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写?”魏瑾泓又重提了笔。
“呆会你写完了我再补两句。”赖云烟并不想与儿子长篇大论。
“好。”
魏瑾泓纵笔写完给长老的信放到一旁,赖云烟拿过又细看了一遍,回头再看魏瑾泓写给世朝的信这时已是写满一页了,她笑了笑,拿过一看,魏瑾泓那拳拳爱子之心真是跃然纸上,每处叮嘱都甚是细致。
自从接了世朝的信,魏瑾泓如赖云烟一样,也是隔一会就会拿信出来看看,只是赖云烟拿出来看是试图找点当祖母的喜悦,而魏大人则是每看一遍,嘴角就要翘得更高一点,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悦的。
对比之下,赖云烟都觉得自己是冷酷心肠。
这时她又想,无论是自己儿子也好,还是司笑也好,都是担当得起责任的人,哪怕是在乱世,应也是对好父母,护得住孩子。
多想想,忧虑褪半,也就有些释然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有他们的过法,她过多的忧虑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要说何话?”就在赖云烟神游还未回来之时,魏瑾泓开了口。
赖云烟见他已写好五张纸了,眼睛大略扫过内容,与他道,“你替我写罢,就说我盼他们安好。”
“就这?”魏瑾泓一愣。
虽说她写张世朝的信越来越短,但也不至……
“少了?”赖云烟扫着魏瑾泓写的,漫不经心地道,“那多添几句,就说我替我孙儿打的长命锁还锁在箱子里,让他过几年带着我孙儿来拿。”
魏瑾泓再愣,顿了一会才提笔把话加了上去。
赖云烟则放下手中信纸,抬头往随身携带的箱笼看去,喃喃自语,“也不知扶达人的手艺如何?”
要是好,就在此地打一条罢。
她并不掩饰她的冷淡之意,魏瑾泓也并不多语,只是在魏瑾荣他们进来谈事之前,与她道,“多笑笑。”
赖云烟脸上笑意因此深了起来,等魏家人进来,说到司氏有孕之事,她真真是眉开眼笑,任谁也猜不出她每拿出那封报喜之信,那眉头一次比一次皱得越深。
夜间魏瑾泓从祝伯昆那回来,说到了白日买锦帛之事,祝家已有人看出扶达的一些东西是出自宣朝了,祝伯昆想从她这里讨个能跟当地上说得上话的人去用。
“我舅父的人又未在此开店铺,早走了罢。”赖云烟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此,我明日就去回复伯昆叔。”魏瑾泓点头道,知她不可能就这么把人拿出来。
祝伯昆要是逼迫,他也好回答,应她对他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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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达是方圆千里最易备粮草之地,但这不是宣朝,不是他们一声号令就可以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地方,那当地的麦子买得多一点,都有当地官府的人带着袒胸露乳的高大壮汉前来质问。
他们有通关的文书,但自进扶达后也没受到礼遇,据罗英豪传来的书信,夷萨国主并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可能在夷萨国他们还得脱一层皮,让他们万事小心些。
如此一来,赖云烟私下收集粮草之事就是难之又难了,赖任两家拢共就一个能通扶达语的可用之人,能给祝伯昆用就有鬼了,给魏家用都是没门的事。
在扶达停了三天,祝家也没透露出到底是哪位姨娘当夫人,就是两位姨娘都已闭门谢客了,任何人都不见。
这日早上赖云烟得了祝家两位姨娘都谢客的信,侧头与正在换衣的男人问,“到底是谁?不会两人都是罢?”
“过几日就知情了。”魏瑾泓刚出门练了一套剑术回来,擦拭过后鼻尖上还冒着汗,又问她道,“伯昆叔请我们夫妻去他那喝茶,你可要去?”
