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庄子的逍遥游接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遍,原文她是背不出来了……
“这世上可有这样的人?”魏大人听完看向赖云烟,等着她的话。
会有人世上的人们都赞誉他;他不会因此越发努力;世上的人们都非难他;他也不会因此而更加沮丧?
“有,有天时地利人和就有,他无牵挂之人,身无一物;他心无名利,不知地位;他能餐风饮露就饱腹,不懂饥饿;他没有欲望,便能超脱这人界。”赖云烟说完笑了起来,靠在魏瑾泓肩头的头动了动,笑着与他说,“可是人若没有欲望,哪会是人?他会是佛,是仙,但都不是人。你若是佛,是仙,你的族人便不会活下来,你若是那样的一个人,便不会有人恨你,也不会有人爱你,你也不会爱人,也不会恨人……”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他有着七情六欲,因悲苦,欢愉更让人追恋,因磨难,安稳才显得尤为可贵……”静了大半天,一开口的赖云烟滔滔不绝,信口开河,想到哪就说到哪,今儿可算是又找着话说了。
不像昨日,说完一段韩非子的话,下面的却愣是想不起来了,还是魏大人揣度着接下话去,她“对”“对”“对”地直点头。
说完,接下来的都是魏大人补的,一点面子也没有。
她所处的这个时代没有庄子这些思想家,但大抵凡是像魏瑾泓之类的这种人,总有之与她所知的春秋战国时那些思想家相符的想法,许是这些古人们思维相同,理解起来比她这种大俗之人要上道太多。
魏瑾泓听得甚是认真,间或插几句,等赖云烟说到口干,便去取茶来与她喝,尔后,看妻子心满意足停下嘴,看她笑着跟他说,“你现下这点最好,我说何话都不再说我大逆不道,猖狂得无法无天。”
魏瑾泓摇摇头,道,“不会说你,是你陪我。”
安静得太久不叫宁静,那是寂静,他哪会不知,她每天开口跟他说话,是想让他们更和睦一些,也是对他好,若不然,哪会多数说的话都是他想听的,北冥的鱼,得道的真人,有些她说来她也不是太解其意,开了几句头就在那瞪着眼,敲着脑袋说自个儿也不记得下面是什么意思了。
魏瑾泓甚喜这些言论,不自禁要搭着她的话意往下讲,讲到天黑也不知疲倦,他想为了让他欢喜,她也是挤破了头,为他煞费苦心,那些她讲不明的事她确也是记不得了,却能为了他努力地去想。
这些,他都是知道的,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静下心来去明了她嬉笑冷酷外表下的柔软。
“我总算做了对的事,”魏瑾泓拿帕拭了拭她嘴边的水渍,“和你来此地隐居,哪怕还是从你这里得的太多,就算卑劣,我还是庆幸。”
“呵呵。”魏大人这么谦卑,这反倒让赖云烟无所适从,她有些慌乱,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笑着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们不回去过年,给小辈的礼还是要备的,你说给什么好?”
世俗物质的东西总是易让人心安稳。
“我还有几柄刀剑,你去挑挑,按你的意思送,至于内眷……”魏瑾泓歉意地看着妻子。
“你那几柄宝刀宝剑哪是平常过年能送的,”赖云烟可被他的话给吓着了,连连摇头,“今年送了这些,来年你送什么,可哪找去?”
“那送什么?”魏瑾泓好奇地看着赖云烟。
赖云烟一见他样,就知他不操心,知道有她呢,她不由好笑,又觉得有点可恶地拍了拍他的脸,但这气还是生不出来,她想了想便道,“这是世宇当家的第一个年,咱们送给小辈的礼轻比重好,不能夺他的势。”
魏瑾泓颔首。
“咱们存的野味也够多的了,不如这样,瑾荣这些平辈的,都送大份的肉,十来斤就可,小辈如世宇的,就送一两斤,你看如何?”
魏瑾泓算了算家中所储的野味,摊下去算够,便点了点头,“好,只是这样一来,家中便也没多少了。”
“我们占了个好山头,饿不死。”赖云烟也知这时外面最缺的是什么,他们送回族里去的这些算不了什么,但大过年的,也能给人打打牙祭,吃点肉,也是个念想。
“女眷的,我那还有一盒子当赏物的钗子留着没动,这次一人给一支罢……”说到这,她叹了口气,“苦了她们,都是不易。”
这世道,女人虽说不用像男人那样在外博杀,但维持一个家所花的心力,不会比打打杀杀轻易多少。
他们闲聊着把要送回族里给人的东西说好了,他们下午用过膳,便有人来了,冬雨家的赖绝到了,身后还带了秋虹家的儿子姑娘小钉小铛。
冬雨秋虹不知这事,赖绝他们到时,秋虹还在屋内的厨房忙和,冬雨正坐在屋下的平地上,用从温泉那边引来的水洗儿子从山中刚逮来的野鸡。
乍一看到赖绝,冬雨掉了手中的鸡,等赖绝站到她面前叫了一声她的闺名小雨,她才哭着笑了出来,“你们怎来了?”
