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那件事留给他们的回忆也是不好的。区别只在于不好的程度多还是少。
苏叶秋一直觉得,他们三人中最不好的人应该还是慕容云天。毕竟,他们与镜青衫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多年义兄弟情义,他和玄鸣虽然对莲教忠心但也没有他们那样将莲教本就视为一个家的归属感。
“说得我也觉得别扭。”玄鸣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也是,虽然我一直挺看不惯青衫那家伙的,你说他怎么就能让你觉得怎么斗都是白费劲呢?但说归说,那丫头毕竟是他女儿,没必要的话我也同意老苏的。”
苏叶秋调侃道:“现在肯承认你对他是羡慕嫉妒恨了?”
“人都不在了,较劲还有什么意思。再说我心里一直很清楚和他的差距,”玄鸣说着,又无可奈何地愤愤叹了口气,“妈的,年纪轻轻,脑子和身手都那么厉害,连打嘴仗也打不过他,真是……”
“行了,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慕容云天声音淡沉地打断道,“还是考虑眼下该怎么做吧。”
“既然不能杀,那就只有拆了啊,不然还能怎么样?”玄鸣的风格一向直接,加上他对于所谓的武林正道和青云堡本身就相当谈不上好感,此时听了慕容云天的话,几乎连个思索的时间都没有,张嘴就来。
话音落毕,气氛又是须臾的沉默。
“这个,也许真的是最好的办法了。”须臾后,苏叶秋说道。
***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一切又再回归平静的时候,一个月后的这天夜晚,终于,这个江湖又再给了他们一个震惊至极。
“我再问一遍,他在哪儿?”
此刻,那轮明月就在眼前这女子的身后,依然散发着皎洁的光,可是映不出一丝一毫的清澈,反而是寂静的残冷和凛冽的肃杀。
青云堡万卷堂的弟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往日里看起来性格似乎并不太强硬的女子,真的动起杀意来,竟也能这样冰冷。
尤其,她此刻一身蓝衣上还沾染了明显的刺目血迹,一双眼睛大概因为太过急切所以有些泛红,但眼睛里的神采,却是暴躁到冰冷的。好像只要他真的开口说一句“不知道”下一瞬她手中那把剑就会从他的脖子上划下去。
“盟主他不在这里……”
“所以我问你他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兰璃陡然抬高的声音震得一旁的苏叶秋不禁抬眸看了一眼慕容云天和玄鸣。
三人的眼神碰撞之后又各自移开,目光扫过地上东倒西歪的那些或轻伤或重伤的万卷堂弟子,没有言语。
这时,先前的动静已经成功吸引又有一批弟子闻讯赶来意欲围攻他们。待到了近前,莲教的人才看清,这批人还不光是青云堡的,从他们的衣着上,已经可以清晰的分辨出至少四个门派的人。
但其中带头的,居然是秦牧。
“镜教主,你这是为何?”他皱着眉,脸色沉重。
“他们挡着我的路,对我动手,我自然要撂翻他们。”兰璃冷冷转过眼,看着他,“我现在还不想杀人,但你们不要逼我起杀心。”说着,手中剑尖一斜,冷意再近一分,“君无瑕在哪里?”
“盟主在和几位掌门议事,”秦牧的眉头越皱越紧,“现下不太方便见你。”
“是不太方便见,还是不能见?”兰璃冷笑,“敢对他下手,你们活腻了?”
秦牧闻言心中一抖,兰璃的来意表达地是如此直接,大有不见到君无瑕就不会罢休的态势。但现在要怎么让他们见面?此刻君无瑕本就身处质疑之中,兰璃这时候来,岂不是火上浇油?
等等。不对劲……她是怎么那么快就知道这件事的?难道事先早已埋伏了耳目?
“教主。”苏叶秋在兰璃耳边低声提醒,“那是兰音山庄的人。”
她抬眸,顺着摇曳的火光映照下,看到了秦牧身后站着的那些人。面孔或许不熟,但那身衣服,她真的很熟。
熟到在看到的第一眼,她都有些恍惚。
“谁来的?”她眼眸微挑,目光和语气都显然是在问兰家的人。
气氛微妙了须臾,然后有人带着明显地犹豫回道:“大公子……”
兰永清?兰璃一笑,这笑意映在火光中却并无什么温度:“但他现在不在这里,也是在某个地方进行所谓的议事吗?看来,他护不了你们了。”
秦牧又是一怔:“镜教主的意思是,连兰音山庄的情面也不顾及了吗?”
