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玥清了清嗓子,只觉得今天的话说得太多了些,口干舌燥:“皇贵妃娘娘,您也听见了,药膏经由石御医调制、沛双的手便送来了恩贵人这里。恩贵人一口咬定是我们做了手脚,但并没有证据。反过来说,也未必就不是恩贵人做的手脚,也只是苦于我们同样没有证据罢了。”
顿了顿,如玥又道:“苦肉计往往最值得让人同情,可未必最能诋毁人。待查证御药房取药的记录,再争辩不迟。”
之所以会顿上一顿,是因为石御医的目光。如玥分明见了宽慰与温暖,并不是一味的仓惶与焦虑。于是,猜想石御医是有备而来,而其究竟只怕是一早已经被他摸清了吧!
石御医身后的小太监听了话,垂首躬身托着一本蓝色纸皮的册子呈上来。唯喏道:“请皇贵妃娘娘过目。”
小旦子接过,转呈于皇贵妃。“主子,您瞧瞧。”
睿澄嗤鼻,虚眼翻了几页,赫然瞧见册子上满满是钟萃宫的用药记载。“安神药,清心药,这些都是什么?”
沅琦仰起头,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怎么会,这……”
“皇贵妃娘娘有所不知,安神药用于心神不宁,心悸,失眠。有此症状必是心火亢盛,致使心神不宁。以质重性寒的朱砂,与黄连、莲子心等药物合用,最能安神。若心血虚,也可与当归、生地等药材同用。若要清心,则可用牛黄、麝香配伍。总归恩贵人所需的药方,必少不了一味朱砂。”石御医声调平稳,极富磁性,所说也尽是册上所书,到底也压住了气场。
“皇贵妃可听清了吧?这一味一味的药里,可都有好些朱砂。”如玥溜缝儿似的补充了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缺如一块巨石压在沅琦心头。
“娘娘,明鉴啊,臣妾自容貌有损以来心急如焚,上火、焦虑,夜不能寐不过是担忧的所致。既然有这样的症状,御医对症下药也实在没有什么不妥。那些药,臣妾可都是服用了的,即便是里面有朱砂又能如何?
更何况,更何况臣妾这般珍视自己的容颜,更加不会再以自己的脸来冒险了。容颜有损,岂能留在皇宫里服侍皇上,臣妾就算再蠢笨,也不会拿自己的前程来赌啊。何况如贵人与臣妾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臣妾何必将性命压在此处,凭白冤枉了她啊!”
“恩贵人冒失了。”皇贵妃又翻了几页记录,声音显然不悦:“想必除了恩贵人你,各宫各院妃嫔所用的药物之,再无一味朱砂。更无哪一宫,领取朱砂的记录。出了皇上养心殿里的朱砂墨,恐怕再无人会轻易接触了这一味药去。
也就是说,如贵人的嫌疑不大,沅琦你自己的嫌疑却也不小。这种模棱两可的事儿,本宫当真是无法去办了。与其给皇上添堵,倒不如大家各退一步,相安无事为好。也省的皇上心烦意乱,更少来咱们后宫走动了。你们说呢!”
“娘娘……”当沅琦见来人是石御医时,便已经分明此一招落败。索性皇贵妃的话,并没有半点责备她的意思。沅琦忍住泪水,咽下满腹的不甘与苦涩,诚然道:“若此,当真是臣妾冒失了。以为药是如贵人送来的,有错便是永寿宫落了手脚。臣妾当真是愚笨,险些了旁人的算计。”
言罢,沅琦转向如玥,重重鞠躬施礼:“沅琦莽撞了,一心悬在自己的容颜上。竟然错信旁人的陷害,险些冤枉了姐姐。好在御医处的记录上一丝不错,分明清楚,否则姐姐受了牵连,他日真相水落石出,沅琦岂不是要懊悔死么!
