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她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道:“走!”
***
君无瑕在凤阳山庄下人的随行下,施施然来到了山庄的后院,直向着后门的方向走去。
看上去像是准备离开。
“侍梅公子请留步。”却是司城熠跟上来叫住了他。
君无瑕淡淡抬眸:“有事?”
“公子准备离开了?”司城熠道,“眼下凤阳山庄才刚出了事……”
“那又如何?”君无瑕轻飘飘打断了他,“那是你们江湖人的恩怨,我只是个大夫。再说,凤大公子说过,我若有什么需要,凤阳山庄一定会尽力去做。现在我不过是想回家,难道你也要帮他们拦着我么?”
“就算如此,梅公子也无需走后门吧?”
君无瑕一脸莫名地瞧着他:“我不喜欢凑热闹,难道你没看出来?”
司城熠默了默,说道:“公子的那位药童不在身边么?”
君无瑕唇角淡淡一扬:“我让他先行一步去准备马车了。”又道,“其实我不太喜欢寒暄客套,所以没事的话,你不必与我说太多。走了。”
“那我便说正事吧。”司城熠忽然沉声说着,举步走了上来,“梅公子,你既然是兰璃的朋友,就该护着她。”
君无瑕抬起眼帘看了他半晌,悠悠道:“怎么护着?不许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么?”
司城熠看着他,蹙着眉没有说话。
“那是你们的方式,不是我的。”君无瑕缓缓一笑,回过头,径自离去。
***
“公子。”
见君无瑕出现在门里,莫问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君无瑕点点头,转头打发走了家丁。随后马车门帘从里面被轻轻掀开,露出兰璃的半张脸——
“我的包袱你没拿吧?待会我还得回来一趟的。”见他点了头,便又马上缩了回去。
君无瑕上了马车后,看了一眼靠坐在兰璃身边的女子,说道:“你明知自己内力已几乎消失殆尽,又何必来惹这些事。”
说完将手指搭在她的腕上,半晌,抬眸看了一眼她苍白的面色:“这一掌来的太不是时候,你体内的催功散毒性又再侵入了心脉几分。原本的半年时间,或许如今只剩下四个月了。”
兰璃有些不忍他说话这样直接,忙问道:“你应该有法子吧?”
君无瑕摇摇头:“那个丫头的这一剑倒是小事,只是凤鸣山那掌实在有些狠,她又没穿天丝软甲。若不是当时凤轻寒对那一掌有所干扰,加上催功散为她蓄着的内力尚在丹田之中护着她,恐怕她当时就没命了。只是利弊同在,毒入肺腑的速度却也更快了一些。”
蓦地,车身颠簸了一下,楚红凝的脸上随即流露出强压痛苦的神色。
“毒梅花你想想办法吧,”兰璃可怜兮兮地看着君无瑕道,“我和小莫问好不容易才救她出来的,总不能再眼睁睁看她死了。”
君无瑕沉默地看着她,须臾,对楚红凝道:“你一开始就很清楚强用催功散留住功力的后果是什么。也该知道,即便我耗费精力和时间为你解了毒,你的武功也是难逃尽废,而且因为五脏六腑受损严重,往后你的身体会十分虚弱,可能需要终生与汤药为伴。我能做的,也只是为你续命而已。”他说完,却看向了兰璃,轻声问道,“如此,你还要我救她么?”
兰璃怔了怔,看着楚红凝,有些犹疑地道:“能活着……便好吧?”
君无瑕沉吟片刻,点点头:“好吧,那便把这四个月的时间给我。”
“不必了。”楚红凝忽然出了声,冲着他们笑了笑,说道:“我想回家。”
“你要回天山?”兰璃讶道,“可是……你不是已经被你师父废了功力逐出师门了么,而且天山路途遥远,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楚红凝仰头靠在车厢壁上,似终于舒了口气,笑道:“走走看吧,我还不曾好好走过这段路。况且,谁说天山才是我的家呢。我小时候,也是有阿爹阿娘的。只是……后来他们都死了。”说到此处,她眸中透出一抹黯然,却又有些希冀,“也许等我再见着他们的时候,那里便是我的家了吧。”
兰璃许久没有说话。
君无瑕静静看着她。
“也许凤少庄主会问我你的消息。”她突然说道,“先前他故意放我们走的,我想他应该希望你活着。”
“是啊,也许吧。他和他们不太一样。”一说到凤轻寒,楚红凝的眼中便又流露出几分光彩,“他那时便说过,因为我救过他,所以他不会杀我。”又浅浅一笑,说道,“可是他也救过我呢。只是到了此时此刻,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已经了了,从此便也两不相欠了。今天以前我很喜欢他,今天以后,我可能就不再喜欢他了。”
“了了?”兰璃有些想不明白。从头到尾,楚红凝都没有伤凤轻寒和他身边的人一下,包括被她掉了包的花闻霜,她也只是点了她的睡穴把人藏在了床底下。而且,还把天丝软甲穿在了花闻霜的身上。
“那他说的那个一剑之仇,你是真的从未想过报复?”
