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深处有一小片梅花树,白的红的连枝盛开着,映着白雪,煞是好看。雁落小心翼翼地掏出剪子,专挑花骨朵多的树枝剪下来放进竹篮里。
商紫梅斜眼瞥见雁落美滋滋的剪着梅花,她开口柔声说道:“雁姑娘慢慢摘,我去那边瞅瞅。”
雁落没太在意,含混的应了一声继续忙着手上的活计。商紫梅朝着雁落的背影冷冷一笑,提着竹篮子悄悄走开了。
赶驴的见进去两个,出来一个,大感奇怪:“怎么就商小姐一个人出来了?那位茶馆的雁姑娘呢?”
“她说还想在里面多玩会儿,小姑娘家,玩心重,咱们先回巧绣坊,别耽误了正事。”商紫梅随口说道。
赶驴的也没太理会,点点头就赶着驴车返回猫耳胡同了。
再说雁落一边玩,一边摘梅花,直到她发觉自己的眉眼发梢都结了冰霜,才抬起头,望望天,一瞅天色也不早了,便开口唤着商紫梅的名字,可哪里还找得到人。
雁落提着竹篮,前前后后找了半天,都不见商紫梅的踪影,心里有些慌神,莫非商姑娘遇到危险了?可是自己并没有听到商姑娘的求救声,还是说有其他突发事件?还是别想太多了,先离开野林子再说吧。雁落凭着记忆想走出树林,但走来走去,却始终走回到原点。
莫非,是鬼打墙?雁落赶紧拍拍自己冻得发红的面颊,呸呸,什么鬼打墙,不过是自己吓自己。但无论雁落往哪个方向走,都没能走出林子。眼凑着天渐渐暗了下来,雁落心里十分着急,这野林子里也没半个活人,莫非自己今晚上就要睡在这儿了?唉,估摸即使自己一晚上不回茶馆,南归也不会发现自己失踪了,更不会出来寻找自己。
眼下雁落又急又饿,像没头苍蝇似的瞎转悠,就在雁落迷迷糊糊之际,突然感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她下意识地把竹篮护在了胸前,只听一声巨响,着着实实摔了一个狗□。
等雁落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刚刚自己是被一个看着和阳奕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给绊倒的。
“为什么躲在这里,还伸出脚绊人?”雁落气鼓鼓地质问道。
“是你自己没长眼睛。”那个男孩子闭着眼睛,手里玩着几颗石子。
“你叫什么名字?真是太没礼貌了。”雁落生气地走到小男孩面前,大声吼道:“我在和你说话呢,睁开眼睛看着我。”
小男孩哼哼了两声,侧过头,依旧是双眼紧闭,脸上流露出不屑的样子。
那种神情,雁落相当熟悉,那是南归南掌柜的标准表情,自己在茶馆里受他的白眼欺负,怎么到了外面,平白无故还要面对这种脸色。雁落一生气,重重地推了推小男孩的肩膀,谁知道小男孩没坐稳,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雁落没想到他会摔倒,赶忙把小男孩扶起来,逆着阳光,她看到小男孩有些消瘦的轮廓,黑色头发上朦朦胧胧着一层光晕。雁落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他脸上沾着的雪。
“对不起。”雁落低声道歉。
小男孩没说话,只是甩了甩雁落的手,坐在一旁揉着手腕,刚刚他摔倒的时候擦伤了手腕,雁落见状掏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帕,帮小男孩包扎起了伤口,小男孩挣脱着想要拒绝,但却拗不过雁落那双颇有力气的双手。
“这下我们扯平了。”雁落冲小男孩一笑:“我叫雁落,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在家里呆着,一个人跑到野树林里?”
“你很烦。”小男孩不耐烦的说道。
雁落翻翻白眼,这家伙,该不是南归的亲戚吧,怎么都是这副拽拽的,好像别人欠他银子似的德行。
“你知道怎么离开树林吗?还是说,你跟我一样迷了路?”
“谁和你一样会迷路啊!”小男孩恶狠狠地说道。
“那你能告诉我离开的路吗?”雁落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问道。
“不能。”小男孩快速回答。
“为什么?”雁落摸着头,傻愣愣的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突然睁开了眼睛,雁落这才知道,他的眼睛是看不见东西的。那双漂亮的眼睛蒙着一层灰色的雾气,瞳孔上还有一片清晰的白点。
“对不起,我不知道。”雁落鼻子一酸,喃喃说道。
“谁要你同情。”小男孩扭过头,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雁落犹豫了一下,坐到他身边:“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树林里?”