姐姐千万不要怪我才好哇!”沅琦说着就拜了下去,如玥少不得虚扶了一把:“我一早便说了,妹妹是身在庐山,所以才会不清晰罢了。如今妹妹肯信我就好。”
“沅琦愚钝,可也是深受其害。还请姐姐相信,沅琦当真不是自残来陷害姐姐。”说着话,沅琦的泪水便在眼眶转了几转,终于疲倦的夺出了眼眶。
睿澄愤恨不已,今日究竟是什么煞气的日子,竟然三番两次的让如玥这般走运。目光划过石御医面颊的时候,皇贵妃冷淡道:“还是石御医最有头脑,连出宫去寻药方子,也不忘记挂照拂小主的安慰。”
石黔默故作不觉话含义,端正眉目,一本正经道:“多谢皇贵妃娘娘赞誉,微臣不敢邀功。侍奉小主是臣下的本分。”
“好么!”皇贵妃再不愿留在钟粹宫怄气,愤然喝道:“小旦子,回宫!”
如玥紧随其后,只叮嘱沅琦一句:“妹妹好生歇着,相信皇贵妃娘娘一定会请医术超群的御医替妹妹诊治。我就不耽搁妹妹休息了。”
沅琦又是谢过,目送着皇贵妃与如玥一行人匆匆而去。
常柔见她哭的可怜,忙递上了丝绢:“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沅琦冷然敛住泪水,神情凝滞,好半晌才开口:“何苦,正是因为太苦了,我才不得不如此。”
“可是小姐,如贵人从来都是帮衬着咱们的啊。您明知她是皇上的心尖儿人,何必要这样陷害于她。本就是斗不过的,又何必自取没趣。”常柔知晓自己的话有些失了分寸,便噤声不语,只将头埋在胸口很低的位置。
沅琦默默握住常柔的手,哀叹道:“从来都是你与我一路,如贵人哪里顾得上我们?若不是因为她,我岂会这样就失了容貌。你想想,当日城门楼上,她为何没有上去。难道是她不急着见皇上么?分明就是她知晓会有何事发生,说不定我的脸就是她存心毁了的……”
常柔还想说一句,可沅琦拦了她兀自开口:“斗不过也要斗,破罐子破摔也罢,以卵击石也罢。我终归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啊。于她来说,容貌、家世、身份都是无可挑剔的,可于我来说,不过是皇上分了薄薄的一层爱怜给我,她就那么耐不住性子了。”
沅琦说到这里,已经哽咽不止,泪珠子麻木的从眼滑落,一串又一串,不知道是为自己可悲而泣,还是怨怼命运的不公。“还有那个忘恩负义的薄情人,常柔,你去,把他给我找来。当着面我必要问清楚,为何允诺了我的事儿,这样容易就给人翻查出来。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连连叹息后,沅琦冷漠道:“宫里根本不会有情分,他对我的薄薄情意,只怕早已掩埋在利欲熏心的深宫里了,也罢。”
“小姐,楚原大人不是这样的人。他必然有自己的苦衷。”常柔心里总是存着善念,不自觉就会把人朝最好的方向去想。可终究是不是这个样子,小姐吃不准,自己就更吃不准了。
“哼,非要他本人当面与我说清才能作数,总之你去请就是了。我伤成这个样子,难道她们还不准御医来瞧么!”
“奴婢遵命,小姐您别动气了。”常柔规劝了几句,可沅琦已然愤懑不已。
有些话说的再多也没有实际的意义,或许分要是是摆在眼前才能分明了吧!