“提了几次了罢?”今日来请他们夫妻俩的声音大得住在最里屋的她都听得了。
“嗯,许多次了。”
“那就去一趟。”要不,也太不给祝家族长的面子了,旁边还有兵部的人在看着呢。
她与祝家,还是有着一些交情在的。
祝伯昆见到赖云烟时,赖氏装束还与在宣京时一样,一裘暗色繁花的长裙拖地,脸有薄脂,头上金凤耸立,一派贵妇之姿。
越往西来,每见一次这妇人,就像看到了京都。
手下之人之前有道这位魏夫人也不怕出门被人盯上,但后来也是见识了这位魏夫人的厉害,因这位魏夫人哪怕是西行的途中,那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出面站于石头之上的那次,那日后的几天内,不知死了多少人。
与魏瑾泓这位温文尔雅闻名于世的玉公子截然不同,这些时日以来,祝伯昆越发觉得他身边的这位魏夫人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只要那笑意吟吟的脸一沉,戾气尽现。
“见过祝族长。”
“魏夫人多礼。”祝伯昆微笑道。
他话刚一落音,那刚掩上的门突然被人打开,有仆从捂着胸口奔向祝伯昆,“不好了,老爷,扶达人反了。”
说罢,在地上猛烈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祝伯昆立马朝门外突然全跑来的护卫大吼,“出什么事了?”
这时有三十多个身型高大威猛的护卫一齐涌了进来,把不大的小篱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团团围住了他们三人。
只有这些人一人半个高的赖云烟惊讶地半张着嘴,在祝伯昆看向她的时候,她微瞪着眼睛抬头看着他惊讶道,“伯昆叔,什么时候扶达人成咱们宣朝的了?”
若不然,何谈得上反字?
“啊,这……”祝伯昆看着赖云烟,皮笑肉不笑地说,“怕是那下人失言了。”
赖云烟扬手碰了碰头上的头钗,垂眼笑笑不语,随即往后退了一个脚步,堪堪隐在了魏瑾泓的身后。
“伯昆叔这是何意?”他们是来喝茶的,下人都未带一个,现下这么多祝家人围着他们,魏瑾泓不得不就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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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是喝茶,请。”祝伯昆手一扬;满脸笑意;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魏瑾泓嘴角平了下来,扫了祝家的护卫一眼,祝家护卫这时眼观鼻,鼻观嘴,像是未看到他看他们一般。
很显然,祝伯昆在连上了几日敬酒之后,今日是不想善罢干休了。
“魏贤侄,请。”祝伯昆又扬了袖,魏瑾泓把眼神扫到他脸上;神色淡然走进了屋子。
扶达住处简陋粗鄙;屋中窗户狭小,不过三四个巴掌大的小框,便是大白日也多少阳光进来,屋内阴暗,这时祝伯昆屋中摆上的那些宣京带来的案桌器物在里面也失了华贵,不伦不类得很。
赖云烟一跟着进去扫了阴暗的屋子一眼,站在门边不动了。
“贤媳……”祝伯昆无比亲切地叫了赖云烟一声。
赖云烟翘着的嘴笑意因这声叫法显得更深了一点,此时她垂着的眼未抬,只是头一偏,朝身边的人小声道,“亲身就不进去了。”
“嗯。”魏瑾泓点了下头。
“咦?”祝伯昆像是刚刚了会,朝内屋一看,恍然大悟拍掌道,“里面太暗,便把桌子抬到院中来罢。”
说罢,连拍两掌,屋内便有两个大汉抬了案桌出来。
两人步伐一致,走路有风,威风凛凛,哪像是护卫,说是战场上来的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为过。
这一股风掠过赖云烟身边之时,赖云烟抬了抬眼,眼睛带笑看向了这两人。
她快年近不惑,但也因活得太久太长形成的惑人之姿也不是谁都能有的,便是魏家魏家荣魏瑾允他们也经不住她这样看,往往只要她眼睛带笑,刻意凝视过去,他们就会想都不想就低头。
可这两个护卫脚步未停,眼睛未眨,依旧一派威风走了过去。
