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挤在人群里,有些怅然地看着眼前热闹的街市。这时身边一个大妈指着前面一个小摊子兴奋地尖叫道:“是年画朱。”
雁落跟在那位大妈身后朝着那个摊位挪动着步子。年画朱,住在城郊,只在腊月赶集的时候出现,您别瞅他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他身上可有一件宝贝,看看那双手,纤长有力,这可是祖师爷赏饭,旁人就是苦练也学不来。
他专画连年有余图,那红鲤鱼悠闲自得,畅游在碧水里,配上金莲粉荷,别提多鲜活亮丽。贴在家里,来年准能富贵吉祥。虽说胡同里卖年画的不少,但年画朱笔下的那股子喜庆劲,任谁也学不来。他短短十几天赚的银两,足够花上一年的,这双巧手,就像是个聚宝盆,有了它,不愁吃喝,日子过得别提多逍遥自在。
雁落瞅着年画动了心,从怀里掏出了荷包正想买上一张带回茶馆去,却被告知年画全部售空,明年请早儿。果然是做什么都不顺,雁落耷拉着头,转身刚要离开,却被年画朱拽住了袖子:“这位姑娘可是霜叶茶馆新近招来的伙计?”
雁落点了点头,年画朱又说道:“我和你们老板南归是熟识,早上就送过去两张年画,怎么,他忘了告诉你,让你空跑一趟?”
“不是,不是。”雁落挠挠头:“我只是瞅着您的年画漂亮,想买回一张贴在墙上喜庆喜庆,没想到太抢手,已经卖没了。”
“这样啊。”年画朱咧嘴一笑:“让南归送你一张不得了。”
“岂敢。”一提到南归,雁落立马想到了那双透着寒气的冷眼,这大冬天的,已经够冷了,若是再和南归说上几句话,保不齐自己被冻死。雁落作了个揖,就匆匆闪进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本来,年画朱想告诉雁落,自己晚些时候会去茶馆里拜访南归,不过见雁落跟条小泥鳅似的开溜了,莫非传言确有其事?南归他……因为看上了这位姑娘才不惜坏了规矩留她在店里帮工?
谣言止于智者这句话,全然不适用于胡同里的诸位老少爷们、大妈媳妇。对于他们来说,有八卦可侃,有绯闻可聊,才是人生一大乐事。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是真是假,到没什么人关注了。而身为猫耳胡同第一俊男的南归,自然是重中之重的焦点人物。虽然南归用几记冷眼吓得众人不敢当着他的面儿八卦。但嘴长在众人脸上,大伙避开南归,三五一群闲暇时八一八,也算是丰富了自己的文化生活。
面对流言蜚语,南归采取的战术是置之不理,而雁落,则是迟钝到完全没发现众人对她投来的暧昧眼光。众人闹得虽欢,男女主角却完全没有回应,这八卦传到最后,就走了味儿。日子一久,也没什么人拿这件事出来取乐了。
而年画朱这个人,怎么说呢,也许是因为久居山林,太过避世,又可能是专心研习画画技巧,对这些人情世故不太了解。总之,他在这方面十分迟钝。但又是个热心肠,且敬佩南归为人,他以为南归和雁落有点嘛,便好心多画了一幅龙凤呈祥,夹在年画里让人送去了茶馆。殊不知,南归此时正怒视着桌上那张画工精湛的龙凤呈祥图,眼睛里突突得往外射着冷光。
第三章:炮竹铺里拜把子
雁落随着人流继续往前走动,只见不远处轰天炮竹铺门口聚了许多人,不像是采买炮竹,倒像是在看热闹。雁落一时好奇,便凑上前去。炮竹铺里站着七八个衣着破烂、凶神恶煞的女拨子。女拨子是女乞丐的别称,是近年来在叶城颇为猖獗的一个乞丐组织。里面众乞丐都是些寡妇。披头散发,手里拿着竹板,拉帮结伙到各商家店铺里强行乞讨,满嘴污言秽语,嬉笑打骂,弄得店家对这些人畏如蝎虎,还不敢轻易得罪她们。
若是不给银两,这帮女拨子日日夜夜在店铺外面搅和,势必要把商家的生意弄黄了为止。商家为了躲避她们的骚扰,不得不破财免灾,每个月按时奉上银两若干。女拨子俨然成了猫耳胡同里的扛把子,她们本着我是女流氓我怕谁的原则,完全忽视所谓的江湖规矩。南归曾几次去找她们的领头大姐谈话,但收效甚微。这帮子穷家门姐妹,也真是豪放,对着南归搔首弄姿不说,那位领头大姐竟然借着和南归说话的机会,试图对其上下其手。尺度之大,堪比窑子。南归的冷眼在面对这群疯癫女乞丐的时候,杀伤力减半。最终勉强达成了共识,女拨子们不能随意到商家讨要钱财,惹是生非,而商户们要按时给她们送去一定的银两。
这倒也不是南归任怂,这些寡妇全都没有正当职业,以前丈夫在世,出去赚银子养家,但丈夫一去世,这家就算散了。身上又没有什么一技之能,想出去工作也不容易。这群人凑到了一起,便组成了女拨子这么一个令人头痛的乞丐团体。官方也曾试图取缔该组织,但只要严打的风儿一过去,她们就又集结在一起。