“……爹爹晚上会来接我。”小男孩小声说道。
“这样啊,那我陪你等你爹爹好了。”雁落笑着说。
小男孩撇撇嘴:“是你自己迷路了,想等着我爹爹把你带出去吧。”
雁落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二人沉默了一会之后,雁落又开口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国家有位美丽的公主……”
“打住,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啊。”小男孩没好气的说。
“那换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国家里有位英俊的王子……”
“喂喂!”小男孩毫不客气地再度打断了雁落。
“你还真是难伺候……”雁落嘟囔了两句:“从前,也不是很久,大概十八年前,有个女孩在云岭的一条胡同里出生了,她爹娘是普普通通的生意人,经营着一家很小的炸酱面馆,一家人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小女孩六岁生日的时候,爹爹带她上街去买礼物,没想到一辆横冲直闯的马车朝着他们奔来,爹爹挡在了小女孩面前,被大马踩断了肋骨,口吐鲜血,当场死亡。
小女孩的娘亲无法承受这种打击,她把炸酱面馆卖给了别人,带着女儿离开了小镇,前往云岭城区投奔爹爹以前的好友。那户人家是开当铺的,家底殷实,他们收留了小女孩和她娘亲。但自从爹爹死后,娘亲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经常发呆,还总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第二年,小女孩生日前夕,她娘亲突然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字条说想出去闯荡挣银子,请求那户人家好好照料小女孩,从此以后再也没露过面。小女孩知道自己被她娘亲抛弃了,有段日子,小女孩总是躲在床底下默默哭泣。那户人家有一个儿子,和小女孩年龄相仿,每次小女孩伤心难过,那个男孩就会呆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小女孩也许是因为害羞,慢慢地就很少在男孩面前哭泣了。”说到这儿,雁落叹了口气。
“然后呢?”小男孩追问道。
“然后?然后他们就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雁落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
“你哭了?”小男孩缓缓问道。
“没有。”雁落挤出了一个笑容,尽管她知道小男孩无法看到。
“我闻到了咸咸的味道。”
“可能是汗水吧。”雁落揉了揉眼睛解释道。
“你当我是笨蛋吗?我分得出来泪水和汗水的滋味。”小男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我虽然是个瞎子,但鼻子却好好的。”
雁落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拍了拍了小男孩的头。
“喂,雪是不是很美丽?”小男孩突然问道。
“嗯,很美。”雁落一边笑着,一边凝视着白茫茫的雪景。
就在雁落和小男孩温情脉脉相依偎的时候,巧绣坊内,南归正虎视眈眈地瞪着商紫梅。
“她呢?”南归冷冷地说道。
“她?你是说雁落,她还没回茶馆?”商紫梅睁大了眼睛,做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哼,我身边的人你也敢动?!她若是没事还好,她要是出了事情,我肯定要你好看。”南归说完便摔门而出。
商紫梅震惊地望着南归远去的身影,他竟然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冲自己发火?!她攥紧了拳头,愤怒地捶了捶墙板。
南归出了巧绣坊,骑上一匹黑色的大马朝着野树林方向奔驰而去。刚才他在店里,听程贝贝说,商紫梅摘了不少梅花,正得意洋洋地装扮花车呢。南归这才想起,雁落还没回来。不知怎么的,他心头没来由的涌起一股异样感。没多想便披上袍子出了茶馆,临了他还吩咐季宝把自己那匹马牵出来。
到了巧绣坊,他还没进店,便听到里面传来商紫梅嗲嗲的笑声,他往里一探头,瞅见商紫梅正和一个嘴角长着黄豆大小黑痣的男人开心的说着什么。那男人南归瞧着十分眼熟,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他的名字。商紫梅从怀里掏出了大把的银子塞到那男子手里,二人相视一笑,那男子才作揖离开。
他出门,南归进门,二人擦肩而过,黑痣男惊讶地看着南归,然后低着头,小腿紧蹈顺着墙根没影了。
商紫梅一见南归大驾光临,那脸笑得跟朵花似的,起身急忙迎了上去。
没成想,南归来巧绣坊是为了找雁落,这让商紫梅觉得颜面尽失。
南归早就知道商紫梅对自己有情,但自己已经暗示过她很多次,只能做朋友,是她冥顽不灵,做着白日美梦。本来,她做她的白日梦,碍不到自己的事儿,但如果影响到南归身边的人,就不能原谅了。一想到商紫梅竟然把雁落丢在野林子里,南归就气不打一处儿来,他心里只盼着雁落千万别遇到什么危险。
第四章:迎新春胡同选秀
南归找到雁落时,月亮已经挂在了天边上。雪地反射着月光,衬着雁落那张有些泛红的小脸蛋,看上去与平日里的雁落大不相同。南归第一次发现,雁落有一双清亮亮的黑眼睛,带着几分直率,又有几分倔强,直挺挺的鼻子配上一双不大不小的嘴唇,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特别是她眼睛里流露出的温柔,让南归的心没来由的感到安宁。
“雁落。”南归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雁落一抬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南归,又惊又喜,她朝南归挥了挥手:“南掌柜。”
南归走到雁落身边,瞅了瞅坐在她身边的小男孩:“你爹爹还没回来?”
