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真的太冤了。
展昭默然,通常女子此时都在为失了清白痛哭,她却在为歹徒的性命担忧。即便她收敛了锋芒,也仍旧异于普通女子。她怎就这么极端?不是热情张扬,便是冷若冰霜;现在这般无悲无喜置身事外模样显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翠鸣端了热水来,小心帮苏琳擦了一把脸,脸上也不少擦伤淤青,看得她心直抽。又替苏琳重新梳好头发,这才收拾的稍微能看,只是衣服上的血迹斑斑看着骇人。
公孙先生将药备好,嘱咐她明日再来给伤口换药,翠鸣一一记住。众人走到院门口时遇到匆匆赶来的贾如玉,贾如玉见到苏琳的模样很是吃了一惊,随即又甩了个白眼给她,自作孽不可活!
翠鸣很是恼怒地瞪回去,就算大姐平日跟贾姑娘有什么不快,这时候她怎好这般落井下石?贾姑娘不待见大姐无非是因为展大人,试问,大姐何曾做过对不起展大人的事?最多也就是口头上有些不敬,可那也都是说笑。大姐跟卓小姐的那番争吵又碍着谁了?卓小姐先是害大姐落马,又恶意抓破大姐的伤口,最后更是追上门来闹事!难道她们就必须一再避让,避无可避就任人宰割?
大姐是有诸多毛病,也确实不怎么听展大人的规劝,可展大人又何曾考虑过大姐的心情?大姐难道会无缘无故跟人争吵?上回遇险时也是这般,不是先责问犯人,尽挑大姐的错!大姐心高气傲,自然是气不过。
苏琳看了贾如玉一眼,淡淡地开口:“我们回去吧。”贾如玉不过是维护展昭,有何好置气的?展昭纵使万般好又如何,从来都与她无关。贾如玉在苏琳擦身而过时小声嘟囔了句——报应。苏琳充耳不闻,翠鸣却忍不住:“贾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大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遭此报应?大姐又跟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要这般落井下石?”
展昭也立时沉了脸,喝到:“如玉!莫要胡言乱语!”即便今日之事是苏琳自己招来的祸事,此时此刻都不该说这种话。苏琳回头朝展昭道:“无妨,世上之事皆有因果,或许这便是我的报应也说不准。”若是卓无夏的报复,那日后……
贾如玉仍旧不服气,低声含糊道:“哼,谁叫你不听劝,展大哥没少劝你谨言慎行。”苏琳眼眸一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又歇了心思,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何必与之争辩?扯了扯翠鸣,径直往外走去。留意到展昭跟在后头护送,她停下脚步:“展大人公务繁忙,不敢劳烦,安排个衙役送我们回去即可。”
送走苏琳之后,贾如玉嘴里还念叨了几句不大好听的话,展昭面沉如水:“如玉!不论苏姑娘品行如何,她已然遭遇祸事,你何必伤口洒盐?”这祸事原可以避免,若当时他坚持让衙役送她一程……幸好无事。可,真的无事吗?她那模样……展昭有些自责,若是其他随便哪位姑娘,他都会坚持相送吧?偏偏这次没有!
贾如玉撅着嘴:“苏姑娘没脸没皮,不甚在意名节,想来此事也不会放在心上。”展昭厉色道:“遭遇此事于女子而言已是灭顶之灾,你不喜她也不必说这般伤人话!”怎会不放在心上?那瑟缩的身影,颤抖的肩膀,压抑的哭声还历历在目;他亲眼目睹了她的后怕与无助,只是他没料到她会掩饰的这般好。
“展大哥……”望着展昭的背影,贾如玉心中闷恨不已,苏琳果然好手段,尽折腾得展大哥放不下她。
隔日午后,包大人抽空去瞧了歹徒,歹徒仍处在昏迷中,不过没有生命危险。看过歹徒之后,包大人便和公孙先生信步游走在花园之中,讨论此番案情。说是讨论案情,话题多在展昭和苏琳身上。
公孙先生微微皱眉,道:“展护卫终身大事迟迟未有着落确实愁人,偏他本人不甚在意。而苏姑娘……”提及苏琳,包大人也只有叹气的份,这姑娘到汴京不过半年时间,已然招惹不少祸事。且不说她来历不明,就这般要强的性子和张扬的行事就不适合展护卫。“本府瞧着苏姑娘已然跟展护卫疏远,这也算是好事。”
“依学生看,展护卫心中也不见得对苏姑娘有多少好感,倒是苏姑娘缠得紧。虽说烈女怕缠男,这男子同样经不起纠缠。”公孙先生心里捏了把冷汗,先前展护卫跟苏姑娘往来密切真有些吓着他了。
包大人呵呵笑道:“极是!”
