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秀眉一拧,语声柔柔,眸底却是散不去的阴霾,“臣妾以为,祭水神只能另择别日了。但这奴才玷污了‘符灵’,不能轻饶,臣妾认为今日就该将她就地处死。”
听到‘处死’二字,我冷冷一笑,原来早有预谋。突然想起昨日,太后执意让我来送‘符灵’,皇后却欣然接受,没有一句反驳的言语。依照她对我的忌恨和讨厌程度,是没有可能让我在如此鼎盛的场合露面。何况如今太后大势已去,她大可以随便换人。
昨夜又恰巧看到香巧夜色中的黑影。香巧受了高煜琦上回的警告,虽表面井水不犯河水,然我知道她心底对我的芥蒂,一直根深蒂固。初步一看,陷害我之人,皇后、香巧均有可能,又或者她们根本就已联手。
然有一点,我却始终纳闷。皇后虽忌恨于我,但我的身份毕竟只是一名宫女。皇后如此不顾一切的,甚至牺牲掉如此巨大耗资的祭祀活动。就仅仅为了要处死我?难道我对于她的威胁,有贤妃和善妃她们大?
我正想开口辩驳,吕大夫却先我一步。只见他从众人中出列,面朝高释玄躬身作揖道:“皇上,皇后所言甚是。‘符灵’已遭这奴才玷污,看来今日祭水神是无法继续了。”
高释玄锐利的目光从皇上身上缓缓瞥向吕大夫,眸中莫测高深,令人琢磨不透,“那依吕丞相之见,又该当如何?”
吕大夫依旧躬身作揖,一副虔敬的模样,“如今‘符灵’玷污,不能再用。但祭水神却迫在眉睫。依老臣之见,皇上何不效仿先帝,再次入山,吃斋念佛七七四十九天,以重新求得‘符灵’。”
高释玄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若有所思。默一瞬,云淡风轻道:“此事容朕好好考虑再定。”
吕大夫皱眉,急切道:“皇上,眼下已是初夏,过不得两月便是常年闹水患之时,时间紧迫,此事万万等不得。”
众人中有几位大臣也纷纷站出来,附和着吕大夫,“皇上,吕丞相所言甚是,此事万万拖延不得。”
高释玄的眸光冷冷扫过这几人,口气已是强硬,霸气十足,“朕说了,此事容后再议。”
几位大臣低着头均是面面相觑。吕大夫的脸色略略阴沉。
皇后暗暗横我一眼,再次开口,“皇上,此事均由这奴才而起,臣妾认为现在就该将她就地处死。”
吕大夫瞥我一眼,“皇上,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这奴才罪不可恕,现在就该就地处死。”
几位大臣也随之附和。
眼前一切,我冷眼以待。虽不清楚为什么,但我总感觉‘符灵’一事,并不只是单单为了陷害我这么简单。而吕大夫再次求‘符灵’的提议,令我隐隐觉得另存目的。以刚刚高释玄的态度来看,他定然有所怀疑。
我身旁的蓝月焦急起来,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高天凌的脸色一沉,不屑的目光扫过眼前众人,大有嘲讽之意。他轻轻拍了下我的肩头,正想上前。我一把拉住了他,朝他摇头。今日之事,还需我自己来辩解。生死与否,就看高释玄与朝中大臣的反应了。
我的目光瞥向高释玄,只见他冷冽的俊容讳莫如深。阳光打照在他脸上,好似镀上了一层尊贵的金光,即使近在眼前,却又那么高不可及。
四眸相对的一刹那,他的黑眸犹如深潭,幽静深邃又平静无波。想起之前他说过的话,“相信朕,朕会保证你的安全。”不知为何,就在这一刻,我选择相信他。
我的目光只作瞬间停顿,心神一定,不卑不亢道:“皇上,此事可否容奴婢说上一说?”
他神色不变,简短有力的回了一个字,“讲。”
我面色沉静从容,缓缓开口,“奴婢要讲两个事情。首先,奴婢要澄清一点,奴婢没有对‘符灵’动过手脚。奴婢也是昨日下午才得知今日要让奴婢负责送‘符灵’,前后只见过两次,而且这两次均不是奴婢一人在场。何况试问有谁想干坏事,会笨到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并且还是自己亲手揭露出来,让自己毫无退路可言。所以‘符灵’一事,奴婢也是受害者,真相另有隐情。”
“第二个事情,奴婢想说祭水神之举实在迂腐。水患乃自然灾害,岂是祈神祭拜就能拜好的。早在远古就有大禹治水的成功例子。难道宁可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祭拜,也不愿相信自己吗?每年耗巨资祭祀,不如将这等费用实实在在用于改善河道,抗洪抢险上,还真正会起到作用,会为老百姓造点福……”
我话忧未了,皇后已是怒气冲冲,“你这大胆的奴才,简直满口胡言。明明是你对‘符灵’动了手脚,还在大言不惭,胡言乱语,想为自己开脱。”
面对皇后的怒气,我视若无睹,平平说道:“皇后娘娘,奴婢这不是为自己开脱,而是实话实说。皇后娘娘,你口口声声说奴婢对‘符灵’动了手脚,那请问皇后娘娘是亲眼看见了吗?”