常柔现下只能默默的立在她身旁,陪她这一室的清寂,忽然觉得满心的悲凉。犹如这个季节渐渐落败的娇艳美花,再好也不过是要走向倾颓了。
难道她家小姐的命数,也如这花多一般么?再也熬不到下一个春日了。许多新的、美的,更芬芳的花儿,总在不经意间,让人忘却了曾经有过这么一朵花绽开过。
第一百五十二章:用心
追上皇贵妃的如玥,雷厉风行的将人拦在了钟粹宫最后一道大门内。“皇贵妃且慢走,臣妾还有话要说。”
“怎么如贵人还没说够么,可惜本宫已经听得腻歪了。”皇贵妃不预备停下,却不得不立在如玥面前。
“臣妾不会耽搁皇贵妃太久的。”如玥上前一步,犹如当年在钟粹宫里拦下诚妃一般,都是自信满满的样子。“沅琦是小孩子的脾气,我知晓她并不是真的这般心肠歹毒。皇贵妃娘娘对如玥不满,只管冲着我来就是,饶过沅琦吧!”
“本宫有没有听错?”皇贵妃蔑视的瞪了如玥一眼:“一向高傲如斯的如贵人,也会祈求旁人么?当真是可笑之极,若是旁人瞧见你此时的样子,你说她们心里该有多痛快!”
“娘娘错了。”皇贵妃这边还没有笑完,如玥便冷声道:“这并非祈求,不过是如玥希望您高抬贵手。但是倘若娘娘不肯,别怪如玥把丑话说到前头。恩贵人若有事,臣妾必然会向娘娘讨还索偿!决不姑息纵容!”
“钮钴禄如玥,你真心晓得你在与谁讲话么?”睿澄的目光阴冷的犹如常年不见天日的地窖冰窟一般,就连一向胆大的沛双也着实被她唬住,半天张不开嘴。
“当然晓得。”如玥坦然,没有丝毫畏缩。只是动作轻柔的抚了抚自己衣襟上,一朵银线绣成的水仙。面容上的微笑缓慢的渗透开来,淡雅又不失端庄。“我在与皇贵妃娘娘您说话呀。可您晓得,自己在和谁说话么?”
“你……”睿澄被她气的险些扬起手抽过来,只死命的攥紧双拳,尽量让自己不要恼羞成怒。毕竟好些日子,后宫里都没有她震怒的话头传出来。越来越宽和,越来越仁慈,是她希望做到的表象。起码这样,皇上便会对她多一份尊重。
“臣妾钮钴禄氏,如玥。入宫的第一日,便住进了这钟粹宫的院落。时隔四载,恍如昨日一般清晰。臣妾在这里拦下了诚妃娘娘,接着诚妃娘娘的帮衬才有幸跟在先皇后身侧学着。先皇后对臣妾有帮扶提携之恩,如玥一时也不敢忘记。
如今皇贵妃娘娘继位宫,不久便要成为大清朝的皇后。臣妾必然要懂得分尊卑,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
如玥的话点到即止,皇贵妃的神色阴晴不定。
沛双首次不敢多言,只乖顺的沉默不语。石御医站在众人之后,远远听着,只作不觉。
一行人堵在钟粹宫门内,不出不动,只是互相睨着对方的眼眸,许久没有人说话。
忽然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如玥动容不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玥心一直感念先皇后恩德,以至于不得不如此冲撞皇贵妃您了。当旁人都不知晓,边神不知鬼不觉么,日日送去二阿哥寝殿的汤饮里搁了什么好东西,如玥心知肚明。”
这话激的睿澄膝盖一软,险些站不稳。“你胡嚼什么?”