两人聊得开怀,却不知道苏琳与翠鸣隔着树丛将这段闲聊听得真切。苏琳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涩的发苦,却也庆幸自己及时醒悟。领着翠鸣闲逛了一圈才往公孙先生的院子去,公孙先生已经回来,笑容可掬的接待了她们。查看了伤势,换了药,再交代了注意事宜又嘱咐她明日再来换药,这才算完事。
苏琳笑着应了,却再也没有去找公孙先生,案子了解之后她也再没有踏足开封府。公孙先生挂心她的伤势,还特意嘱咐展昭提醒她来换药。展昭却在巡街时偶遇从医馆出来的苏琳,她只淡淡看他一眼,微微点个头便离去。展昭略略思索,唤道:“姑娘,留步。”
苏琳微微讶异,回身看这他。展昭上前两步,道:“姑娘的伤可好些了?公孙先生托我叮嘱你要及时换药。”苏琳退了半步,“有劳先生记挂,我每日都到这家医馆换药,已无大碍。还劳烦展大人替我谢谢公孙先生。”
沉默了半响,展昭再道:“那日……如玉说话欠妥,还请姑娘包涵。”闻言,苏琳心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这些时日她过得艰难,每日撑着笑,一刻不敢停歇,一旦空闲下来便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虽没有证据指明此事是卓无夏的报复,可她总是疑神疑鬼;白日劳作地疲累,夜间又整宿做噩梦;身体和精神上都消耗巨大,憔悴了许多。稳了稳情绪,强笑道:“展大人不必挂心,如玉的性子我知道。”
都是场面话!展昭突然生出无奈,竟然形同陌路!初见之时她都不曾对他这般态度,如今开口闭口皆是展大人,句句恭敬,谨守规矩,倒真的做到了谨言慎行。自嘲一笑,他不就是这般劝诫她的么?怎么她做到了,他反倒生出异样来?微微叹了口气,取出匕首递向她:“你的匕首。”
苏琳怔怔地看着他手中的匕首,那日的说笑还萦绕在耳边,她调侃说是定情信物。再退半步,“多谢展大人好意,这匕首我受之有愧,你留着给其他有缘人吧。”留着作何?睹物思人?可以预见的坎坷,可以预知的无果,她何必自讨苦吃?
展昭轻轻一笑:“既然送予姑娘了,岂有收回的道理?还是说姑娘不把展某当朋友了?留着防身吧。”苏琳也笑笑,收下匕首,既然已经从心里将他剐了去,又何惧一把匕首?便留着防身吧。
苏琳以为随着时间的飘散,差点被强暴的恐惧也会慢慢消散。然而,事与愿违。她开始整宿睡不着,一闭眼便是各种噩梦;白日里精神恍惚,胡思乱想;她逼着自己撑着笑脸,逼着自己不去想展昭。铺天盖地的各种伪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要在汴京一日,她便要伪装一日!
顺着汴河游走,瞧见脚边盛开这蒲公英,蹲下身子吹了一口气,白色的绒毛飞舞开来,随风飘飘荡荡,不知落到何处。再摘了一朵,用尽全身力气吹了一口气,白色绒毛飘荡着摇摆着,四处奔散,跌落草丛或是落入河中被河水带走。她呆呆地望着潺潺的流水,河水最终会流向哪呢?
她便如同那蒲公英,飘摇不定,不知会落在哪。是离开的时候了,顺着河流,或是去风去的方向,又或是随心所至。随便哪都好,只要忘了他便好。如果实在想念,那便等忘了他再回来吧。
展昭,字熊飞,娶妻丁氏。
第37章 苏姑娘离去归来之间
展昭每年清明都要回家祭拜父母,今年也不例外。收拾好行囊,想了想,还是去了趟奶茶摊。近来他每每经过奶茶摊都刻意稍作停留,大多时候苏琳都不在;偶有遇见,她的态度也客套且疏离。今日苏琳不在摊上,也无妨,他只是顺道来看看,临走时他交代翠鸣有事可以去开封府找人帮忙。
苏琳的转变出乎他的意料,许是那场变故打击太大,她终究也只是个普通女子。信步走在汴河畔,三月里柳枝抽芽,嫩绿清新,远看如烟。缓缓前行,穿梭在绿意之间,忽然,他停住脚步——苏琳在河边埋首哭泣。双脚似是被钉住,再也挪不开。影影绰绰压抑地哭声钻进心里,令他有些透不过气;微微叹了口气,她还是这般要强。沉吟片刻,他终是转身离去,希望她能吸取这次的教训,日后凡事都能三思而行。
隔日,展昭启程归乡。三日后,苏琳拟好行程,对翠鸣谎称要随卓无冬的镖队出游,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出了城门,苏琳突然有种天高任鸟飞的解脱;虽孓然一身,却天大地大,任凭她恣意挥洒再无束缚。瞧着马车外飞驰的景物,诸事皆抛到脑后,心境也渐渐开朗,离了这里那些纷扰便也会远去吧?靠着颠簸的车壁苦涩一笑,就这般落荒而逃了吗?给展昭留了信,托他暂且照顾翠鸣,至于归期……或许根本就不会有归期。
三月中旬,卓无夏出嫁,卓无冬在面上排场做足,十里红妆热闹非凡。至于苏琳险遭强暴一事是否是卓无夏暗中做的手脚则不得而知,如今也无从追问。而卓无冬终是如愿,从此将卓家大权牢牢掌握在手,再无异己。
转眼滑到四月,距苏琳出游已有月余。翠鸣每日摆摊,日子过得平淡无波,可她心里终是放心不下苏琳。她本就不赞成大姐孤身出游,镖队里都是男人,她一个姑娘家随行多有不便。且经历过那番变故,她实在怕大姐再有万一,若在外头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奈何她无论如何都劝不动大姐,只能由她去。大姐临行前留了封信给展大人和卓总镖头,让她遇见展大人的时候再交给他,可她也已经月余不见展大人的身影,到开封府打听之后方才知晓他回家祭祖了。至于卓总镖头,她实在不敢前去找寻,大姐也说不急,那她到时候托展大人代为转交便是。
这日,翠鸣在奶茶摊意外的见着了卓无冬。其实翠鸣挺怵他的,也就大姐敢跟他谈条件。原来卓无冬应下苏琳逢年过节要订购她的小馒头,眼下端午快到了,他提前来知会一声要多少数量。这事本不必他亲自前来,只是前一阵听闻她遭遇变故,虽有心探视,却着实不便。私下逼问了卓无夏,怎奈无果。如今事情过去了许久,想来她心情应该也已平复,便想趁这机会来看看她。
不料,翠鸣却先向他打听苏琳的消息,得知苏琳早已离开月余不由眉头深锁,她是真的出游散心还是万念俱灰出走?“她可曾交代何时归来?”