皇后瞪大了眸子,微微一愣,随即气得胸口明显起伏,“笑话,本宫怎会看到你这种肮脏龌龊的事情。”
我浅浅一笑,“既然皇后娘娘没有亲眼看见是奴婢动了手脚,那为何从头至尾都在指责是奴婢所为?皇后娘娘的反应未免也太过快了吧!又或者皇后娘娘事先就知道‘符灵’被人动了手脚?”
皇后顿时气极,面色铁青,“你分明就是在狡辩。”
吕大夫的目光冷冷朝我横来,“大胆奴才,弄丢‘符灵’不说,还胡说什么祭水神是迂腐,你就不怕触怒了水神,招来水患。”
眼下场面,我倒反无所畏惧起来。看着眼前的两父女,我真觉好笑至极。我不怒反笑道:“吕丞相,您也算朝中元老,应该学识渊博才对。可是听您方才所言,奴婢就真被您给搞懵了,您是不懂装懂,还是真的不懂?”
话音刚落,好似还有人发出一丝闷闷的笑声。
吕大夫无疑是极爱面子的,听闻这丝笑声,面子上自然有些挂不住。他冷哼一声,脸一横,鄙视而凶狠的目光朝我狠狠杀来,着实有些恼羞成怒,“你一个卑贱的奴才也敢笑话老夫。”
我眨眨眸子,心底暗笑不已,口气却故作无辜,“吕丞相可千万不要生气,说奴婢笑话吕丞相那真是天大的冤枉,刚刚奴婢可是至始至终都没有笑过。不过有句话,奴婢倒是经常听人说起。人家都说,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只是不知这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吕大夫毕竟是城府极深,刚刚端起来的怒火,硬生生压制在喉咙口。口气却极为冷硬,“少在这里故弄玄虚,老夫是不会遭了你的道的。”说罢,边躬身朝高释玄作揖,边继续说道:“今日皇上、皇后、这么多朝中大臣均在此,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是你这奴才将‘符灵’玷污,坏了今日的祭祀。还口无遮拦对水神不敬。你今日是死罪难逃。”
皇后和吕大夫摆明要至我于死地,才方可罢休。吕大夫又权倾朝野,必定桃李满天下。方才就有不少大臣纷纷附和他。而且在‘符灵’一事上,又对我极其不利,尽管我再三辩解,但我并没有足够证据证明我的清白。何况我的身份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女,他们要我死实属易事。如果再继续拿‘符灵’说事,想必高释玄真想帮我开拓都难。
然关乎生死,眼下场面对我越不利,我在气势上绝不能输掉半分。为今之计,唯有将祭水神这一荒谬之说完全推翻,那‘符灵’一事便会不攻自破,我也有一线生机。
记得之前在公主府时,就听严洛维说过,驸马和公孙测均反对祭水神,公孙测既是高释玄的老师,那么高释玄的心底也极有可能反对。
我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一把,心念一转,我气定神闲。转而朝一直在旁静观其变的高释玄福身道:“皇上,奴婢虽然位卑言轻,但奴婢还是要斗胆进言。水患乃自然灾害,那是由于每年夏季频降暴雨,部分地区降水量大而集中。河道一下子滞洪能力不足。如果再有砍伐树木,陡坡开荒,让大量泥沙入江,导致泥沙淤积,湖泊萎缩,那么调蓄洪锋的能力自然削弱。如果不顾这些客观因素,而只是一味祭拜水神,那是毫无用处的。所以,还请皇上在盛夏还未到来之前,赶紧采取措施,减少和避免水患所造成的影响。这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拖延不得。”
待我一番说完,众人反应均各不相同,愣怔、惊讶、赞赏、认同、不屑、愤怒……。尤其是近处的皇后、吕大夫,他们的目光简直可以杀人。但碍于高释玄在场,均是按兵不动。
我略略扫过众人,最后沉静地望向高释玄。只见他泼墨般的黑眸,徒然一动,冷冽的俊容却不动声色,“听你讲得头头是道,着实有几分道理。那是否你已经有好的建议,就说来听听。”
但看高释玄的口气与言下之意,我就知道他定然是不支持祭水神的。他的态度,令我信心大增。
我暗吁口气,正色道:“奴婢认为要解决洪水威胁,先要采取三个措施。第一,在江湖中下游建一些大小水库,调蓄洪水。第二,疏浚河道。第三,加固河堤。当然最为重要的是要结合实地情况,再来具体拟定应对措施。”
高释玄锐利的眸光一闪,赞同道:“提议不错,朕也有此意。”转而又朝众人问道:“众卿家有何异议?”
吕大夫暗暗睨我一眼,即刻换上一副虔敬的模样,转而躬身进言:“皇上,祭水神是先帝在位时定下的旧规,虽说神学一事虚幻,但这有关菱国的百姓安危。老臣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此时驸马从众人中出列,先是朝高释玄躬身行了个礼。转而面色沉沉地瞥向一侧的吕大夫,“吕丞相,过去几年连年祭祀,仪式可谓一年比一年都要隆重。那为何每年的水患却照来不误?”
