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其实我不是去救你的这句话太尴尬太冒犯,但是,云烟已经,非说不可。
云烟喘息的矮身跪下,哑着声开口:“请八爷恕罪,木兰那日奴婢骑马去不是……”
“不是去救我”胤禩轻轻的打断她,浅浅的笑了,那眉间似乎承载了一座秀美的山水桃源。
“我知道”他轻轻的吐出这三个字。
云烟再次被惊到,更深的战栗感在她心头扩散开。“八爷”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胤禩抬眼望了望天空中高大宫殿飞檐角上螭吻,缓缓转过身躯上轿:“你早晚是我的。”
轿子离开了,那轻轻飘过来的一句仿佛还在云烟耳边,震得她五脏俱裂。她缓缓的起身,抬首望向紫禁城的高大宫墙——那里又有多少命如蝼蚁的太监宫女苦苦挣扎。难道在这皇室之家,除了卑微的出卖自己的劳力换去生存还不够吗?
云烟是从宁古塔赦回的罪籍奴才,生着一张平凡的脸孔。
她太清楚,放眼皇城,再没有女子的出身比她下等,对于皇子,她几乎是脚下的淤泥,阴沟里的老鼠。只想平安的苟活一世,为何这么难?
胤禛的衣角被春风微微吹起,身姿清隽的走过来。云烟默默低头上前帮他抚平衣角。
“被皇阿玛留了一会,有些迟。”胤禛看着云烟起身,轻轻给他撩开轿帘,他低头坐进去。
轿夫们迎上来抬起,一路返回。偶尔,胤禛打开小帘,看看云烟静静的侧脸,复放下。
午后的天气极好,胤禛让小魏子搬了桌案到院里的青桐和玉兰树下,点点阳光,星星可爱。一阵阵玉兰的气息飘散萦绕开。
胤禛处理完公务,抬首看着春光有了兴致写诗,云烟就进屋去取了纸来。
云烟陪在一边研墨,静静伺候他写字——胤禛的笔力随着岁月积淀,更见雄浑。如果说从前他的字让人感受更多的是清隽风流,而今则更显出一些浑厚的意境。
深浅秾纤万种姿,爱花自古有情痴。
书窗艳入红牙管,妆镜娇添绿鬓丝。
韦曲千芳初放日,洛阳群卉正当时。
若将解语朱颜比,争似长年锦满枝。
他一气呵成的写下诗句,侧首看看云烟。“如何”
云烟垂了垂眼睛,没有开口夸赞,只是面容沉静的点点头。
胤禛若有所思的说:“我写过的里面,你最喜欢哪句”
云烟握着磨石的手有点顿住,一时没有说话,不禁回身望向屋内桌案。
胤禛随着看过去,眼眸一亮。“你喜欢的是这句?”
云烟看看那副桌后的对联,默默点了点头。
桌案后,那一副对联挂在四宜堂内静静不语——“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通房丫头
关于八贝勒胤禩的那句话给云烟的震动不可谓不大——
十阿哥胤誐的好奇、九阿哥胤禟的敌意、十四阿哥胤祯的探究……颇有点当时木兰围场面对群狼而无法移动的感受重现。
从紫禁城回来后,她心下一片荒芜。
不是不忐忑的,只是一切无法掌控,唯有认命。
云烟没有什么优点,活了两世,唯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
前半生,那样的家庭那样学历加上那样平凡的面貌,屈身于周睿亭的公司挣一口养家糊口供妈妈的微薄薪水。一点点奢望幸福的动心,都让她得到了命运最无情的嘲弄。
这样的女子连灰姑娘都算不上。因为,灰姑娘至少漂亮,所以才能穿的上水晶鞋。
这半世,这样最下等的身份最平庸的面目,屈膝于四贝勒门下做个性命由人只求温饱的贱籍奴才。她活的很简单,连想法都没有,什么是幸福?不是她这等人可以奢求的。小心翼翼恭敬万分的服侍四爷,从不越雷池半步。蜉蝣于尘,只求静好。
一个男人要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身份既卑贱长相又平庸也不擅言谈的女人,做什么用?云烟一直都不理解胤禩到底在做些什么,要什么。
他那样尊贵又那样美丽的人,要她做什么?是能吃还是能喝,能睡还是能爱?