“那个啊,当时我逼他与我拜堂,他斩断红绸时划伤了我的手背,”楚红凝垂眸,看着右手背上那道细长的瘢痕,淡淡一笑,“我不傻,我知道他并不是想杀我,他只是不想要我。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再回头找他的麻烦。”她笑意中透出几许释然,冲着兰璃肯定地点点头,“嗯,真的了了。”
熙熙攘攘的锦州城中心长街上,马车往来。其中一辆一路直行,穿过西城门,径自朝着城郊边界而去。
***
“清音谷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楚红凝低头看了一眼被包扎好的伤处,“小兄弟给我的那瓶金创药本已十分管用,你刚才这一路针法下来,也让我觉得气息并不再像之前那般瘀滞了。”
君无瑕道:“你既然要勉强上路,外伤和内伤都总归是要处理一下的。”言罢拿了一个黄色的小纸包给她,“这就是你先前用的那种金创药,两天一换。伤口记住不要沾水。”然后又递给她一个塞着紫色布塞的小木瓶,“这是内服的伤药,也有缓你气虚之症的功效。也是两天一粒。”
“毒梅花你多给点啊!”兰璃看着这药的分量,终是没忍住嫌他有些小气。
君无瑕看了她一眼,没理她。
“够了。”倒是楚红凝接过药笑了一笑,然后对兰璃道,“他只是给我这阵子应急所用的。”
说完起身捂着伤口下了马车,然后转身对随后跟下来的兰璃说道:“你回去若遇上他,待我向他说句对不起吧。我这一回,到底是任性了些。坏了他的亲事,他或许有些恨我。”说着无奈一笑,“我本打算等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就把他的妻子还给他的。到底是没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还有,”她看了一眼车里的君无瑕,然后又看着兰璃笑道,“谢谢你们。楚红凝至死铭记。”随后从怀中摸出一串精致的银铃交给了兰璃,一笑,“先前还以为它掉在了凤阳山庄,没想到还好好的在我怀里。”又道,“这是我极珍惜之物。是我幼时阿爹给我做的,还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花间铃。你代我好好收着吧。”
兰璃本想推辞,但在看到她目光的刹那,又将推辞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她是不晓得自己会死在什么地方,也不晓得花间铃在她死后会落到什么地方,所以才将这串铃托付给了自己。
莫问牵着被卸掉了马车纤绳的马走到了面前,把重新套好的缰绳交到了楚红凝手中。
她接过,踩蹬上马。
“那,若他果真问起你的消息呢?”兰璃问。
她抓着缰绳的手顿了顿,良久,回过头微微一笑:“便说我去游山玩水了吧。”
言罢,不再停留,绝尘而去。
尘沙树影间,那抹红渐渐远去,一如她来时那般,一骑一人。不多时,便终于消失在兰璃的视线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终局
“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君无瑕看着兰璃,忽然问道。想起她之前在凤阳山庄竟然直接与凤鸣山对了掌力,倒是颇有些胆大妄为。不过他一路上见她并没有什么异常,却又像是心脉真的没有受到任何震动。
兰璃仍有些出神地望着楚红凝离开的方向,直到听见他说话,才蓦然回神。她转身走了回来,手中的银铃又再握紧了些,对他说道:“我在想,或许,她其实希望这花间铃的新主人是凤轻寒。”
君无瑕将手指搭在了她的脉门上,默了默,说道:“凤轻寒早已有一串了。”
淡然的语气却让兰璃一怔,“你怎么知道?”
“就在一片混乱的时候,”他说,“那串铃从他袖子里掉了出来。”说着看了她一眼,“也许他知道的东西,不比你少。”
“……”兰璃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渐近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的身影,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
君无瑕撇眸看去:“果然。”
***
一声马嘶。
白色的骏马上,翻身跳下来一人。
“她呢?”凤轻寒快步走近,目光不住四下寻找。那一贯从容稳重的神色,此刻竟透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她……”兰璃想起楚红凝临走前说的话,一时有些犹豫,下意识便瞥向了君无瑕。
随后就听他立刻接道:“你既然追到了这里,对于她的去处,心中也该有预料了吧。”
凤轻寒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她的伤……要紧么?”良久,却是声音有些沙哑地问了这么一句。
君无瑕看了眼他身上尚未脱去的喜服,“花闻霜身上穿的天丝软甲你看到了吧?”凤轻寒牙关紧咬,眉头紧紧皱着,没有说话。他便又道,“所以她的内伤要不要紧——我只能说,得看她自己的心意。”
凤轻寒沉默着,手指关节因为他握拳太过用力而微微泛起了白色。
“凤少主,”兰璃道,“楚门主让我代她向你说声对不起。她说坏了你的婚事,是她有些任性了。”
凤轻寒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她的手上,随即,又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风声乍起,枝叶瑟瑟,兰璃才听见凤轻寒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连花间铃也留给你了,果真是她的性子。”唇边不禁泛出一抹苦笑,“也好,她走得越远,便越有机会活下来。”
说完转身慢慢向自己的坐骑走去,然而不知为何,脚步竟显得有些跌撞。
“凤少主。”兰璃叫住他,忖了忖,终是问道,“其实你是不是心里知道,那些事都同她无关?”
