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四贝勒书房——四宜堂
门打开,高无庸弓腰听了听近侍小顺子附耳的一阵焦急言语,身子立刻顿了下。示意他在门外等着。回身关了门,走近胤禛身旁,低声在他耳边诉说一遍。
胤禛皱了皱两道英挺的眉毛,略沉吟:“太医还有半柱香来,怕是难等。”
蓦然侧首看向云烟,“你可知同食后如何解法?”
云烟心下一惊,猛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终究还是,有人同食了。
他有一双墨黑如深潭一般的黑眼珠。她又立刻低下头,快速在脑海中搜索前半生关于医学知识的破碎记忆。万幸的是,似乎她记性不错。她来不及犹豫,抬头立刻道:
“铜油,试试铜油。”
胤禛颔首,侧头看向高无庸。他马上会意,开门去对等在门口的小顺子交待。
小顺子听后,跑着奔出去。
气氛正是凝重之时,叩门声再次想起。
一小厮护着一头发半白的老者立至门前。高无庸连忙将其让入屋内。
“请四贝勒安!”老者要给胤禛见礼,胤禛抬手示意高无庸。
“孙太医不必多礼,请坐。”高无庸会意连忙将其扶起,将他扶在另一侧座椅上坐下。
“接到四爷的小厮的信,老臣立刻就赶来了。所谓香蕉和芋头同食中毒此事很少发生,老臣也是年轻时听闻同窗提起过家乡有过中毒致死之例,故一般人均不知此理。不知府内是否有已经有人误食,可有腹痛反应?”孙敬芳向胤禛道。
胤禛看了看低着头的云烟,转向孙敬芳颔首,“府内有一女眷误食,因等不及太医到来,先听了府内小丫头的家乡解法,用了铜油解毒。不知可否行事?”
孙敬芳眼眸一亮的转头看向云烟,略略沉思,“铜油?从医理上此法甚是合适,四爷差人带老臣速去瞧瞧吧。”
胤禛点了点头,眼神从云烟身上滑过,站起身。“我与孙太医一同过去。”
高无庸替他披上披风,他转身出门。踏出门槛前,略侧身“带她去书房等我。”
“是”高无庸很好的掩饰了略诧异的神情,躬身恭送他与孙敬芳出门。一旁小厮连忙上去搀扶住孙敬芳,两人踏雪走远。
云烟抬头看着胤禛远去的背影,心里还在打鼓。不知误食的是谁,听刚刚他说的女眷二字,应当不是小孩子了。大人总要好些,只是不知情况如何。太医来了,应该总算不会出人命了吧。她舒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身上力气全无,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高无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烟丫头,请随我来吧。”
她一愣,有些瑟缩。出头的事情还是做了,现在能不能不去?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随着高无庸出了门,一阵夹雪的寒风吹来,她被吹得打了一个激灵。耳根一阵阵忽冷忽热的。
兜兜转转在雪里里前行,一路沉默。前方竟然出现了熟悉的景桥,被白雪覆盖的东南角院落。
上有匾额:“四宜堂”
云烟咬咬唇,原来是这个院落,不得不说,世事巧合。她吸了口气随高无庸走进门——
这里已经不再是初建时的空旷了。那熟悉的紫檀木桌案上,放了几叠文书,笔墨纸砚,笔筒架上一排外观不菲的精致毛笔。案边一个羊脂白玉的龙纹镇纸。一只镂空龙纹的小小铜熏香炉顶上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狮子,正升起袅袅一缕轻烟,室内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房间墙壁上挂满多幅笔力雄健潇洒,字迹清隽性感的书法作品,实在让人惊艳。细细看下落款:皇四子胤禛。
“云烟丫头,你在这里且等着。”高无庸的声音打断了云烟的思绪。
“是,高管家。”她立即低头福了福身子。高无庸随即出了房门,留下云烟一个人站在书房内。
云烟一时闭眼长出了一口气,全身无力。胃里空空的,才想起折腾了一中午没赶上吃饭,下人饭房的饭怕是早被抢光了。现在碧月和福儿已经身在八府,也再没人给自己藏一个馒头了。
云烟揉揉眼睛,小鄙视了下自己自找麻烦还饿肚子的愚蠢,顺带自我安慰下,但愿好人有好报吧,下辈子投个好命运,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她低着头,纤弱的身子直直的站在室内。许久后,抬头环顾四周,目光停在一副潇洒的行书上:
“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煞是帝王气魄的句子!