几乎让人失笑。
想到此处,明明在阳春三月,越从心室里抑制不住的散发出一股股心酸的寒意,扩散到四肢百骸。罢了吧,惶恐又有何用?谁人会对你手下留情?能活便活,不能活也便罢了。
云烟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卑微又纤弱的像一只小蚂蚁,好像随时会被命运碾碎,但在艰险面前她又有毫不畏惧一切随缘的勇气和淡然。
小顺子销假回府,每天陪着胤禛上下朝,公务有日渐丰富和繁忙的趋势。云烟缩在府内,哪里也不去。几乎只在四宜堂和正房间来回。
小弘晖有时会对云烟咬耳朵说想去外面玩。云烟总笑笑说你问你阿玛。小弘晖又吐吐舌头说去隔壁八叔家玩也好,听说八叔家有很多漂亮稀有的花花草草。云烟听到八这个数几乎是立刻感到脑海一疼。那日紫禁城一遇后,云烟躲在府内,一切倒还很平静。
小阿哥弘昀也渐渐长开眉眼,小小一团抱在手里,那黑黑的眼睛,小小的鼻端。可爱自是不在话下。弘晖极是喜爱小动物的,更不用说是小弟弟,小弘昀也是一见弘晖就咯咯笑。二人时常不见就想。云烟见他们兄弟这样亲和,不禁感到心生柔软。
一日午后,弘晖午睡后就腻着云烟说要去看弘昀,云烟就牵着他往后院西北边侧福晋李氏的院落里去。
云烟和弘晖还未走到门前就遇到李氏院里的小丫头说秋杏和青环抱着午睡后的小阿哥往不远处的凉亭散步去了。两人就转向往西北角的凉亭那边去。
这处的凉亭设计的极好,又隐蔽又风雅。四周植满郁郁葱葱的绿竹,取的是曲径通幽的设计手法。在层层叠叠的幽静处设了休憩亭,是午后的绝好去处。
云烟拉着弘晖一路玩,好一会才走近亭子,弘晖眨眨大眼睛说:“我们轻轻的,看看她们做什么呢”云烟带笑的瞥他一眼,静静地跟在弘晖后面。
透过竹影能隐约看见丫头秋杏和青环的身影坐在亭内,秋杏似是抱着小阿哥弘昀,就听对面的青环惊呼了一声,云烟和弘晖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脚步,弘晖的小手拉紧云烟——
“云烟是宁古塔赦回的贱籍?!”青环抑制不住的惊呼声有点大,非常清晰。
“当然,你们新进府的不知道而已。”是秋杏的声音,她声音里那种不屑的意味连弘晖都皱了皱小眉毛。
“她是怎么能进四爷书房的?还这么受四爷看重?就是整个北京城也不定能找出一个她这样下等的吧”青环的口吻里满满都是惊异和瞧不起的意思,转头四处张望,声音压得更低。
“谁知道,一夜之间的事情呢。”秋杏颇为不平的道。
“啊,她不会是……”青环声音小下去,那声音里既是羡慕又是嫉恨。
“胡说,别说她身份那样长的那样,给爷提鞋都不配!爷怎么会看上她?简直是污了爷。就算是真的……也定是她勾引的爷。她能做什么?凭她也配么,她又不是我们主子福晋那样的。那么下贱的,撑破天去还不是通房丫头?不过是和我们一样干活,再加上随时用身体服侍主子,想想也够可怜的,若是哪天不在书房当差了,也不能嫁人了,就是想嫁也没清白人家要她。只能在厨房打杂一个人孤苦终老。”秋杏愤懑的低声用鄙夷的口气说了这么一长段话。一旁的青环配合着唏嘘了一番。
真是说到心坎里了,犀利而清楚。
云烟静静地立在林后,心中全是寒凉如冰,面上却是默然。
这个道理,哪里用旁人说呢?