凤轻寒僵着背影,没有回身。
“看来你确实知道。”兰璃越发不解,“既然如此,你那晚在行刑场时为何又对她说那些冷淡无情的话?”她此刻看着凤轻寒,不禁想起楚红凝临走时的模样,忍不住又沉着语气道,“她走时说与你之间的账都了了,可是依我看,她并未曾向你讨过什么。”
“我想她向你讨的,就是这拜天地之礼吧?”君无瑕忽然淡淡接过了话头。见兰璃一脸讶色地看向自己,便微微一笑,说道,“恐怕凤少庄主在行礼时就已经知道新娘子被掉包了。”
兰璃愣住,随即猛然意识到:也许她们……都忽略了什么。
又听君无瑕继续道:“你发现新娘子换了人,却不动声色。如今看来原因也无非是两点——第一,护她安全离场;第二,便是成全她的心愿。”
“凤少主,你……”兰璃犹豫着问道,“不是决意娶花阁主为妻的么?”她不太明白,成亲这种事,难道也可以当做还债?
她本以为凤轻寒会继续沉默,然而这一回,他却选择了回答——
“若没有发生这些事,我自然会想办法退掉这门亲事。”他说到这儿,眸中透出几许冷淡,“这原本就是他们之间商量的结果。花闻霜,从来都不是我心中的妻子人选。”
“这么说来,”君无瑕淡笑道,“花闻霜就是凶案的幕后黑手这件事,你也确实知道了些什么吧。”
“花闻霜确然便是那个幕后人?”兰璃再次处在惊讶之中,“你怎么没跟我说?”
君无瑕看了她一眼:“这是他们自己家的事,我本打算等离开了锦州再告诉你。不然,难道你要跑去告诉凤鸣山说他选的准媳妇就是制造这一切恐慌的罪魁祸首?”又道,“还是要告诉楚红凝,她心上人要娶的女人就是陷害她的真凶,然后激起她的仇恨,刺激她真的和凤阳山庄拼个你死我活?”
“……”兰璃想了想,觉得无论哪一种做法都是很不妥的。但她想起楚红凝走时的身影,想起她或许不久于人世却还对这一切懵然不知,小心翼翼怕被其他正派武林人士误会。可是这些正派人士,即便知道真相,想必也肯定不会为了她这个“妖女”翻案……
蓦地,她就觉得有些可笑。
“凤少主,你也知道?”她转身问凤轻寒。
“她自小便是那样的人,”他冷淡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厌恶,“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想要什么从不直接说,却会绕着弯子一脸无助的模样借用长辈的压力逼你送到她面前。”又冷冷道,“只有她,才会做这种故弄玄虚的事。”下一句语气却又柔和了几分,“阿凝若要找我报仇,定会直接用剑指着我。”
兰璃浅浅一笑,“原来你唤她作阿凝。”
凤轻寒的眉目间也溢出几许温和的笑意,随即却又转为黯淡。
“可是她不该来找我。”他说,“我与她走得越近,她便越危险。正邪不能两立,到时我爹必会倾凤阳山庄之力追杀她……就连红线门,也不会放过她。花闻霜不过是提早了一步,用这一招来迫我心甘情愿成婚罢了。”他抬起头望着天边的一抹浮云,轻轻叹了口气,“谁知她竟这样傻……”
“其实她……”兰璃话冲出口,却又顿住,默了默,说道,“走的时候并不恨你。”
凤轻寒淡淡一笑,颔首:“如此,于她是最好。”
兰璃将花间铃递到了他面前,“这个,我想她其实更希望由你保管。”
他伸手接过,握在掌中。然后抬眸看着兰璃,郑重道:“谢谢。”
“你做的所有全是为了她和凤阳山庄周全,凤少主,那你呢?”兰璃问,“你自己怎么办呢?”
“我?”凤轻寒似凝眉想了想,然后极淡极淡地扯了扯唇角,“习惯了。”他望着楚红凝离开的方向,那条路的尽头,仿佛在渐渐模糊。
——“此生你已为我妻。愿来世,能与你毗邻而居,青梅竹马,一生不离。”
这些话,他从未曾说出口,或许也永无说出口的那一天。但那又有什么要紧呢,她还活着,那便好。
江湖偌大,不见,即是安好。
风过,尘扬。
白马红衣,向着锦州城的方向,也是与楚红凝离开的相反方向,渐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