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魏景仲不快地皱起了眉,也朝他不悦道,“她不回,你还非她不可?”
魏瑾泓听到斥责久久不语。
魏景仲本是再要训斥两句,只是见他静寂无声,那话就忍了下去。
“你要多想想,这次为了我府之事,多少族中人舍生忘死。”沉默了半会,魏景仲还是言道了此句。
“她若是不回,让她兄长出面。”见儿子不语,魏景仲又道。
“兄妹一窝。”魏瑾泓摸了摸左手环指,淡道。
“那就纳有能之人为妾,主持内务。”
“祝家人跟您说话了?”魏瑾泓一怔,朝他望去。
“嗯,”魏景仲脸色不太好看,“她虽有些能耐,但不能由她当家。”
二儿糊涂,必须惩戒。
夫妻一体,不能这时还让二媳管家。
“萧家呢?谁过来跟您说的话?”
魏景仲抬眼看向大儿,语气不满中带着无奈,“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过两年太妃就是太后,好好的萧家女甘愿来给你当妾,从那后门进来,你为何不要?”
“这是太后的意思,不是皇上的意思,”魏瑾泓说到这,自嘲地一笑,“爹,让魏府静段时日罢,要是再陷危漩,这次孩儿就是有那通天的本事,也是挽不回了。”
皇上的船哪是那么好上的,挨得太紧,更会有随时被推下去的危险。
皇帝没那个意思,而萧家有那个意思,他这老父更是忠君心切,可还是忘了这朝廷千百年来从没有一族独大太长时间的事。
他要当权臣,最好是离皇家远点,靠权势之家近点,合手胜过孤军奋战百倍。
“皇上无此意?”魏景仲怔了。
“嗯。”魏瑾泓朝发愣的父亲看去,平静与他道,“爹,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先管好世朝罢。”
孩子与他们有些生疏,但养养,还是能再养亲的。
“可这内务……”
“再等等。”
“再等等?”
“嗯,等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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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十月,搬到温谷中打算避寒的赖云烟刚琢磨好要在那阳光最充足的地方盖张亭子,任府就来人把她塞到了马车上,没两天,就把她赶到了船上。
船里,任家的家主见着她就是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是一口气。
死了爹的赖云烟听着他的叹气声一声哀过一声,拿帕擦了擦眼角,抹了下那并不存在的泪,傻傻地坐在他身边不知道说何话才好。
赖游死了。
而她要回京了。
“要不要说两句?”船开了,任金宝推了推他发傻的外甥女两下。
“怎地死了?”赖云烟愣着喃喃道。
“你没看信?”任金宝斜眼看她。
他伸手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朝外甥女道,“不是说死活都不让人知晓吗?”
赖云烟也斜他一眼,“您都不知,我怎知?”
她这话一出,两个都不知状况又相视一眼,齐齐长叹了口气,“唉……”
老天爷真是要人的命,才接到信说人被关了起来,是死是活都不会让人知道,这才几个月啊,就接到了要他们去奔丧的信。
“是不是那个人……”任金宝与外甥女猜道。
“不会罢?”这也太明显了点,赖云烟有些犹豫。
不像是魏瑾泓干的。
“那再等等,看有没有信。”任金宝道。
赖云烟点头,“只能如此。”
形势不明朗,心中无数,只能等信了。
第二道信是赶着来接赖云烟的赖三儿带来的口信,原来是宫中太后突闻赖游死了,派了人去吊唁,在赖府面前大张旗鼓地闹了一顿。
而四肢被废的赖游这时不便面世,太后咬定了他死了,也不可能让四肢不全的他出来再说话,只能当他是死了。
“那就是还活着?”赖云烟听赖三儿说完之后,心中五味杂陈。
跪着的赖三儿这时却是摇了头,朝他家小姐简言道,“没有,太后的人突然出了宫门,内奸那几日也没查出来,皇上雷霆大发,干脆如了太后的愿。”
“啊?”赖云烟瞠目结舌。
“老爷是真死了。”赖三儿磕了头道。
任金宝听后也是蒙了一会,与外甥女面面相觑,他才张口问,“太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太后病重,命不久矣,大公子的话是,太后可能是要死大家一起死。”赖三儿说到这,苦笑着摇了下头,“虽说皇上圣明,但大公子说,丁忧三年后,皇上恼赖家的这口气,不知能否消得下去。”
虽说大公子站在了皇上这一边,但老爷帮废太子的事,皇上帮其掩下而不追究就把功过相抵了过去,皇上心里的帐本那是理得清清楚楚的,现下他都饶过赖府一次了,赖府却要为罪臣风风光光地大办葬礼,这心中肯定是连带着把无能的赖氏一族全恼了。
而府中也不可能说赖游是罪臣,说前段时日废太子夺宫一事中有他一脚,不给他办葬礼,于是这成了哑巴吞黄莲,有苦说不出的事。
赖云烟这时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心中憋着口气,难受至极。
任金宝听后也是瘫在宽椅上,瞪圆了小眼睛。
他这姐夫,真是死了都不忘坑他外甥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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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快要进京中运河那段,魏世朝的信到了赖云烟手中。
在信中,他一一说了几件事。
一是船靠岸那日,父亲会亲自来接她。
二是父亲说舅父那事无须着急,丁忧期间变数无数,说不定也会往好的方向变去。
三是萧家姨娘有孕了。
四是父亲被戴了绿帽。
五是那孩子是二叔的。
六是父亲心情相当不好,目测青脸多日了。
