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君无瑕看见清息缘的唇边一抹带着嘲意的浅笑一闪而过。
兰璃没有再问什么,回头对君无瑕道:“毒梅花,我们走吧。”
“我在这里等你。”他晓得她说走是要去哪里,但这一趟,他实在是不去比去更好。
兰璃先是有些意外的一怔,但随即却明白他恐怕是担心这趟随她回去会给她添麻烦。念及此,她眉间不由透出担忧:“你要留在这里么?”
“放心,”君无瑕微微笑着安慰她,“我不会有事。”
兰璃转眸看着清息缘。
而他立刻了然她的意思,缓声道:“你放心,有我和慕容长老在,他们不会有事。”
“多谢。”这时,她已心乱如麻。
从来没有过的第一次,兰璃觉得回家这件事,是这样让她迫切希望瞬间到达却又渴望远离的。
兰音山庄,于她而言,到底算什么?
***
“教主,青衫的下落属下一定会说,但现在……”
“我让你留下不是要问你这个。”清息缘淡淡撇眸看向慕容云天,“你现在告诉她身世真相,果真只是因为看她在兰家过得不好所以为她不平么?”
慕容云天顿了顿,说道:“若属下说是,恐怕教主也不信吧?”
清息缘淡淡一笑:“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应该会相信你们确实有这种煞费苦心只是为了照顾故人之女的时候。”
慕容云天垂眸,没有说话。
“让青衫公子的女儿、摘星派掌门的亲传弟子来承继教主之位。”清息缘眼中流露出几许玩味:“你比他们要高明许多。”
“属下只是不想见到莲教有分崩离析的那一天。”他说,“这是不得已的险棋,如果兰璃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那么这里便可能会暴露,到时……我们只能与她成仇。”
“所以君无瑕留在了这里。”清息缘说,“他是个聪明人,也舍得为她牺牲。而你我,一个是她的半个师父,一个,是她的师兄,却在这里讨论如何算计她。”他说到这儿,笑着摇摇头,“真有意思。”
“教主如果不想,其实属下做什么也没有意义。”
“你说得对。”清息缘抬眉淡笑,“只有师父的女儿,我才会心甘情愿地将教主之位传给她。你将她引到我面前来,一是要让我亲眼看到她知道自己身世的模样;第二,是要她避无可避。但你居然能瞒了这么久,甚至连我娘都不知道她的存在,想必这个念头也酝酿了不短的时日。真不愧是慕容长老,太沉得住气。”
“但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蛊毒在身命不久矣,可是我娘却永远不可能接受她。”清息缘的眼神乍然变得沉冷,“你想用兰璃做与她争斗的工具?还是要对我娘下手?”
“两样都不是。”慕容云天迎着他的目光,“属下相信,有教主在,这个问题会得到圆满的解决。上教主夫人的行事个性,教主也很清楚,她外刚内弱,然而极刚易折内。莲教不能这样下去。”
清息缘突然沉默了,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飘忽。良久,才声音轻淡地道:“兰璃如果知道真相,未必会原谅我们。但若编织一个谎话去骗她,就算今时今日的我和你们一样为了莲教会对一些事做出妥协,却也未必做得出来。”
“两仇相权取其轻,”慕容云天说,“她会原谅我们。”
***
兰璃回到兰音山庄的时候已是黄昏,夕阳余晖斜照眼前素净雅致的院落,不知为何,在她眼中映出的却是一片迟暮荒凉。
“听门房说咱们家二小姐回来了,”兰永清的声音从一旁带着一贯的调侃传来,“怎么,知道自己在外面犯了错,所以回来先找爹主动承认么?”
兰璃一动不动地站着,连个眼梢的余光也没有扔给他。
“喂,大哥在跟你说话。”兰永清不满地强调起自己的身份。
“爹在哪儿?”兰璃问。
“书房啊。”顺口回答完兰永清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丫头这么没规矩,我回答她干什么?!
兰璃转身朝西边走去,兰永清觉得奇怪,下意识抬脚就要跟上。却见她忽然停住脚步,半侧过脸淡声道:“别跟着,不然揍你。”
“……”兰永清瞬间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事隔一卷之后,兰大少你又被小兰虐了啊
、青山如许
“谁在外面?”
在房外站了良久也没能把这门敲下去的兰璃因为这一句从屋里传来的疑问,知道自己已不能再逃避。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道:“爹,我是阿璃。”
须臾后,里面的人道:“进来吧。”
兰璃推开门,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地上。
“回来了?”声音温和,却并不亲近。
她一直这样觉得。
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是她唤了许多年的父亲,可是现在有人告诉她这不是她的父亲,而这样的说法,她在愣怔之后居然并不感到意外。
这才是令她此刻难过又酸涩的真正原因。
“爹,娘和宁妹都不在么?”她勉强地扬起一抹笑,想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们去寺里烧香还没回来。”兰亭立停下正在欣赏手中画卷的动作,抬眸看她,“是担心在凤阳山庄的那件事么?”