若细想想,女拨子们的身世也算可怜,前几年皇帝下令整修运河,她们的丈夫便都被半强制地带走了,黄鹤一去不复返,他们因某处施工坍塌,全被当场压死了。后来官方倒也给了不少抚恤钱,但终归人死不能复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们自暴自弃、自甘堕落,成为胡同里的一霸,总之这是一笔糊涂账。
至于她们为何会聚在轰天炮竹铺,就不得不先说说炮竹铺的女老板彤若了。彤若,号称胡同一枝花。生得那叫一个美,二十出头,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嵌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眉眼五官,比年画上的仙女都美上三分。一条乌黑亮丽的大辫子总是甩来甩去,胡同里未婚小伙们的心,就随着那大辫子荡漾起伏,心里虽然如小猫抓痒痒,越挠越痒,但却没人敢上门提亲。
您问,为什么?嘿嘿,这位彤若彤姑娘的脾气,堪比她家特产的轰天炮,又冲又暴。之前有一个相貌堂堂的书生跑去她家提亲,好嘛,被这位彤小姐用一串二踢脚给吓着了,听说是连滚带爬出的炮竹铺。事后彤若放出话来,不嫁,就是皇帝老儿请她做皇后娘娘她也不干。
彤若如此倔强是有原因的。轰天炮竹铺真正的店主并不是她,而是一位叫阳奕的少年。彤若是被人口贩子拐卖到叶城来的,那时阳奕的娘亲阳三姐见她可怜,便出了四两银子把她买了下来,自此,彤若便跟着阳三姐学习制作炮竹。阳三姐的丈夫早年就去世了,留下阳三姐和裹着尿布的阳奕。彤若悟性高,制作的炮竹声儿大得赶上大炮了,逢年过节生意别提多红火。
四年前,彤若十九岁。也是年根儿底下,她做了一盒子轰天炮,打算留着吃五津饺子的时候自己放着玩听响儿。就把那盒子炮竹放在墙角了。谁知大半夜,阳三姐起来小解,迷迷瞪瞪地看到一只大老鼠从眼前窜过,她没多想,抄起笼火用的铁钎子冲着老鼠头上砸去。谁曾想,偏偏砸到了那盒子轰天炮上,铁器摩擦出的火星恰恰溅在了上头。好嘛,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阳三姐被炸得成了血人儿,就这么死了。
这件事本是个意外,彤若却因此而怪罪自己,出殡那天,彤若在坟上不停地磕头,直到额头血肉模糊了也不肯起来。若不是南归说了一句,你死了,阳奕怎么办。恐怕彤若会就这么随着阳三姐去了。
彤若虽然不再闹自杀了,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不是忙着制作炮竹,就是照顾阳奕。以前她常去霜叶茶馆喝茶,但自从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露过脸儿。关于她的事情,雁落还是听程贝贝在介绍胡同里的各路诸侯时了解到的。
对雁落来说,彤若绝对是一等一的神秘人物,光听着她的故事,雁落就觉得心潮澎湃。今日一见,果真是性格大美女。只见那群女拨子把彤若团团围住,她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着什么。
雁落想听听彤若的声音是不是清脆悦耳,便往前挤了挤,不知是谁在后面推了她一把,竟然把她推进了轰天炮竹铺里。她一进门就见到女拨子们那不算友善的目光,雁落嘿嘿一笑,正想转身出去,却听到一个女拨子说:“不是号称轰天炮竹轰天响吗?怎么,今儿个阳奕那小子不在,你就不敢放了?还是说,怕了?”说罢那女拨子□了几声。
“你可有两个月没交月俸了。”另一个女拨子插话道:“姐儿们也不为难你,乖乖交上月俸,咱们就走人,不挡着你的生意。”
“上个月阳奕害了病,店里一直关张,哪里来的银两上供。”彤若皱了皱眉头:“更何况,我就是手里有银子,也不会再给你们这群泼妇。仗着大家对你们的同情,你们越来越过分,他们忍得了你们,我可再也忍不了了。”
“呵呵呵,瞧瞧这话说得多干嘣脆。”领头的女乞丐眼珠一转说道:“听说,当年阳三姐活着时候,有一门绝活,随手一扔,叫它在哪儿炸它就在哪儿炸。不如你表演给姐几个瞅瞅,姐几个就不收你的银子了,如何?”
“你!”彤若两眼冒火,关于阳三姐的绝活,彤若虽然也练习过,但那个表演需要两个人配合。阳奕一早就驾着驴车去外城卖炮竹了,店里就剩她一人,根本没法表演。
女乞丐见彤若面露难色,不禁喜上眉梢:“恐怕是你学艺不精,演不出来吧,还真是丢了阳三姐的脸呢。”
“胡说八道。”彤若瞪着女乞丐的眼睛,大声说道:“你明明知道,那门绝活需要两个人配合,眼下阳奕不在店里,你是存心这么说的。”
“哦?”女乞丐微微一笑:“阳小哥不在店里,你大可以再找个帮手嘛,外面围着那么多人,难不成就找不到一个愿意帮忙的?”