七是询问进京那日,他要不要随青脸的父亲来一道接她。
看过信,赖云烟握着信纸,那张大的嘴巴好久都合不拢。
这京城,就是这样迎她回来的?一半忧一半喜,真是让她不知该作何表情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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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回了信;就没让孩子来接她了。
她怕看见魏瑾泓就乐出声来,让孩子看见了不好。
船靠岸那日;魏瑾泓果真是来接她了。
赖云烟身上已戴了孝,下船时;任金宝拉了她;跟她多要了一瓶辣椒水。
边摸边涂时,他还感叹道,“实在哭不出来。”
赖云烟听着不断轻咳;但也无力与舅父辩驳。
这么多年了,当年还拿赖游当父亲过的时间太久远了。
她现在对他无感情;便是那点对长者应有的尊重;那最后一点也被他最后的行为给抹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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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有着家丁把守,来往的商船也停在了远处;赖云烟被丫环婆子围得密不透风进了马车,上车不久,魏瑾泓就进来了。
赖云烟扬眉看他,对上了魏瑾泓直接朝她看来的视线。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赖云烟慢慢地露出了笑。
笑容甜蜜又深遂。
魏瑾泓当即眼睛紧缩,随即他身影一动,坐在了她旁边,错开了她的眼神。
赖云烟顿感心满意足。
她与他的两生,她无数处都处于劣势,但这两生,他们之间到底谁比谁付出的代价更多,他们之间心中都有个数。
看着他这瘦骨嶙峋的样子,再看眉眼之间的青晦,知道他比她好不了多少,这真是让她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马车行走一段,魏瑾泓慢慢开了口,“今晚我陪你在赖府守夜,明日回府拜见爹娘。”
赖云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嘴角无意识地翘起,撇头朝魏瑾泓亲密地靠近,低声呢喃,言语间全是掩不住的笑意,“可能让妾身见见萧姨娘,那孩子可是你们魏家的种,我得好好看看。”
这时魏瑾泓下巴猛抽,好久都未说话。
赖云烟眼神懒懒地看着他的下巴,微微笑着,也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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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进了赖府,兄妹谈话,夜守灵灯,一一细碎事暂且不谈。
这日上午,赖云烟随魏瑾泓回了府。
一下马车,魏世朝就候在门边,迎了他们进府后,他牵了娘亲的手。
在与魏景仲夫妇请安去的途中,魏世朝跟赖云烟一路说话不停。
在听到赖云烟愁得滴水不沾后,他看着母亲叹道,“娘一路辛苦了,看您憔悴如此,孩儿心中甚是不安。”
他这话引得冬雨秋虹都抬头去瞄她们家小姐,见她们家小姐脸上还是满脸晨间涂的那层厚厚的白粉,皆垂眼看地,怕自己的眼睛露出马脚。
就是在船上,舅老爷跟小姐也不忘了好吃好喝,他们这一行人生怕被外人看去了,都不太敢放让这两个主子出去见人。
所幸的是,主子就是主子,进了京中一下船,一个比一个还会掉泪,也省了他们这些下奴的担心。
到了魏景仲夫妇的主院,魏世朝拉了母亲后退了一步,无视父亲往后看的眼神,他拉了母亲低下头,在她耳边轻道,“你莫怕得罪祖母,切莫忘了,孩儿现下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父亲现下身上还背了二叔的孩儿,如若父亲不想当那千年王八,无论他们亲与不亲,他必须选择对他的娘好。
如若不然,他也无法了。
这两来个月,魏世朝再明白不过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了。
他以前还想当个像他父亲一样的君子,现在才明白,他父亲不是那个对谁都仁义公平的君子,而他更不是。
现下只能是父亲偏他的心,而他偏的心。
“嗯?”儿子突说这话,让赖云烟不禁看了他一眼。
这时魏世朝向她一笑,不再说话,只是紧牵了她的手,带了她进院门。
他那么喜爱她。
不想这牢笼禁了她。
可她又得回来。
回来了就回来了罢。
这一次,总不能再靠父亲了。
谁心中心爱的人,就谁来护着。
靠谁都是无用的,只能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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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媳赖氏给爹,娘请安。”赖云烟福了重礼,却道了自己姓氏。
赖家倒霉的这当口,她还是道了自己的姓氏,也是提醒着这对夫妇她是赖家女。
不是什么大事,但却可以提醒魏家,他们可以休她,当然不休,也要足够明白,赖魏一体,最好明白赖家可不是他们能落井下石的,最好是帮衬着点。
无论哪种行径,她赖氏都不怕。
“起。”魏景仲瞥了孙子紧拉着她衣袖的手,淡道。
“谢父亲。”赖云烟淡应,抬起了头,看向了这对自进门就没正眼看一眼的夫妻。
魏景仲白发白须,仙风道骨。
魏崔氏黑发瘦脸,病态刻薄。
说来,相如心生这种话,也不是全部亦然。
魏景仲这种人,就跟他大儿子一样骗人能骗一世,哪是什么仙风道骨?