兰璃没有说话,看上去像是默认。
于是兰亭立笑了笑:“年轻人难免有冲动的时候,只是下次在前辈面前还是要注意一下分寸。你爷爷也说了,你是为了救命恩人才出头,情有可原。”又犹豫着道,“不过,你和那个侍梅公子还是不要走得太近比较好。”
“爹。”她忽然抬眸望着他。
“怎么,有事?”
“没什么,”兰璃似随意地轻轻一笑,“我就是这趟出去在外面听人说起了姑姑的事,觉得挺好奇的。”
兰亭立一怔:“你姑姑?”
“对啊,”她走到桌前背着身一边用轻快的语气说话一边倒着茶,“我听人说姑姑其实成了亲,还有个孩子呢。可是我好像从没见过这个表妹,哦,不对,可能是表弟,也不对,也可能是表哥或者表姐呢。”她仿佛喃喃自语,仰头喝了口茶。
兰亭立并没有瞧见,此时她握住茶杯的手,关节处早已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
“谁告诉你这些话的?”片刻后,兰亭立仿佛带了些怒气地开了口,“简直胡说八道!你姑姑当年是在送嫁途中得疾病去世的,玉洁冰清,岂容他人玷污?!”
兰璃闭了闭眼,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是吗?”她转过头,已是一片恍然大悟的模样,“那那人实在太过分了!”她说着,突然将茶杯“哒”一声用力搁在了桌上,“可是他说的振振有词的,还说是从咱们府里泄露出去的消息,我当时就气不过,还和他争了几句。可是也没套出来到底是谁泄的密。”
兰亭立皱着眉,脸色晦明难辨。
“好了,你先回房休息吧。”他的语气重又沉淀下来,“以后再听到这种有辱兰音山庄声誉的话,不必言语纠缠,出手教训了就是。”
兰璃应了声是,转身往门外走去。
***
夜色终于弥漫。
寂静的树林中,蓦然响起的打斗声惊起了栖息在树枝上的野鸟。
片刻后,又重归平静。
“你、你是谁?”原本被装在布袋里的女子乍然呼吸到新鲜空气,却仍是一脸惊恐。
眼前横七竖八不知是昏是死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还有此刻蒙着脸站在月光下的陌生人,都让她心生恐惧。
对方缓缓扯下了面巾。
“你是……兰璃小姐?”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按理说绝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满脸的震惊。
“你认识我。”兰璃慢慢朝她走近了几步,“那么你也该知道,这些人是为了什么来绑走你的。”
她忽然愣住,皱眉垂下了头。
“我、我只是在为小姐守墓,我不知道……”
“芸姑。”兰璃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我来救你,并不是偶然。这些话你用来敷衍我毫无意义。你以为你不说,别人就会信你会守口如瓶么?”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其实我要问的问题,我爹娘今晚的行动已经给了我答案。”兰璃的声音有些暗哑,“你可以选择继续沉默,但这里你已不能再待下去,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吧。”
“兰璃小姐,”芸姑拉住她伸过来扶自己的手,“你知道什么了?”
兰璃看着她,扯起唇角笑了一笑,没说什么,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想我知道,有一个母亲是多么不负责任,丢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就跑去自杀的。”
芸姑大惊:“不是!不是不是的!”她急得一时间连续重复了好几次,着急将似乎要离开的兰璃挡住,“小姐她不知道你还活着!”
兰璃神色镇定地抬眸,语气清淡:“哦?”
“是我不好,我不该骗她……”她的声音中带着哽咽,眼睛里也泛起了水泽,“可我那时以为这是为了她好,谁知道,谁知道会这样……”
兰璃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却觉得心头一阵闷痛。
“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她说,“她和镜青衫的事,所有的一切。”
***
夏日,谷中微凉。
乍然出现在眼前的瀑布水潭,无疑是此刻风中带着微凉湿意的因源。满头大汗的少女如获至宝,欢呼着就往瀑布边跑了下去。
她捧起水一把拍到了脸上,霎时沁凉入心:“哈哈,让你们不等我,这下热惨了吧。我可找到宝了。”
她对着水面得意地自言自语,一边开始解腰带宽衣一边又撇了撇嘴:“你这个付秀君,就会和你姐一起玩这种小手段,以为我兰如许是傻的吗?你们不让我去,我自己还不能跟去啊。”
她拿出贴身的手帕沾了水开始擦拭身子,嘴上仍兀自说个不停。
“你这只小青蛙瞧着我做什么?看不出你身为动物也这么热心八卦啊。好吧好吧,我跟你说,这丫头为人可不怎么样,你以后见着她要躲远些,免得她把你剥了吃……等等,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这时才恍然悟到了什么,拿着帕子的手也不觉紧了紧,“你该不会,刚在这里生了小不点儿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先前的惬意便陡然无存,眼前清澈的潭水也变得深邃难测。兰如许觉得后辈上沿着脊柱爬上一阵凉意。
“应该不会吧,呵呵……”她干笑着喃喃道。
“我看很有可能。”
突如其来的声音,属于一个年轻男子。兰如许一惊,旋即下意识捂住衣襟转过了头。
入目处,一个只穿着白色单衣,仿佛刚从自家房门里走出来般模样的男子正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唇角携了丝淡淡的笑意,如同戏台下的看客。
“你谁?”她倒是镇定,一边警觉地盯着对方,一边手下不停地整理起衣衫,“光天化日居然偷窥姑娘家沐浴,要不要脸?”