做奴才,再苦再累也不过是用劳力换取生存,就像21世纪时工作讨生活一样,不可耻。然而,她毕竟是三百年后现代的灵魂,通房丫头这四个字一直是她恐惧的四个字。万分勤勉的日夜伺候还不够,难道还要用身体来服侍到床上?出卖劳力后再出卖身体?她是一直贫穷,一直卑微。但是,她不下贱。她从未想过荣华富贵,也没想过嫁个情投意合的人过幸福生活。她太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从三百年后到三百年前。自始至终,没有过幸福的机会。
弘晖眉头已经红了,那表情像极了胤禛要发火的时候。眼看他就要上前,云烟紧紧拽住他的小手,他皱着眉头就要挣脱,云烟忙蹲下来抱住他,低声在他耳边哄着。才拖带抱的将他带出竹林,回到北边他的小书房。
“为什么不让我去教训那两个信口雌黄的丫头,给阿玛知道非打死她们赶出府去!”小弘晖皱着眉,脸颊都气红了。
云烟笑着看着他的小脸,真是可爱。“云烟本来就是贱籍,她们说的没错。阿哥没必要几句话与她们当面吵闹,这点小事犯不上告诉你阿玛。”
“云烟!”弘晖一娇嗔,气的把面前的书桌拍的一响。惊的云烟忙去检查他的小手。
“好了,阿哥,不气了。”云烟吹吹他的小手,哄着他。自己的心里,不是不疼,但是其实她们说的都是事实而已,真的亲耳听到,反而一片清明。
“云烟”弘晖一头扎进云烟怀里,一双小手紧紧环抱住她的腰,拽紧她身上的衣裳。
云烟默默的搂住他的小身子,嗯了一声。
弘晖极是娇怜的自她怀里仰起头,大眼睛红红的。“云烟,等弘晖以后长大娶你,娶你为妻!”
云烟听到这句一下失笑,心下却一股动容,眼睛不禁湿了些,轻轻摸了摸他的脑后。
“你还小,等你长大,云烟就老咯,以后你长大了会娶一个美丽贤惠身份高贵的福晋的。”
“不要,只要云烟”
“……”
外出(一)
后来云烟哄了半天,才让小弘晖转着圆圆的眼睛勉勉强强的答应暂时不去胤禛那里闹腾了,云烟瞅着他总是觉得他越长大越狡黠。
另外,小娃娃还提了个条件:要云烟带他出去玩。
云烟无奈的笑着捏捏他的小脸蛋,表示屈服。
在胤禛回来看弘晖的时候,小娃娃腻上去跟他阿玛装可爱,又摇头晃脑的背了首好诗之后腆着脸说想让云烟陪他出去玩,纳拉氏宠溺的笑,云烟默默表示愿意。
胤禛看了看星星眼的弘晖和一脸柔和的云烟,侧脸轻咳了一声:“不可太远,不可太晚。”
弘晖开心的抱着胤禛的胳膊嚷嚷阿玛最好,那嘟嘟嘴的小模样甭提多可爱,连胤禛也弯了唇角。
晚上回到四宜堂,胤禛坐在塌上看书,云烟给胤禛仔细的洗着脚,就听他说:“你进府来这两年一直没出去玩过罢”云烟停了停,低着头嗯了一声继续轻轻的搓着他脚背。
“那明日你带弘晖出去玩,自己也买些东西,银子柜子里有,你知道。”胤禛语气平常的说。
云烟洗着他脚的手顿了顿,继续动作,低声恭敬的道“奴才谢四爷恩典,奴才什么也不缺。”
胤禛挪开书看看她低着的脑袋,她的发丝很细致很柔软,她的手很轻柔很温暖。一身简朴的衣衫洗的很干净。小小的人儿,蹲在腿下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鸟。
晚上的月亮很美,胤禛的兴致似乎更好起来。他坐于庭院中石桌石凳上,忽然兴起诗句,唤着云烟给他拿来纸笔。
胤禛拿起毛笔后似乎进入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境界——一个男人持笔专注的神情不能性感成这样。