“嗯,还要再等会儿。”小男孩和南归熟络的说着:“这个笨蛋,该不会就是你请的第四位员工吧。”
“喂喂,我还喘着气呢,你当我已经死了啊。”雁落不满地说道。
“你要是死了,我倒省心。”南归白了雁落一眼:“走吧,在外面浪荡了一天,也该收收心,回去了。”
雁落犹豫了片刻,用请求的语气对南归说:“能不能再等一会儿,等他爹爹回来,我们再走?”
“你担心他有危险?”南归皱皱眉,但见雁落紧咬着嘴唇,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无奈的说道:“放心吧,只要他不找别人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南归!”小男孩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你到底走不走?”南归见雁落磨磨蹭蹭不肯离开,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要再废话,我立马打昏了你,把你拖走。”
还不待雁落说什么,小男孩就插嘴道:“这么凶,怪不得雁落讨厌你呢。”
“你什么意思?”南归眯起了眼睛,一脸不善的瞧着雁落。
雁落撇撇嘴,紧张地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马上走,立刻走,毫不犹豫地走。”说着雁落侧过头对小男孩一笑:“你一个人要小心点知道吗?”
小男孩微微一笑,轻声回话道:“你这个笨蛋才要小心点,别被人骗了还给人家数钱,特别这位南归南掌柜,一肚子坏水……”不待小男孩把话说完,南归就攥着雁落的手腕,连拉带拽把她拖出了很远。
快走到林子外面的时候,南归才放慢步子,转过头不经意地瞥了雁落一眼,只见雁落额头冒着冷汗,表情痛苦,他赶忙停了下来,直直的盯着雁落的脸。
雁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什么事情,只是刚才摔了一跤,擦破了皮,走起路来有些痛。”
南归突然弯下腰,慢慢挽起了雁落的裤腿,她右膝盖破了皮,掉了好大一块肉,南归伸手轻轻一碰,雁落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怎么不说?”南归有些生气的问雁落。
“你根本也没给我机会说啊。”雁落回嘴道。
南归直视着雁落那双闪着亮光的眼睛,雁落以为南归又要和她吵架,便不甘示弱的瞪着南归。南归突然觉得,面前这位女孩子眼睛里的光亮是他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见到过的,那里面像是含着水汽似的,射在人脸上,湿漉漉的,却又透着一丝暖意。
雁落在和南归的大眼瞪小眼比赛中败下阵来,她故意伸了个懒腰,借此避开南归的注视。只不过她这个动作做的有点夸张,一伸一扭,像一条小白蛇似的,许是动作太过了,竟然让南归瞥到了她里面穿着的那抹鹅黄,南归不傻,自然知道那是女儿家裹身子的肚兜儿。这个小丫头,是在跟自己卖弄风情?微风夹带着雪气拂过南归的面颊,让他心头感到一阵莫名的瘙痒。
“雁落。”南归声音低沉的叫道。
“嗯?”雁落撇撇嘴,她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今天的事情,抱歉了。”
雁落睁大眼睛望着南归,这家伙,这个冷面冷心的家伙,为何要跟自己道歉?
“是商紫梅故意丢下我的,对吗?”雁落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见南归点点头,便又说道:“那也用不着你道歉,又不是你出的主意。”
“但是我……”南归有些窘迫的插嘴道:“总之,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雁落对南归的说辞嗤之以鼻,心里有数又怎么样,还不都是你这个看似冷酷,其实是大色胚的家伙搞出来的,你要是没到处招蜂引蝶,自己也不会无缘无故被整,说来说去,罪魁祸首就是你这个大混蛋。这番话,雁落是不敢当着南归的面说出来的,只能在心里腹诽两句,自我安慰。
就在雁落沉于自己脑子里的小剧场时,南归突然把她给抱了起来,雁落想要挣脱,南归却在她耳边狠狠说道:“你若是乱动,我就把你给扔到河里喂鱼。”
“你吓唬谁啊,河水早就冻上了。”雁落扭动着身子:“快放我下来。”
“我可以在冰上凿个洞,把你扔进去。”南归威胁道。
雁落眼珠一转:“你这是……关心我?”
“闭嘴。”南归没好气地说。
雁落笑了笑,并没有再拒绝南归。她累了一天,又摔伤了腿,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和南归争辩什么。南归低头看着乖乖依偎在自己胸口的雁落,嘴角上荡漾起淡淡笑意。
出了树林,南归并没有骑上马,而是迎着如水的月光,把雁落抱回了茶馆。一路上二人无话,似乎全都在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与平和。
“那个小男孩,你认识他?”雁落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嗯。”南归似乎不愿意多谈此事。
“他长得真漂亮,只可惜……”雁落有些惋惜的说。
“没觉得。”
“没觉得什么?”雁落有些不解的扬起头看着南归。
“没觉得他漂亮。”南归闷声说道。
雁落翻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