因此,赖云烟笑容更是加深,把笑容最终落在了祝伯昆的脸上。
也不与魏家人相同,祝伯昆对上她的眼,脸上有着与魏瑾泓五六分像的温和笑容,赖云烟没收回眼神,他也微笑着回视着……
最终,赖云烟败下阵来,先收回了眼睛。
魏瑾泓这时恰恰好转过了头,温声对她道,“过去坐罢。”
赖云烟的笑容淡了下来,仅点了下头,不曾福礼道“是”。
祝伯昆见她不再温婉,脸上笑意深了深,再道,“贤侄,贤媳,请。”
任家富可敌国,最擅狡兔三窟,看来都不是妄语,这一路来任家不知挖了多少坑,埋了多少粮草,可就是一点都不拿出来,连与人方便都不曾,便是皇帝没下令,他也都想敲打几番了。
魏家不好说的,由他来说就是。
“谢伯翁。”魏瑾泓作了揖,姿态言语仍是君子如玉般温润。
赖氏跟在他身侧,眼睛已全然冷了下来。
夫妻同心?可不尽然啊。祝伯昆在心里带笑感慨,在他们坐定后,似是不经意与赖云烟道,“听说震严贤侄在扶达开了店铺?”
赖云烟诧异,“伯昆叔哪得来的话?我兄长可是朝廷官员,哪会做商人之事。”
“哦,忘了,”祝伯昆再次恍然大悟,“是你舅父家,南方任家。”
两句话,赖家任家全扯出来了,赖云烟看了看守成圈的祝家护卫,脸色更冷。
这么大的阵仗,看来不止是祝家对她不满了。
可能是在宣京的那位也有些强烈不满了,不知下了什么新的旨意。
“我舅父家?伯昆叔是在哪得的话?”前面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尽知道打别人的主意,占别人的便宜,赖云烟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显得更奇怪了。
“不是?”见她还不松口,祝伯昆非笑非笑地盯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魏瑾泓把她当惊弓之鸟,当成是怕猎人的兔子,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不仅连男人都敢斗,看样子,她是连皇帝都敢了!
祝伯昆的眼睛如刀子一般刮过赖云烟,落到了那无动于衷的魏瑾泓身上,眼里这时尽是嘲讽。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身子也不好,向来不管事,真是不清楚。”赖云烟一脸歉意,睁眼说瞎话。
“如此。”祝伯昆这时伸掌轻拍了一下,不远处的小门被打开,两个高壮的护卫拖了个人进来,刚进门口他们就扬起了手,那人在空中抛起,然后重重落在了赖云烟一臂之遥处,扬了赖云烟满脸的灰。
“咳,咳。”赖云烟拿帕挡嘴咳嗽了两声,眼睛往地上的那明显是尸体的人看去。
不是赖绝,也不是赖三儿,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是赖小宝。
小宝是赖绝的亲弟弟,赖云烟记得这个小孩以前每次跟他哥哥来跟她请安,磕完头叫完大小姐就会眼巴巴地看着她,等她给他封银,后来成了亲,生了孩子,他就带他的小孩来跟她请安了,拿她封银的便成了他的孩儿了。
他们一家三代,都是她兄长的忠奴。
现在,他就像块破布一样被人砸在了她的脸上,然后她还一声都不能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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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氏一直低着头咳嗽,像是犯了病。
祝伯昆打量她半晌,见她一个字都不说,微笑道,“这是我的人今晨辰时失手误杀的,不知贤媳可否认识?”
他看着赖云烟的眼神,这时就像看着戏耍老鼠的猫。
赖云烟垂着眼,见魏瑾泓放在腿上的手已捏成了拳,青筋爆起,她在心里嘲讽地笑了笑,咳声这时也不由自主变大了一些。
罢了,她的事,由她来解决,魏家还得在皇帝那儿装顺臣。
“今日这风也大了些。”赖云烟抬起头,拿帕在空中挥了挥灰,看着它们慢慢落定,落在了赖小宝的脸上。
她看了他几眼,回头与祝伯昆道,“认识,我从娘家带过来的家奴。”
“哦?”祝伯昆略挑了下眉,“贤媳可知道为何我的下人误杀了了他?”