吕丞相脸色一冷,也同时侧目,“驸马的意思,是对先帝定下的规矩不满吗?”
驸马冷冷一笑,“丰波可不敢对先帝质疑,丰波是就是论事。”转而面朝高释玄恭敬进言,“皇上,季雪姑娘所言与微臣不谋而合,微臣认为当务之急应以治患为根本。”
彼时,响起公孙测低低的笑声,只见公孙测从众人中跨步而出,躬身作揖道:“皇上,这小丫头方才所言,很有见地,老臣也赞同这小丫头的提议。”说罢,还朝我赞赏点头。
我则礼貌地回之一笑。
随之高煜琦朝我温温而笑,跨前一步,躬身作揖道:“皇兄,臣弟也赞同季雪的提议。”
于我身旁的高天凌也不甘落后,紧接开口,神情还略显不桀,“皇兄,祭神仪式早该取消,臣弟支持季雪。”
随后驸马的父亲田信涌和严洛维均纷纷进言,赞同我的观点。
目前形势于我大好一片,让我心底有种激昂的亢奋,我朝他们投去感激的目光。只是收回眸光之时,我余光一瞥,却瞧见皇后袖中半隐半露的双手已紧紧握成拳,想必对我已是咬牙切齿的恨意。
但朝中毕竟还有很多顽固派保守派,又或者说白了就是吕大夫的亲信。在吕大夫的带动下,却仍然纷纷谏言,说什么先帝定下的规矩还是不要随意更改,什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之类的等等。
场面激励万分,一时众说纷纭。
亲眼瞧见今日的场面,我也大致能看出吕大夫在朝中的根基很深,而且他的女儿还是当今皇后。想来高释玄对他必然有着几分顾忌。
我悄悄瞅向高释玄,他正冷眼看着眼前一切,表情有些寡淡。锐利如鹰的眸子,却好似在欣赏一场无声戏剧。淡然冷静的气势,一贯符合他谋定而后动的处事原则。好似他早已谋略于心,又或是想再看看朝中众人的各种反应。
而在这当口,众人中又站出一人,悠扬的男声缓缓响起,“皇上,臣以为不然就将两边的意见全都采纳。反正主要目的还是要减少水患发生。”
我循声而望,原来是锦王高俊明。他一向行事低调,宫中极少有他的传言。他来宫中的次数也不多,我也只是在怡心殿见过他一面而已。没想,他今日却还想充当和事佬。
、皇上口谕
我循声而望,原来是锦王高俊明。他一向行事低调,宫中极少有他的传言。他来宫中的次数也不多,我也只是在怡心殿见过他一面而已。没想,他今日却还想充当和事佬。
吕大夫闻言,眸光微微一转,瞬即赞同道:“锦王,言之有理。”说罢便又面朝高释玄躬身作揖道:“皇上,老臣觉得锦王的提议可行。”
方才站在吕大夫一边的大臣们,随即也纷纷附和。
高释玄的眸光渐渐眯起,带着几许打量望向高俊明。
而高俊明则神色闲定,脸上流淌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恁。
公孙测见势,收起漫不经心地笑,面上一派恭敬,躬身再次进言,“皇上,老臣认为如果两者兼顾,必然耗资巨大,到时会导致国库空虚。周边两国均是虎视眈眈,眼下不可轻易冒险。老臣还是认为应该先将治患放在首当其冲的位置上。”
随即高煜琦、驸马、田信涌、高天凌、严洛维等人纷纷谏言,均站在公孙测的立场上。
一时间,又重新分成两派。只是吕大夫的一派上,还加入了锦王。场面沉静下来,似乎大家都在等高释玄的决断待。
只见高释玄的眸光悠悠扫过众人,最后不疾不徐地开口,给这场激烈的争辩下了最后定义,“治患一事关乎百姓安危,朕会亲自处理。”说罢,漫步下船。
而脚步走至我身边时,略略停顿了个下,侧目瞅我一眼,瞧见我浑身湿透的样子,眉宇间微微一顿。旋即不温不火地留下句话,“好好养好身子,你刚刚说的三大措施听起来似乎可行,可光说没用,到时还要你的参与。”
虽说他对此事的处理态度,算在我预料之中。却未料,我的提议他还当了真,竟真让我参与!
幸好以前专修土木工程,工程水利方面正好是我副修,方才一番论调,也不算我夸夸其谈。就当是学以致用,对自己的一个挑战吧!
这样转念一想,便高兴起来,心底着实有些慷慨激昂。眉眼一弯,唇角一扬,我恭敬答道:“是,奴婢遵旨。奴婢必当尽全力。”
高释玄略一颔首,便径直下船。高释玄一离开,众人自然没有留着的道理。不论高释玄的决定是否都令在场人的满意,他们也只有垂首下船。
而我是宫女,自然只有留到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