“是不是如玥胡嚼,皇贵妃心有数。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并非只是为了保全二阿哥,提防您又使出别的什么手段来。还因为皇贵妃娘娘,您是如今的宫,您的膝下还有三阿哥绵恺,倘若绵恺有事,想必娘娘您也会发疯。将心比心,希望往后的日子里,娘娘当真能有先皇后一般广阔的心胸,否则如玥必然不会客气。”
“当真仗着皇上宠爱你,就肆无忌惮的叫嚣么?”睿澄忽然转怒微笑,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皇后当初何尝不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且还是少年的夫妻,最好的情分。莹嫔何尝不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可如今不还是一样清冷孤寂。后宫里,从来恩宠都不会长久,要争也就争一点皇家血脉罢了。可惜你和春贵人一般,从来没有这般的好福气,有的不过是寡薄的缘分罢了。”
偏就是朝着如玥心灵深处最软最痛的地方刺下去,皇贵妃的话,犹如一把尖刀猛烈的穿刺进如玥单薄的身子。如玥的手不自觉的朝着腹部缓缓拂过去,平坦如斯,仅仅是因为,腹那条无辜的小生命,早已故去。
“不错,如玥的确是福薄之人。可皇贵妃娘娘您却不同了。正因为如玥福薄一无所有,才不至于惶恐不安,才不至于瞻前顾后,凡事单凭自己的心意。可娘娘,您要顾忌的,要维护的,要争取的,甚至要保住的太多太多了。难免顾此失彼,狼狈不堪,这一点无可厚非。
只怕有些事人力不能及,虚是要尽天意的。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是天命也不顾全,娘娘岂不是比臣妾这福薄之人,命数更为堪虞么?”
如玥一福身,礼数依然周到:“臣妾不敢耽搁娘娘思量盘算,先行告退了。”言罢,便带着沛双与石御医先皇贵妃一步踏出钟粹宫。
“好一个如贵人,只怪本宫当初没有狠下心将她除掉。否则何时轮到她在本宫面前叫嚣!”睿澄的话好似说给小旦子一人听得,以至于声音并不算大。
小旦子这些日子多少有些疏失,不少落进皇贵妃的眼,就是十足十的罪过。他也不是不害怕,可如玥掌控着石御医,而石御医却掌控者冷宫里茉蕊的命数。
如此,便只有夹着尾巴为人了。小旦子只觉得心里憋屈的慌,纵然是皇贵妃身边最的脸的公公有如何,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也是寻常事。可总得想法子救出她来才好,那是什么鬼地方,她怎么挨得住呢!
“许是今日操劳过度,这会儿我自觉头疼不已,还请石御医前往永寿宫细细为我诊治吧!”如玥这样说,并非全是因为自觉不适。或多或少,她也要弄明白何以石御医会突然出现为她解围。
石黔默一早便预备对如玥说明,反倒是如贵人先开口,他心里难免有些荡漾。
落座永寿宫内寝,如玥便伸出玉手请石御医诊脉。细长的腕子上,一串碧绿的翡翠珠子格外抢眼,更衬得如玥肌肤胜雪。石御医将丝巾覆在如玥腕上,才谨慎开口:“臣才出皇城两日,便在途被人拦了回来。
说来贵人可能不信,拦臣返回宫的人竟然是镇宁大人派去的人。他以镇宁大人随身携带的信物为凭证,让微臣务必返回宫帮衬如贵人一把。只说是御药房的楚原,正与恩贵人是旧相识。”
“楚原?”如玥问了一句,袭儿忙道:“是专职照顾钟粹宫各位小主的御医,入宫的时日不算长,大约也就三载。”
如玥“哦”了一声,慢条斯理道:“是在恩贵人入宫之后的事了,既是旧相识,这个楚原说不定就是冲着恩贵人来的。”
石黔默微微颔首,赞同如玥的话:“楚原平日里沉默寡言,唯独对着钟粹宫派遣来的常柔很是和善。起初御药房里个人以为他是上了恩贵人的丫头,这么来,必然是……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到这里,石黔默有些结巴,情不自禁的红了脸。这明显的变化如玥倒是没放在心上,还以为她说了些“非礼勿言”的话罢了。
“既然这个楚原是冲着恩贵人来的,那记录册又是怎么回事儿?他怎么肯将那册子交给你,让你无端的破坏了春贵人的苦肉计?”如玥不明白的便在于此,即便是石黔默入宫的时候不短了,可到底也是寻常的御医,怎得有这样的法子。
“不瞒如贵人,这册子也是镇宁大人交托给微臣的。一路上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