“她说随镖队出游,待镖队归来便一同归来。连去哪都没说!大姐一个姑娘家,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这可怎么才好?”翠鸣焦急地摇头,大姐竟然瞒着她独自出走!她可别想不开才是!
卓无冬面色凝重,她一个弱女子,又嘴上不饶人,确实不稳妥。可都这么久了,天南地北的,早已无迹可寻。只能安慰道:“镖队走南闯北,我让他们多留意,若有苏姑娘的消息定要第一时间传回。”翠鸣感激地点头,卓总镖头面相虽严肃,为人倒热心。忽然想到苏琳临行前交代的事宜,又道:“大姐临行前也让我交给你一封信,我一直贴身带着。”说着自怀中取出信来。
“她给展昭也留信了?你可把信给展昭了?”卓无冬接过信,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卓无冬亲启。
翠鸣拿着给展昭的信,叹气:“展大人回家祭祖了,这封信迟迟未能交给他。”说话间卓无冬已经看完了信,信很简短,只交代生意的事全由翠鸣代理,另外拜托他帮忙多照看照看翠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颇有遗书的味道。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面色微沉:“把展昭的信给我,我替你送去。”
“展大人回来了?”翠鸣微愣,她已有几天不曾去开封府打听消息了。卓无冬点头,取了信便离去。翠鸣心里七上八下,只盼着苏琳一切安好,早日归来。
展昭看着桌上的盆栽,入春之后这盆栽长得越发水灵,每每瞧见都令他心情愉悦。虽月余无人照料,却仍旧生机勃发。他以为她也会这般坚韧勃发,一如过往那般强势逼人,可,她离开了,带着伤痛和消沉。心中不是没有担忧,担忧中又略带怒意,都这般了她还如此鲁莽。
留信中只有一句话——归期未定,劳烦代为照顾翠鸣。一句归期未定让他心中五味杂陈,归期,未定?还是未有归期?明知应远着她为妥,可心中却不由自主地牵挂,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总在蓦然回首的瞬间虚渺地闪现模糊的片段。总有郁结闷于胸口,以为会慢慢消散,却不料越发的难以纾解。他知晓全是因她的不驯,怎就不肯听劝?哪怕是一个敷衍的低头也好过现在这般……
长叹一声,步出房间,掩了房门,遮了那一团盈绿。心有千千结,唯有她这一结他解不开,真真是祸害!
日落月升,不紧不慢,一日接一日,波澜不惊。谁也不知晓苏琳身在何方,是否安好。卓无冬那头毫无消息,展昭虽面上不显,初闻苏琳出走消息时的恼怒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担忧取代。她举目无亲能去哪?据翠鸣所言,她并未带走多少银两,没有银两伴身,这一路如何能顺畅?每每思及此他便眉头死锁,若此刻在眼前,他必定又要狠狠责骂一番,二十有七的人了,做事这般鲁莽冲动不计后果,往后该如何是好?
蓦地,脑中闪入四个字——归期未定!霎时,眉头松开,以她的聪慧,如何不知穷家富路?她是存了诀别的心思吧?汴河便的柳树已然成荫,展昭立在河边,当日她便是独自在这偷偷哭泣,不愿让那笑容之下掩藏的痛楚被人发现。她说她就是万般好,不好也是好。他忽然想,那便……好了又何妨?
抬头望着那春燕,心道:“归期未定?姑娘,莫要说笑……”
身后有脚步在接近,展昭警觉地回身望去,竟是许久未见的白玉堂!白玉堂装模作样地摇着扇子,左右看看,开口边调侃:“熊飞,五爷我本想给你一个惊喜,在开封府扑了个空不说,反倒被你赏风观月的闲情雅致给惊吓到。展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