“大小姐叫我们过来的。”赖绝还像以前那样叫着他们的主子之一。
“我都不知道。”冬雨擦着脸上越流越多的眼泪,笑着道。
“嗯。”有着一张粗糙硬汉脸的赖绝脸一直是暖的,自从知道要来陪妻儿过年后,一路上无论是他的脚步,还是心都是轻快的,“我回来了,这次家里人都一起。”
一直躲在父亲背后的大宝怯怯地探出头来,眼眶里有着泪花,“娘,我来了,你莫怪我。”
他不是不想跟她来侍候姑奶奶的,可族里要用人,他走不开。
“我怪你什么?”冬雨越哭越凶,眼泪都已擦不干。
等到稍稍平静一点,冬雨带了突然出现的夫君大儿和这时见了面,已哭成一团的秋虹一家去给两位主子请安。
看到她们来,赖云烟笑得眼睛弯弯。
看到他们主子戏谑地看着他们,刚止了泪的冬雨没像平时那样镇定自若,反倒大哭了起来,与哭得比平时大得许多的秋虹的哭声汇成了一道,现下被人称为婆婆,姑姑的两个老丫环全然失态。
这把猜错了她们反应的赖云烟哭得手都不知往哪放。
“好好的啊,都要过年了,哭不好,不哭了啊。”赖云烟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两个老丫环,生怕她们生气。
她们侍候了她一辈子,没她们的尽心尽力她便也活不下来,她们太好,好得赖云烟只想对她们好,不想让她们哭。
两个丫环止了哭,赖云烟拉着他们的孩儿又说了一大通话,等到他们一走,赖云烟有些后怕地跟魏瑾泓说,“早知道就先告诉她们,哭这么大声,若不是自家人,都道我连自个儿丫环都欺负。”
魏瑾泓见她被哭得一脸头大,忍不住好笑,眼睛里的温柔满溢得都快要流出来了。
赖云烟叹过气,就站到门边,打开门冒着冷风偷瞧两家子人,他们现在站在木屋下面,不畏冷风,孩子们包围着他们叽叽咕咕。
这一次,她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次是满足而叹的。
她侧过头,跟走到身边的魏大人笑叹着说,“我老想,若是跟了我一辈子的人我都给不了好的,那可怎么办啊,怎么对得起他们为我日夜操的心,还好,还好,总算是有一些是我能给他们的,他们一个都没少……”
她说着说着,眼睛不知为何湿润了。
她流着泪,看着院中那两家还在又哭又笑的两家人,满足地微笑了起来。
魏瑾泓从身后抱着她,那掩不住欢喜的两家人不远处,他的老仆翠柏微笑地看着他们,脸上只有欢喜,没有阴霾。
想来,在这风雨飘摇的年头,能有一家人团圆,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是值得欣喜的事。
“我知,你一直都很害怕,”魏瑾泓抱着怀中的人,用脸贴了贴她被风吹得有点冷的脸,道,“害怕亲人会死,害怕努力了还会失望,还害怕我临头生变,再迫你于绝望之境,你一直都在怕,他们都在指望你让他们安心,你却找不到人让你安心。”
赖云烟慢慢地止了泪,她回过头,这时在她那双被水意染得朦胧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那个她以为永远都不会说出此种话出来的男人。
、209
她眨着眼笑了;泪水掉了下来,清明了她泪眼模糊的眼。
“我们都一样。”她说。
她知道;没有谁比谁容易。
“可现在挺好,”她抬脸让他擦她脸上的眼泪;跟魏大人笑着说;“你也是,魏大人;明天若是天晴;我便带你去散步。”
魏瑾泓笑了起来,低下头,看着她已刻上沧桑但还微笑着的脸,想着原来一个男人确实可以在漫长的时间过后还能更爱同一个女人。
“你若是愿意,可否与我同去?”赖云烟说着便笑了起来,看来她的不正经也是抹不去了。
说来,她享尽了世间最好的荣华富贵,哪怕在王公贵族皆落魄的如今,依旧有华袭暖屋,双手依不沾阳春水,身边还有一个愿意暖被窝的人,夜半清醒也还有人声,她已老年,但寂寞孤苦都与她无关。
这一切,是她斗来的,也是魏瑾泓强拼而来的。
没有之前的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哪来现在的平静。
魏瑾泓也是对家族尽了全力,有强势的后继之人,这才能心平退隐,若不然在这年头过这般安稳的日子,谁能心安?
谁也没有辜负他们,他们自己也没有辜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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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存着的肉不多,分过后,也只剩几块。
明日早上翠柏要起程去云谷,这天下午,在冬雨她们做饭之际,赖云烟摸着进了厨房,问秋虹,“除了带走的,咱们还剩多少野味?”
秋虹指指挂在另一边梁上的几只野鸡,赖云烟一看,还真是不多了,就五只。
她朝那边走去,秋虹忙擦了潮湿的手过去,“您要干什么?”
赖云烟指着看着是今天才剖好晾上的野鸡,跟秋虹说,“拿三只出来,晚上你们辛苦点,薰一遍火,给大公子捎去。”
秋虹听了愣了一下,“您不是给少夫人备了人参吗?”