魏崔氏却是身心如一,不过,赖云烟尽管厌恶她至极,却也知这女人也有她自个儿的悲哀。
落魄的娘家,身家富贵年轻的儿媳,还有生下的儿子与她渐离渐远,那心从来都在书院与家族的夫君无不在提醒她,她得到的不会比她失去的多。
人生在世,有时拼的不过是谁比谁更敢付出,谁比谁更敢抛下恶因往前走。
而魏崔氏,是留在原地走不动了,她被她的人生禁锢住了。
看着她的惨态,赖云烟没有像儿子所说的那样“不怕去得罪她”,而是垂下了眼,没有去对应魏崔氏朝她看来的冰冷的眼。
“坐罢。”这时,大儿朝她看来的冷得没有丝毫感情的眼,让魏崔氏眨了一下眼,说了这句话。
“谢娘。”
“世朝谢过祖母。”魏世朝紧随母亲说过这话,却并不看向祖父母,而是母亲一落座到椅子上,他看着丫环整理好她的裙摆后,他这才安心地抬起头,站到了她身边,而不是去捡张椅子去坐。
他站在她身后静默无声,但那一刻,在屋内所有的下人都明确地知道,这母子是同心的。
他们家昨日才见过圣上,受了圣上赞誉的小公子是站在他的生母这边的。
谁轻忽她,就跟轻忽她一样。
那气派又雅致至极的堂屋里,在魏世朝站到他母亲身后那时刹那静寂无声。
魏景仲的眼,这时狠厉地朝大儿看去。
魏瑾泓撇过眼,看向了赖云烟。
赖云烟眼睛平视,正视着前方,姿态不危不惧。
“行路辛苦了吧?”这时魏母突然一笑,缓和了堂内的气氛。
赖云烟随即微笑朝她看去,“劳娘惦记了,不辛苦。”
“我听说是行水路的来?”
“是。”
“一直歇在船上?”
“是,舅父的商船共两层,媳妇一层,舅父一层,儿媳带了丫环歇在那二层,便是带了仆人,也是都歇得下的。”赖云烟淡淡地道。
财大,气粗,就是这点好处。
她就是一人一条船又如何?
她过于淡定,魏母无话了,她闭了久日未闭的眼,内心一片怆然。
崔家踏在死路上,她已然无法了。
这时,只能随她那不孝的大儿去了。
早知他这样不尊不孝,当他年幼时,她就不该对他那么好。
他当初就是她的命啊。
哪料至今,尽是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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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你爹说了何话?”晚膳回房后,赖云烟朝紧随她来的儿子问了话。
肯定是事态有变,才让儿子这么坚决地站在了她这一边。
她从没教过他要与他的父亲作对!
这世道,家族才是他活得好好的根本,这虽然是魏瑾泓教他的,但也是她一直肯定地告诉过他的认知。
魏世朝看着他洗了脸,褪去了苍白的娘,看了好几眼才与她说,“娘,我总算是明白了当年漠北回京,你为何要抱着我哭了。”
赖云烟愣然。
“孩儿明年才满十岁,虽虚岁已十,但这心,怕是到而立之年了。”说到这,魏世朝闭了眼,吁了一口长气才道,“你都不知,那日祖父告诉爹,那肚里的小孩子得生下来那时孩儿想您的心。”
只有他的母亲,才会那么无谓一切地告诉他,他的欢喜与欣然才是他自己的欢喜与欣然,别人说与他的,全是妄然。
而他的爹,却得有一个不是他孩子的孩子。
“你当初是怎么想的?”魏世朝睁了眼,看着他那脸色平淡的娘亲,静静地说,“你是不是想要给我这世间所有的一切?”
赖云烟听了笑出了声。
她笑了好一会,把孩子抱在了怀里,但什么也没说。
他是她历经三世才得的孩儿,她也不知等他活了上百岁,能不能知她愿,知道她愿他享尽人世一切美好的心,但这刻,她却全然满足了。
她活了这几辈子,该得的她都得到了。
“娘。”魏世朝叫了她一声。
“什么?”赖云烟问他。
“你定要活得比孩儿长,”魏世朝向他娘笑了一笑,随即把脸埋在了他娘的膝盖里,闷闷地说,“若不然……”
“若不然……”
相继他们谁都无声,谁也未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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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氏为保腹中胎儿;已把她怀孕之事告知了太妃。
太妃宫中都知了此事,再说此事的不对头,说这孩儿是她通奸所来,无遗就是笑柄,于皇家;于魏家都如是。
赖云烟知情后;真真佩服萧姨娘这胆量。
这么多年;萧氏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当年那野心不小的萧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