“我的来意,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她就这么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声音轻淡地仿佛不带一丝波澜,然后,说了两个字:“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决裂之争
秦牧从未料到,这个曾经看起来与莲教每个人都不同的姑娘,那个可以笑意盈盈,身上丝毫不见狠戾之气让人不自觉仍然会把她当做是兰音山庄孙二小姐的姑娘。
原来也会有散发出这种毁天灭地的气势的时候。
曾经容昀嘱托过他,所以他不想与她为敌,因为他知道君无瑕心中真心爱护她。可是时局不给他们机会,就连兰璃自己也不给他们之间一个两全其美的机会。
现如今她的做法,几乎就是把所有问题都推到了一条绝路上。君无瑕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青云堡一刀两断跟她走,要么,就是他和她从此决裂,各走各路。
不,或许已不仅仅是各走各路,最坏的结果是……秦牧严肃的脸上不易察觉地滑过一抹不忍的沉重。
“镜教主如果不肯放下干戈,那么秦某也只好不客气了。”话音渐落,手中寒刀随之缓缓出鞘。
“就你们这些人吗?”玄鸣在兰璃身后扬声一笑,“容锦让你们来送死的吧?”
今夜他们也带了一个堂的精英高手,虽然此刻青云堡看起来人多,但单凭这些普通弟子的战斗力,玄鸣丝毫不怀疑己方会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完他们。
不仅是因为他们三个在,还有兰璃,玄鸣这回算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她毫无掩饰的身手,果然四象无极功的传人不会是泛泛之辈。而她此刻又是满心满情都冲着君无瑕的安危而来,初时可能还能保持理智尽量不杀人,但一旦打红了眼之后,恐怕她就会是下手最狠的那个。
此时的她令玄鸣想起了当年镜青衫逃出莲教时对着被他打伤的一脸愕然的自己,面无表情地错身走过,用往日只在杀伐决断时才会用的语气,说道:“再拦一步,死。”
那时,他并没有同他们清算设计他的那笔帐,但表现出来的态度却相当明显——他不能容忍有人阻碍他去找兰如许兑现自己的承诺。于是,便是连一向暗暗与他较劲的玄鸣自己,也不晓得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追上去,也没有急着通知别人去追。
但想不到的是,镜青衫这一生最终却毁在了承诺这一词上。
“大言不惭,也不知道来送死的到底是谁!”
突如其来的声音,有如洪钟震耳,拉回了玄鸣半晌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绪,也让莲教众人看清了来人是谁。
果然,有普通弟子的存在就会有高手。随着几派掌门的出现,场面气氛顿时发生了巨大的扭转。
场面上看来,青云堡这边的阵势更为浩大。
然而阵势浩大却不能代表绝对输赢,随着那位发话的嵩山派掌门一掌袭向兰璃未能得手,反而出乎意料地被这个看上去武功修为本不应该如此高深的女子数招之后反手将断剑插入他肩胛,然后一掌掀飞了他到自家弟子的人堆里之后,双方再也无法僵持下去了。
刀光剑影交错,谁也不知道自己划了别人多少剑,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几个人。
冼白月光下,血腥味渐浓。
“住手。”随着一个语气清淡的喝止之声出现,有人开始纷纷停手。
下一瞬,“铛”地一声脆响,原本还要举刀朝莲教砍过去的一个嵩山派弟子腕上一麻,竟然握不住刀柄令兵器应声而落。同时另一个原本要与他对打的莲教弟子左腿上似乎也受了伤,根本无法站稳,一个屈膝就跪了下去,待其他人上前查看时,竟然一时找不到明显伤处。
“我说了住手。”君无瑕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这是除了兰璃之外的所有人第一次见识到他的落雨飞絮针。
“毒梅花?!”兰璃的脸上还有尚未干涸的他人血迹,她的目光随着君无瑕的出现而定定落下,才好像想起了这件事,伸出手背胡乱在脸上一抹,然后上下看了他好几遍,问道:“你没事吧?”
但君无瑕的神情却依然毫无变化,看着她的眼神无波无澜,却透着显而易见的冷淡。
然后,他说:“谁准你来伤人的?”
兰璃蓦地愣住。
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心里只觉一沉,然后隐隐蔓延出痛感。
“我听说他们……”
“听说?”君无瑕眼中露出冷漠嘲意,“那你听说过这个吗?镜教主。”话音落下,一张信笺已经被他交到了莫问手中。
兰璃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复杂的心情愣愣看着他然后从神色复杂又沉重的莫问手中接过那张纸的。
——“事成之后,共享至宝。”
短短一句话,看的兰璃没来由心中忐忑一震:“这是……”
“自己的笔迹,你不会不认得吧?”有人已经代君无瑕回道,“弄出这封信来诬陷君盟主,想逼他与青云堡一刀两断,让我们大家伙误会他与莲教有不可告人的勾结。镜兰璃,你可真是为达目的够下得去手的,但你这样的女人,哪个敢要?”
兰璃虽然耳中听着他说话,但是视线却始终未离君无瑕一步:“你不信我?”