云烟不禁轻轻的默念这幅对联,目光滑过这墨迹的一笔一划。
这隽永伟岸的句子从她柔软的唇齿间流溢出,有一种奇异和谐的感觉。
调职四贝勒书房
房门一响,云烟迅速的低下头。看来做下人绝不能发呆,你一发呆,主子必然出现。
“四爷”云烟再次跪地请安。空着肚子跪来跪去,谁跪谁知道。
胤禛走进房中,解下披风丢给身后的高无庸,潇洒的掸了掸衣襟。
“起吧。”
胤禛撩袍坐下,抬抬眼睫地看向慢慢起身的云烟。他生着一双纤长略上翘的睫毛,眉目开合间更是衬得眼珠深潭一般漆黑。
“想要什么赏赐?”他的声音低沉又磁性。
云烟一抬眼刚要触及他的目光,又迅速谦卑的低头。这事件的来龙去脉他竟全没有审问她,是胸有成竹还有另有考虑?
云烟益发低首的站在那里,想到,古代的下人做了功劳,主子是有赏的。
要点什么?要是在前半生的21世纪,她会毫不犹豫的厚着脸皮跪下说,给我20万吧,借也可以。可是,已是前世今生的如今,就算给了她20万她又能做什么?妈妈还能回来么。
她站在康熙的四贝勒面前,思绪却飞走了,飞去了300年后。
胤禛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她直直的低着纤细的颈子,好像已经不知道神游去了哪里,还真是个有出息的。
“你识字吧。”他淡淡的开口,这是个陈述句。
云烟一愣,“额,嗯。”几不可闻的出完声才发现自己回话的句式不对。
好在胤禛也并未在意。他侧首望向高无庸,抚抚袖口站起。“先带她去福晋那,明天就安排她到书房当差吧。”
高无庸面无波澜的恭谨的回答:“是,四爷。”
云烟被这句话噎住,刚来得及跪下谢恩,已见胤禛已背手入了书房内室。她只好万般无奈的起身跟着高无庸出了屋子。
走在大雪地里,云烟觉得一个人不能半天内受这样多的刺激。尤其是对她这样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丢在人堆里找不见的平凡女子,一切天上掉下的恩赏都像是掉下的石头般让她惶恐。
风雪渐渐止了,走到北边的正房院落,见高无庸进门与房里的大丫头冬梅一照面,她就朝云烟看来,面露微笑的说稍等。进了内室,不一会就出来说福晋让云烟进去。高无庸颔首离开。
云烟跟着冬梅走进内室,一阵淡淡百合的熏香传来,很是温暖——
一个鹅蛋脸弯月眉面容端庄白净的年轻贵妇抱着一个雪玉可爱的小阿哥正在软塌上玩耍。
“给福晋和小阿哥请安”云烟低眉恭敬的给嫡福晋乌拉纳拉氏请安。
纳拉氏面带微笑的抬头,示意让冬梅将云烟扶起,温柔的说“你叫云烟是吧。”
“回福晋,奴婢是叫云烟。”云烟一直低着脑袋,听着她温和的声音,恭谨的应对。
小阿哥弘晖的一双墨黑的眼珠圆圆亮亮的,长长的睫毛卷翘着,像极了胤禛。他正睁着天真的黑眼珠看着低着头的云烟,咧着小嘴开心的笑,奶声奶气的呜噜说:“云烟”。