杀了她的人,还当着她的面问为何“误杀”?赖云烟看着人上人之姿的祝家族长,嘴角慢慢扬了起来,“伯昆叔说是误杀,定有您的说法。”
“贤媳聪慧至极,贤媳聪慧至极!”当下,祝伯昆轻拍桌面连声赞道。
她嘴舌再不饶人,这下也得认输,算她还识点时务。
赖云烟笑而不语,祝伯昆打铁趁势,道,“今早我府下人赶早就出去采办粮草,不料在路中遇到了看似是咱们宣朝来的宣朝人,便上前问他是谁的人,哪料,此人一言不发就拔刀相向,我府下人躲了又躲,想问一个明白,哪料这人只管横刀相向,我府之人不得已反击,哪料一个失手,手势太重,那刀插中此人的胸口,一刀要了他的命。”
“竟是如此。”赖云烟淡淡道。
“不仅如此,”祝伯昆皱了眉,“我府下人还发现此人的牛车上有上千斤的粮食,十麻袋的风干肉,那可不是小数啊……,我多嘴问一句,不知贤媳从哪得来的干粮?”
总算是来了,赖云烟笑了起来,眼睛却看向了她的夫君。
魏瑾泓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喉咙间爆起的青筋出卖了他的云淡风轻。
这就是他当初帮祝伯昆,她的下场。
仅这一点,就可以完全把他们这段时日各自委屈求全得来的恩爱全撕破,露出狰狞的伤口,让她连喊一声疼的力气都没有。
“应是得了我的吩咐,从农户家采办的。”赖云烟漫不经心地扫过她要把拳头捏碎,青筋爆破的丈夫,笑看向祝伯昆道。
“你不是向来不管事?”祝伯昆讶异。
这是要把她往死里教训啊,赖云烟笑着摇了摇头,有条不紊地接话,“自家的吃食还是要管的,伯昆叔应知我带了不少家奴,这么多肚子要填,不得不未雨绸缪。”
“竟是如此,”祝伯昆再次恍然大悟,“不知贤媳是如何采办的?”
“听说扶达人喜金银,拿金银换。”赖云烟轻描淡写。
“如此,”祝伯昆点头,“贤媳通此门道,不愧为赖家出来的千金,说来,我府粮草也不多了,你懂得在此地采办,不知可否帮衬叔父一把?”
“自当从命。”赖云烟轻轻颔首。
祝伯昆笑了,这次他笑得心满意足,“那就有劳贤媳了。”
说罢,他看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魏瑾泓,口气亲切感叹道,“瑾泓有此贤妻,真是羡煞吾等。”
魏瑾泓抬眼冷冷看向他,得来了祝伯昆温和的一笑。
“茶已喝完,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罢。”魏瑾泓抬头看看天,回过头去与赖云烟道。
“夫君说得极是,天色不早了,”赖云烟也抬头看了看天,侧头与他笑道,“该回去了。”
“伯昆叔……”魏瑾泓站起,两手相揖。
“贤侄……”祝伯昆也站了起来。
两两一揖,魏瑾泓带了赖云烟走。
走了两步,他在赖小宝的面前站定,回过头与祝伯昆道,“家奴我就带走了。”
“当然,明天我会带失手之人登门赔礼,请贤侄见谅。”祝伯昆笑道。
魏瑾泓颔首,朝被人放进来的魏瑾允道,“带人回去。”
“是。”魏瑾允低头应道,躬着腰进来,把人扛在了肩上。
赖云烟目不斜视,跟着魏瑾泓出了门。
几个人走了一会,快要到地方时,赖云烟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赖小宝的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