“偷窥是不大要脸。”男子淡淡一笑,说道:“可我是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看的。”
兰如许一时对对方的厚脸皮有些没能反应过来,须臾后,才回过神:“坐这里就能随便看了啊?非礼勿视懂不懂?这又不是你家。”
“虽然不是我家,不过我原本在那里面午睡的。”他说着,伸手一指那条挂在山壁上的小瀑布,微微挑眉:“也算是先来的吧?”
兰如许怔怔看了他两眼:“我看你长得挺不错的啊,怎么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要靠强词夺理来占姑娘家的便宜。”说着似乎是一脸惋惜的模样,“可能脑袋有些问题。算了,既然这样,我也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求你赔礼道歉了。”
言罢施施然拎起包袱,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乍然变得纠结,恨不得赶紧远离。
“喂。”却听身后略带笑音地唤道。
“干嘛啊?”她扬起下巴一脸骄傲地回过身,“我跟你说我从来不跟男人打架的,没意思。”
他眼梢的笑意又再蔓延几分:“可是我现在想向你赔礼道歉了。”
“嗯?”她眸中流露出狐疑,脸上却仍端着姿态。
他从岩石上跳了下来,转眼间已落在她面前,这时她才看清,原来这人的双瞳带了一丝淡淡的异色。
“不过我赔礼道歉的方式比较郑重,不晓得你能不能接受。”他语气端肃地说。
她尽量不让嘴角上扬,淡淡点头:“哦,我一向比较喜欢郑重。”
“那好,”他说,“我这就开始了。”
话音尚未落下,手指已经触到了衣带,开始灵活地解扣。
“你干什么?!”兰如许大惊失色,“说好的郑重呢?!你脱衣服干嘛?”
他一脸无辜且依然端肃地瞧着她:“我这就是在郑重地脱衣服让你郑重地看回去啊。”
“……”
兰如许呆了片刻:“你有病啊!”
说完轻身一跃,飞也似的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身体不适所以今天更得比较晚,不好意思
、红包不红包
一个月后,穆州城中最为热闹的酒楼里走进来了两个衣饰明艳的少女。
她们的打扮看上去犹如一对双生姐妹,然而细看过去才发现她们的容貌气质完全不一样。一个俏如海棠,一个丽若清月,霎时间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脸上害羞带笑的她们款款落座,然后发生了如下轻悄的对话——
“别人穿红色你也穿红色,连发型头饰都和我一样,看着真别扭。”
“大姐你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是你们说红色惹采花贼的眼我才穿的,谁想和你穿的一模一样,简直拉低水准。”
“兰如许!”又压了压嗓子,“我是看在大局上才不和你计较。”
“彼此彼此。”
话音落下,恰好抬眸看见有一大一小从门外走了进来。
浅绿长衣,潇湘竹笛。
再一看脸——是他?!
兰如许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反应,居然在这种场合又碰到这家伙了,万一他不识趣跑上来乱说话怎么办?他牵的那个小男孩是谁?长得真可爱,不会是他儿子吧?
她正自在这须臾之间混乱着,却见对方的目光从她二人身上古怪地晃了两圈,然后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上了楼。
都有孩子了还这么没羞没臊地耍流氓。兰如许默默又鄙视了一番。
忽然之间,福至心灵。
等等,怎么那么巧在这里遇上他?难道说……不会吧,他难道是在用这孩子做掩护掩饰自己那什么那什么?!
想到这儿,她虽然不可置信但还是碰了碰身旁的付秀君:“喂,我觉得刚才那人有点古怪,要不跟过去看看?”
付秀君一脸看见奇葩的样子看着她:“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丢人。”
“你以为你现在这浮夸的模样就不丢人了么?做鱼饵本来就是个丢人的活儿,你真是没有一点身为鱼饵的觉悟。”兰如许撇眸看了眼不远处那张桌上的几个年轻客人,“反正有我哥他们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