落花满径月朦胧,夜静闲吟料峭风。
烟外钟声来院落,天边桂影入帘栊。
萋萋芳草春将去,冉冉韶光酒莫空。
新绿成阴红紫减,清和天气正冲融。
胤禛一身单衣坐在洒满月夜光辉的石凳上,夜风袅袅吹起衣襟。他端详着自己的写好的诗句,云烟在一边将屋里拿出的披风轻轻的给他披上肩头……
好一会,胤禛回身望向云烟,轻轻将手中的诗篇递给她。云烟静静接下,小心翼翼的拿好。胤禛站起身,云烟跟在胤禛身后回屋去合上门。
第二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胤禛出门前还特意交待了侍卫只准默默保护,不要被两人发觉扫了兴致。
云烟没有去拿胤禛柜子里的银子,而是把自己多宝格里存好的一些碎银子和年终红包的银票小心的取出来装入荷包里。其实她对于银子的使用兑换仍然没什么概念。
等弘晖早上的课程结束后,纳拉氏叮嘱好两人,弘晖就拉着云烟兴冲冲的跨出府去。
弘晖几乎像一匹久未见草原的小马驹,一只久未见蓝天的小鹰隼一样开心的笑。晶晶亮的眼睛,圆圆的小酒窝,看什么都是新奇。
北京城的小吃不少,弘晖拉着云烟:“云烟,要。”云烟就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给他买好放入他的小手中。
一路下来,棉花糖、脆麻花、芸豆糕、豆腐脑、糖葫芦……云烟轻轻擦擦弘晖的小嘴角叮咛他不要过量。弘晖就装可爱的撒娇点头。
四周的店铺鳞次栉比,眼花缭乱。路过一家卖工艺品的精美店铺,弘晖盯着一对可爱胖娃娃的小泥人看。虽然问了价格很有些贵,但云烟仍然没有迟疑的买下来,放到他小手上。弘晖嘟起红红的小嘴亲了胖乎乎的女娃娃一口,然后举起来说:“云烟”,又嘟起小嘴亲了男娃娃一口说:“弘晖”。云烟笑的捏他的小鼻子。
“男孩子亲男娃娃不好吧?”一阵戏谑的声音传来。弘晖和云烟都诧异的抬了头。
十四阿哥胤祯和九阿哥胤禟一齐从楼上走下来,十四阿哥胤祯戏谑的出声逗逗弘晖。云烟见到他们二人,几乎瞳孔一缩的低下头,舒了一口气。幸好,没有八贝勒胤禩。
“九叔、十四叔!”弘晖开心的扑到十四阿哥胤祯的腿边。
胤祯笑着抬手将他抱起来。“今儿你阿玛同意放你出来玩了?”
弘晖笑着点头。“十四叔,九叔你们怎么也在这?”
一边的十四阿哥胤祯笑着逗他说:“你十叔要大婚了,我们来给你十叔挑礼物。你手里这对小泥人可是好礼物哦。”
弘晖眨眨大眼睛嘟嘟小嘴,把两只小泥人更往自己怀里揽。“这是云烟,不能送。”胤祯的目光更深了,笑着将目光看向仍旧缩在柜台前的云烟。抱着弘晖走过去。
九阿哥胤禟始终没有怎么发言,若有似无的目光也飘像云烟。
十四阿哥胤祯和九阿哥胤禟抱着弘晖商量好说去九阿哥的庄子用点心喝茶。两大一小三个男人,其乐融融的很。云烟就默默的跟在弘晖身边,略落后于十四阿哥胤祯和九阿哥胤禟身侧。
弘晖时不时的抓着小手说:“云烟”,云烟就轻轻上去握着他的小手一下。小娃娃这个架势颇有他阿玛的影子,一刻瞧不见云烟,就要确定一下存在。
到了门庭豪华的饭庄上,掌柜看到主子九阿哥本人驾临,更是惶恐加隆重的不行。云烟站在弘晖身后,照顾着他吃东西。弘晖拉着她坐下,她也不愿意。
九阿哥胤禟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