彤若把目光投向了外面的人群,众人一听要做帮手,全然没有了看热闹的那股子劲头,不是抬头望天,就是低头看地,反正没一个愿意帮忙的。彤若轻声叹了口气,正准备把过年用的银子拿出来交给这群女流氓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我来帮忙。”雁落侧过头冲彤若眨眨眼睛。
彤若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这位姑娘……你可知道什么是轰天炮竹绝活吗?”
雁落摇摇头:“不知。”
“那我看还是算了。”彤若撇撇嘴,正要转身进里屋拿出银两,却被雁落拽住了袖子。
“我虽然不知道轰天炮竹绝活是什么意思,但我想你肯定不会演砸了的。”雁落直视着彤若的眼睛。
“你认识我?”彤若有些迷惑了。
“不认识。”雁落冲彤若嫣然一笑,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你,就没来由的……不说那些了,先打发走她们再说。”
彤若重重地点点头,然后取出了一大盒轰天炮,她让雁落站在屋子中间。这时那些乞丐早已退到门外观看了。
“你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不让你动,你可千万别动。”彤若语重心长地对雁落说道。
雁落依言闭上了眼睛,这时彤若撕下一块红布蒙住了头发,然后按照寻常手法先连放了三个,只听三声巨响,炸得别提多脆生儿了。之后她把炮竹拿在手里,点燃了药信子,朝着雁落的方向扔了过去。雁落只觉得耳边上嗡嗡作响,敢情那炮竹在她耳边炸成了花儿。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爆炸,雁落的头上,肩膀上,脚底下全都是炮竹的碎屑。那些红彤彤的炮竹在她的周身炸开,红扑扑的一片甚是好看,围观群众们的手掌都拍红了。
彤若见雁落身子微微晃了晃,明明是很害怕,却仍笔直的站在原地,心里不由得涌上一阵暖意。她突然倒着拿起炮竹,点燃信子,却不出手,而是见炸掉一块儿之后马上交给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炸开的下半部分,左右手交替表演着,一手一响,看得人眼花缭乱。这招绝活甚为凶险,若是稍有迟疑,换手慢了,这双手就算废在这儿了。但彤若一脸自信,动作潇洒娴熟,引来了满堂彩。
那群闹事的女拨子早就混在人群里走开了,雁落睁开眼睛,看着彤若那神乎其神的表演,不由得大声为其喝彩。彤若侧过头,对雁落报以感激的一笑。
表演完毕,众人蜂拥而上,抢购轰天炮竹,短短半个时辰,铺子里的存货就全卖光了。只要您有真本事,不愁没生意可做。彤若刚才表演的那一手绝活很神奇,同样,声儿脆的炮竹也必不可少。这不,彤若刚才那番玩命演出,成为了最好的广告。
送走了主顾,彤若拉住了雁落的胳膊,笑着把她请进了里屋,就在两位姑娘有说有笑地黏在一起的时候,南归远远站在人群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二人的身影。
第三章:炮竹铺里拜把子
就在南归欣赏年画朱送来的年画时,有两个半大的孩子闯进了茶馆,直奔二楼敲开了南归的房门。一问才知,那群女拨子竟然跑去轰天炮竹铺闹事。南归急匆匆地出了店子,待他赶到炮竹铺门口,只见到雁落正站在中央,彤若手里还拿着点燃了的炮竹。这个雁落,真是不让自己省心,实在是太不知死活了,南归下意识地想出手阻止。却因雁落那句“我虽然不知道轰天炮竹绝活是什么意思,但我想你肯定不会演砸了的。”打消了念头。
他冷眼站在一旁,心想着如果彤若的表演有任何岔子,凭着自己的轻功,定能把雁落给安然无恙的救出来。
幸好,表演顺利。若不然,胡同里的老少爷们可就有个眼福,能亲眼看看南归南掌柜那身不轻易示人的好武功。
让南归有些不解的是,雁落并不认识彤若,为何要出手相助呢?不过仔细一想,雁落不还为了救一只小土猫而花光了身上的银两嘛。这个女孩子,热心肠已经到了过分的程度。不过,眼下还是先去和知府好好谈谈如何治理那帮女乞丐的事情吧。至于雁落,晚上等她回茶馆,再行收拾也不迟。
再说雁落和彤若二人坐在里屋炕上,聊上了天。若说起来,彤若的性子暴烈,身边也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雁落则是因为久居清光家里,没有机会认识同龄女孩。在二人的心里,都曾隐隐渴求过一份友情,这不,老天爷在过年时候送上了大礼,让她们两个人机缘巧合的认识了。
许是太过兴奋地缘故,雁落拽着彤若的手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你刚才演得那招换手,真绝了,看得我眼花缭乱,到现在心脏还狂跳不止呢。忘了说我叫雁落,云岭人,目前在霜叶茶馆做小工,也就是卖苦力。我们那位掌柜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