“别太拘束,近前一些罢。”纳拉氏看着怀中一脸开心留着口水的弘晖,很是爱怜。
云烟有些迟疑,冬梅在一旁示意,她只好慢慢走近纳拉氏和弘晖的塌前。
“今个你也是有功的,府里误食的格格宋氏已服药无了大碍,更是我们弘晖也才周全。我这做额娘的定是要谢你的。”她语气温文尔雅,带着一股真挚的慈母之情。
云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案边一盒珠宝首饰,立刻跪下。“奴婢只是举手之劳,万不敢领赏,请福晋收回。”她的语气纤弱而坚定,卑微又恭谨。
“快起来吧,其实我也原不该如此,弘晖的周全哪里又能用珠玉来衡量呢?”纳拉氏看着面前跪着的小丫头温柔的笑起来。“只是,我总是作为额娘,我总是要谢你的。”她用手绢抚抚弘晖笑得留着口水的小嘴角。
“这样吧,我与贝勒爷请示过,你出身虽是不好,但可贵人是好的。爷平时在书房院子里不用丫头日常伺候总不是办法,很多细致的事情终是无人打点。你也是小心的,即日你进了爷的书房当差,大小事情定要万分勤勉,这也是万人求不来的恩典。”纳拉氏笑起来即是端庄又是温婉。“平时爷不在的时候,你就过来陪陪弘晖玩,他也是与你有善缘的,见着你一直笑个不停。”
云烟听了再次跪下谢恩,目光滑过自己红红的,还有些伤痕的手。天知道她这个连给主子提鞋都不配的贱籍身份,竟然要升职去书房当差,这在三百年前的大清朝简直就是天大的恩赏。
纳拉氏看着这个谦卑纤弱的小丫头,一双小手红通通的交握着,一身粗布冬衣。她抬头看看冬梅,“给云烟拿几身新衣裳换上,现在也是爷书房跟前的人了,也是有体面的。再让厨房做点东西,带她吃点东西回去歇着罢。”
云烟咬了咬唇,内心默默有些暖意。恭敬的谢过纳拉氏的关怀照顾,跟冬梅出了正房。
四爷书房的规矩
吃完饭回到屋内,秋杏在侧福晋李氏那当班不在房里。云烟和衣躺下,全身瘫软,脑壳一阵冷热交加。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前世今生的梦境零零落落——
周睿亭站在寒夜里轻轻给她轻轻披上大衣的动作,电话里女人的娇喘声,他低沉冷漠的声音。柴火的刺痛,舂米时的斥责,一个男人墨黑的眼珠、唇纹很浅的双唇,一个男人微醺略上扬的尾音……凌乱的、交叉着、似真似假的像一个久久无法醒来的梦。
等到她醒来时,天已是擦黑了。喉咙火烧一样,浑身酸疼。只是做下人的命总不是娇贵的,总不能等人服侍吧?该做的还是要做。她起身蹒跚的冒雪跑向水房,想打一点热水喝。可惜水房里的热水早就被抢光了,剩下的也要给各房主子留着洗澡。
云烟只好默默的转身冒雪又一步一挪的回屋子去。回来时秋杏已经在了。进门时,她一张稚嫩的脸上很是嫉恨的看着她,云烟有些茫然,看到她看着床头福晋给的新衣裳,怕是知道她被调到书房的事情了。唉,下人们之间的争抢也是永无止境的啊。书房又怎样,还不是提鞋的丫头?