君无瑕静静回望着她:“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你今夜所做的这些事,再无转圜余地。”
兰璃怔怔地望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曾经,他们隔得就算再远,但她从未觉得他们会生疏。
但现在,他们只不过隔着数步的距离,她却觉得,远如天涯。
是你说让我相信你,是你说只要我不乱就能一直和你在一起。
可是现在呢?不信的是你,变了的人,也是你。
“谁稀罕和你们有转圜余地?”
兰璃失语之际,玄鸣站了出来:“你以为我们教主愿意嫁给你吗?今天她要不是以为你被这些家伙困住了有危险,你以为她会来?”
“难道你们杀的人就算了?”九华派掌门冷笑道。
“那我们的人死伤又怎么算?你要是敢说一句咎由自取,我就能回你一句技不如人。”
“你!”
“你什么你?”玄鸣皱皱眉,“在场的人哪个手上没染过血的?我们杀你们一个就直跳脚,你们杀我们的就不算数?老子偏还告诉你,你们的人送在我们手上,就一个字:该。”
“简直嚣张至极!今天挑事的明明是你们!”
“只算今天吗?”玄鸣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看似沉默的容锦,“从前的账不算了?今天才来找你们的事我已经算是忍了很久了!”
“哼!果然狼子野心是掩盖不住的。”
“别说的自己和小绵羊一样纯洁无害,恶不恶心?你们不也是一直记着从前在我们手上吃的亏吗?不然何必搞那么多事。”
九华派掌门还要再说什么,却张了几次口都没能说出来,显然也是一时有些语塞,但是又气愤不已,于是恨得深呼吸又直咬牙。
这番话对君无瑕来说倒是一点没有刺激,所以他此刻只是淡淡说了句:“既然这件事是因我和镜教主两人而起,那么就由我与她两人来了结吧。”又道,“遵循父命,我不希望整个武林因此再生事端。”
兰璃轻轻拉开了站在面前的玄鸣,抬眸直视着他:“你要怎么了结?”说出这句话时,她清晰地感觉到心尖一阵抽痛。
须臾之后,她听见君无瑕说了两个字。
——“决斗。”
兰璃怔了许久。
“你要同我们教主决斗?”苏叶秋的话说出了几乎是在场所有人的疑惑,“君盟主,一刀两断,未必需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吧?到时你若是再出了差错,恐怕又要有人拽着我们不肯放了。”
“放心,我会签下生死状,无论死伤,青云堡的人都不会因此找莲教麻烦。”君无瑕语调平静地说着,“我想你们不会做个连我这个残疾也不如的人吧。”
兰璃望着他,只觉心里某处在一点点空落。
“你打不过我的。”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知道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里很沉很重,压得她声音都快发不出来。
然而他却不以为然地一笑:“死在我手上的人,也从不是被我用多么高强的武功打赢的。”
前所未有的,兰璃蓦然只觉心腔中空无一物。
所以,你要用对付他们的手段来对付我吗?
你……要杀我吗?
“不管最终活下来的是我们之中的哪一个,”君无瑕说,“这件事都了结了。地点我来定,到时候会让人送信给你。时间你来定吧,这样谁也不欠谁。”
然后,他说了今晚最后一句话:“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
兰璃一路上都有些恍惚,月光下,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慕容云天三人看在眼里,却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她脚下突然踩滑了一步。
“教主,”慕容云天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没说话,推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她这样……恐怕到了决斗那天君无瑕都不用费力了吧?”玄鸣落在后面与身旁两人低声说道。
苏叶秋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妈的,我现在有点后悔没杀那小子了。”玄鸣说,“他怎么一脸不为所困的样子?搞得好像是那丫头一厢情愿似的,要是青衫在,非得为了自己女儿一掌拍死他。”
慕容云天脚步一滞,皱眉低斥:“你还说?”
玄鸣自觉说错了话,干咳了一声也不再言语。
要是青衫在……兰璃已不知这是第几次听到这样的话,但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她在心生荒凉后又随之产生强烈的怨恨。
如果那个人还在,或许她根本不必走到这一步。
如果那个人还在,她此时就能够扑进他怀里痛快地哭一场,告诉他自己受了委屈,觉得心里又痛又凉。
从前不让她受委屈这件事,君无瑕也默默地做过不少,可是如今,委屈她最深的人,恰恰是他。
但却再没有另一个人能止住她心里的痛。她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终于还是成为了孤单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最初,最终
“谁?!”
毫无预兆的,两个蒙面人忽然挡住了去路,慕容云天等人立刻戒备起来。
“别慌,”其中一个来人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别从后山下去,那里的人还没撤回去。走前山吧。”
另一个没有说话,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
玄鸣闻言一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领着我们去包围圈?”
对方似乎被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