凤眼折射出恶毒的光,妩媚的眼睛更显柔丽:“欺骗是为了保护你是么?”明月对着米雅露出诡异的笑,如同剧毒的花摇在风中摆着柔软的腰肢,语气是极端魅惑的蛊:“那么武田先生一定是最爱你的人。否则,怎么会瞒着你计划那样的事情,而不让你知道呢?”她说到这里,居然抬起手,弯起了长长的指甲,细细的看着,像是在说着最寻常的家事:“你这么聪明,看到武田带着我来一定会觉得奇怪对不对?是我威胁他让他带我来的,因为她怕我不惜一切的报复你。不过除了你,他再没有别的弱点了。他这样执着这样害怕失去你,你说他会怎么对付你爱的那个人呢?哦,对了,我忘记了你的少帅还有军队。”明月顿住又是一笑:“不过温文儒雅的武田先生,恐怕也不止是个古董商人那么简单,不然他的家里,怎么会有士兵出现呢你说是不是?”
米雅柳叶眉双挑,倒是显出了半分的意外。
她当然怀疑过武田的身份,只是……
不容许她有任何插口的机会,明月有些神经质的笑着说:“不过你也知道,欧阳烈一死,欧阳伊耀在战场上表现平平,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会有多难摆平。我想北地军队的涣散,只需一些小小的助力便能够完成。毕竟人总是有缺点,有的人喜欢金钱,有的人喜欢权力,有的人喜欢美人……而我,我喜欢什么呢?我喜欢看欧阳伊耀去死,看着你后半生都痛不欲生……”
武田、吕明月、欧阳……
这三个人在米雅的脑海中立刻有了联系,原来他们想要合谋扳倒帅府的势力,靠什么?
“就凭你们?”她立刻开口试探。
“凭我们也许不行,但是有了新军,一切都不在话下了!”吕明月不知深浅最后还是将甄荣安说了出来。
天!米雅片刻的怔忡,如果让他们得逞……她不敢想象后果……
她的脑子转的飞快,盯着吕明月的眼睛,做出最蔑视的表情:“你以为这样你就会痛快吗?你知不知道沈丞昱在永安遇见我的时候,都跟我说了些什么?他爱我,他爱上我了,他后悔留在你身边……”
此刻月浅灯深,吕明月看着米雅,脸上开始出现了最凄厉的表情,原本淡薄的妆容竟如同干涸的了河床,开始逐渐的龟裂,露出最原始的痛意。她不自知,自己正从喉咙中发出愤怒的吼叫,一如林间的困兽,狰狞着脸庞对着那困住她的猎人扑过去。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我要跟你拼了。”她弯身匆忙从水晶丝袜里摸出那把藏匿的刀,钢制的刀锋,在灯下划出一道闪电般明亮的弧线,照着米雅的腹部精准的刺了下去……
“你干什么?!”武田仲推门便看到这种情形,立刻跨步上前阻止,可惜已经晚了。米雅的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鲜血从她的腹部汩汩的流出,那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受,最开始是感觉不到痛的,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冷,很冷。
“啊!”吕明月被武田仲大力的推开,她本就有些害怕,往后退了几步,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一次能够袭击成功。就是在刚才,她甚至连抓住她肩膀的机会都没有。她的双目圆睁,嘴巴微微的张开,唇色竟然比米雅的还要白上那么几分。她缓缓的抬起自己的双手,怔怔的看着上面的血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武田仲觉得自己是那么恨她,可是,当他的手捂住她的伤口,沾满了她鲜血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都疼的快要死掉了。
“快,叫医生!”武田对着那个推门而入查看情况的士兵用日语大吼着,情绪几近失控,吓得那个士兵慌张而去。他这才把米雅抱起来,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
他知道她可以的,他一直都知道。
她的身份、她的身世、她所会的一切他都知道。可是他所知道的这一切,并没有阻止他爱她,那种感情反而更加深刻了。
可是她却不是,她利用他,嫁给他,却不愿意了解他。不管他对她是不是真心,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是如她所见的那个人。
武田觉得自己可悲,他甚至试图在别人的身上寻找慰藉,当他失去了妹妹之后,他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恨,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些都不足以弥补他心上的缺口。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有事,她不能有事……武田把米雅抱出书房的时候吕明月还跌坐在地上,那个男人在关上门的那一刻狠狠的看了她一眼,如果眼神可以夺命,吕明月知道她将危在旦夕。
血迹一路滴落,在地上开出鲜艳的花。而她的腹部,就像是盛开了一朵最美的牡丹,艳丽无匹、国色天香。
“你为什么不躲开。”武田的手深深的按压在她的伤口上,一路重复着相同的话。
米雅微微的阖上眼睛,过了片刻,她冰冷的手才缓缓的覆在武田的手背上:“武田君,你这又是何必……不要……不要为难她们……”
武田抬眸看她,她的脸色苍白,如世上最无瑕的玉,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和游离,似乎失去了想要生存的意志。
“她们?你说谁,云烟吗?吕明月吗?她们害了你,她们不该死吗?你是脑袋坏掉了吗,你怎么会为伤害你的人求情?米雅你看着我,为什么?你不想活了吗?你看着我。”他的心尖都是颤抖的,他甩开米雅,用沾满了她鲜血的手掐住她尖细的下巴:“你不许死听见没有,你还欠我那么多,还没有还。我的妹妹也没有了,你在这个世界上连最后一个亲人都被你夺去了,你凭什么比我先死,凭什么?”武田已经语无伦次,日语夹杂着中文,几乎是用吼得。
“武田君,”米雅疲惫的笑,半眯着眼睛吃力的笑道:“你的中文那么好,一定会知道那个词‘血债血偿’,我是个可怕的女人,我利用了你,也没有照顾好百合子。百合子,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却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她……她还那么年轻……我还记得百合子曾经问我,恨不恨自己生在这样的乱世……其实不止是我,我们……我们每一个人,大凡是可以,谁不想要过普通的生活呢?不管是云烟,还是吕明月,每个人之所以去做那些事,都是有着苦楚的。特别是云烟,我每每看见她,都让我想起……想起……紫鸢……武田君,我……”
米雅知道自己不会死掉,可是她现在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自己这么累,这么累好像真的要死掉了。她的声音渐渐的消失,最后真正的昏了过去,世界陷入了一片混沌和黑暗。
在黑暗里,她仿佛看见了光,在光的深处,还是帅府的那棵大树上,树上的男孩在笑,她站在下面仰头看着她不知所措。她就那么的看着他,深深的,深深的,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印在脑海里,好像她转过身去,这个男孩便不会再一次出现在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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