云烟默默的拢拢衣襟,秉持一贯沉默的原则,低头从水缸里舀了点凉水开始洗洗手脚。大寒天的,没有热水,凉水真是针扎一样的刺骨。云烟咬牙受着,但洗洗总比不洗好。好在这身子是从小为奴受惯苦的,苦长了也就习惯了。头疼脑热睡一觉应该也就好了。
一夜无话,云烟睡得不太好。主要是头疼,喉咙疼,身上疼。过了三更天就起了,秋杏还没醒。看到床头的新衣服,云烟一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好像是在给贝勒爷跌份,毕竟厨房和书房还是差距很大的。穿成她这样样子往贝勒爷书房门口一站,估计都得给小厮轰出来。轻轻叹口气,随手拿了最上面一套粉黄罩衫的冬衣开始换。这还是云烟第一次穿如此体面的衣服。衣服虽不是定做,尺码倒也还合适,只是略大。
雪下了一夜,清早上零零落落的飞着。云烟不敢耽搁,正好也没胃口,饭房也顾不得去了。第一天去书房,哪怕是早点在外面等着,也是越早越恭敬啊。
天还有些黑漆漆的,踏着厚雪过了桥,模模糊糊的看到院落上的牌匾四宜堂三个字很是熟悉的清隽风流,想是书房主人的亲笔了。
刚进院落碰到在门口侍候的小厮,看起来颇有些眼熟,就是那日来报信的小顺子。他抬头看到云烟,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你来的挺早,我叫小顺子,你是云烟吧,高管家和我交待了。”
云烟一时有点不习惯别人这样友好的态度,愣了愣连忙福了福身算给前辈见礼,礼多人不怪吧?小顺子倒是一下红了脸,挠挠后脑勺,很是可爱的样子。
“爷每日起的都很早,一般四更天准时会起。我们且等着,一会就要进去侍奉爷上早朝了。”
云烟谦卑恭顺的点头,心下暗想幸好没迟到,在书房当差要比在其他地方要起得更早啊。两人等了不稍一会,听到房门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小顺子听见后轻轻扣了下房门。门内略有些沙哑的低沉嗓音传来:“进来吧。”
小顺子连忙对云烟使了个眼色,带着她一同推门进去。
进了室内后小顺子领着云烟转到了内室,轻轻推开门见室内有一暖黄色帐子大床,胤禛正撩开帐子从床上坐起。
他穿着一身香色里衣里裤,一双黑眼睛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肤色光洁像一块上好的暖玉。不知道是不是刚起床的原因,这身衣着样子竟显得有些柔软可爱的气质。
小顺子和云烟忙请了安,云烟的嗓音沙沙的。胤禛头也没抬说了一声起吧。
云烟一时有些不知下来如何是好,好在小顺子很有示范样子的上去帮把另一边的帐子挂上一边银钩,去拿衣柜里的外衣朝服。门外传来轻扣声,小顺子示意云烟去,云烟出了内室走到门口打开,是另一个小厮小魏子端着热水盆和漱口洗具立在门外,水盆冒着热气,送来的时间倒是极为精准。两人和气的笑一笑,云烟忙接了过来回到内室。青色的热水盆又是精美又是挺沉,盆地刻着团龙纹。
云烟在小顺子的示意下将脸盆放上一边的架子上,小顺子伺候胤禛漱了口。云烟取了一边的帕子沁入水中,拧至半干小心恭敬的递到胤禛手里。他接过擦了擦面颊,又自己走到盆架前将手放入水中浸了一会拿出来擦干。
一旁小顺子已经整理好朝服和冬冠等着,胤禛走过去,小顺子颇熟练的开始帮他更衣。云烟在一边接着衣服看着,颇有点带教的意思。云烟看看那繁复的团龙朝服纽扣实在是够难为小顺子一个男孩子。一层一层的穿上,云烟在小顺子的示意下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去扣最后一层外衫朝服的纽扣。
云烟站在胤禛身前才确定他有现代的一米八这个高度。她的视线始终恭敬,没有越过胤禛领口外露出的喉结。他的喉结生的很高挺,形状也好,别有一种雄性的美感。
云烟屏着气息,手有微抖得一个个扣着,内心颇有些那种担心自己的业务不好被老板骂的感受。还好胤禛也一直无话,等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