“一码归一码。”赖云烟罢罢手,在厨房里转悠了几圈,又从家里挤出了点东西,让她们包好,明个儿让翠柏带过去。
冬雨秋虹听了令,按她的吩咐办事。
赖云烟一出门,肩微微有点垮,到了琴房跟正在写信的魏大人叹着气说,“不瞒你说,我上午还想我这日子过得比皇后怕是都要好呢,一从厨房出来,得知我们家就剩两只鸡了,一下子那心肝儿就又跌地上了,跌得又狠又疼,现下全身哪都疼。”
说着她拍了拍胸口,还真深吸了两口气。
若她是最为物悲,最为己喜之人,那魏瑾泓便是最不为物悲己喜的人了,他听后只颔首,一言不发。
待等到手中信写毕,他出了门,找家中的男丁商量事去了。
等他回来,赖云烟忍不住问他,“明天要出去打猎?”
魏瑾泓点头,“除夕夜还有几天,赖三他们身手好,想来也来得及。”
“来是来得及,可要能找得着野物才好。”赖云烟也知附近能活着跑的东西被他们抓了个遍了。
“明日他们一起出去,再往深山里走走,许是有收获。”
若说日子无聊,一天等的也不过是天黑天亮,若说有趣,其实每一日都有所期盼,有所希翼。
翠柏走后的这天夜里,赖三赖绝带着儿子和易文易武这两个药奴捕了只认不出是什么的野物回来。
易文这师兄弟俩说能吃,赖云烟便放了心。
大年三十那晚,吃食不是很是丰盛,但火上有药酒,桌上有肉食,主仆几家一起平平静静守了岁,这年已算是众人过得最为安逸的一个年了。
大年初一那天,两个丫环为着她们小姐炸了一大碗鱼干,让她就药酒喝,赖云烟捧着碗乐呵了半天,分给了孩子们一些,剩下的就和魏大人分着吃了。
过不了几天,翠柏回来,带了魏瑾荣家的大小双来了,这次翠柏带来了世朝的一封信,信中世朝说了自己挺好,又问道了父母身体的事。
翠柏悄悄跟魏瑾泓报,“大年那夜,公子叫了我去问话,老奴看着,那眼眶都红了。“
魏瑾泓听了久久无声,过后淡道,“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们所能做的也不多了,这事你无需跟夫人说。”
“是。”
回头魏瑾泓说起他们的儿子,只是温和地与赖云烟说,“找翠柏问起你我的身体好不好,他还是挂念我们的的。”
赖云烟点点头,“下次写信给他,让他别挂念我们了,他也知他娘是个不喜亏待自己的性子,好好顾着自己就是。”
魏瑾泓“嗯”了一声,就此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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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荣家的大小双呆了一个来月,其间夫妻俩亲自教的他们,大双喜向赖云烟问问题,小双则规规矩矩听魏瑾泓的吩咐每日练字背书。
两人回去后,魏瑾荣问他们学了什么,大双说,“回来之前族伯母说,我若是能一顿吃得了三碗饭,那就多吃半碗,撑着点没事,能吃得下就撑下去,若是下顿没得吃了,还能顶顶肚子。”
魏瑾荣一听,就知像他那个长嫂说的话,好笑问大儿,“你明白族伯母话里的意思?”
“有一点点明白。”魏世双点头,“族伯母的意思是现在的年景不好,在力所能及之余还要多做一点,便是撑着了也无妨,总归消化得了。”
魏瑾荣哈哈大笑,问小儿,“你学了什么?”
魏小双因出身命格有点趋凶,一直没承族里排的“世”字,就叫小双,意指跟兄长同脉受他福泽之意,听父亲问后,他道,“族伯让我每日沉下心日练千字,偶尔跟我讲讲经书,那些我都曾听老师讲过。”
“练字?”
“是。”
“光练字?”魏瑾荣疑惑。
“也不是,还练武。”魏小双想了想道,“只是每日只有半个时辰。”
“爹,这个我问过族伯母,”魏世双笑着说,“族伯母说,现在世道乱人心乱,有着一份好定力,比能吃饱肚子都强,因这种人往往能活到最后,练武就更妙了,以后族兄给族人分吃的了,小双脚步快,人又是最小的,族兄若是少给了,那都是丢他的人!”
魏小双猛点头,拍着手笑着道,“对,对,族伯母就是这样说的,族伯父听了也笑了,还点了头呢。”
“还点了头?”魏瑾荣抚须。
“是。”回话的是魏世双,他靠近他父亲,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魏瑾荣听罢摇了头,见小儿子亮着眼睛看着他,他不由笑了,问,“这是作甚。”
小双不好意思摸脸,“族伯母说,爹问了我们这么多事,她也想听听您是怎么说的,让我报给她。”
“就几十个日,就这么听她的话了?”魏瑾荣拉了儿子在身边坐下。
“她对我极好,”魏小双看着父亲甚是认真地道,“她把吃的都给我,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