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无庸看着这个小丫头恭顺周全的待人礼数,也没再推辞,面带微笑的出了门去办事。
云烟回头见小顺子小魏子还在布置小间忙进去帮忙,给他二人道谢,忙说自己整理就可以。云烟如今也是四爷的贴身丫头,对人态度又如此恭敬。小顺子小魏子两人本就是两个极好的男孩子,才成四爷跟前近侍。自然也与云烟态度十分和善亲近。三人一俱忙好,屋外小厮叩门说高管家差他送了云烟的包袱过来。云烟接了包袱,小顺子小魏子自然就说让她收拾自己的体己,他们就离开出去了。
云烟关好门,转入内室,看看这个不再被画卷挡住的小间。这就是她的新宿舍了?
虽是小间,但到底是主子房里的。布置物件都是极好,和屋内一样铺了地龙。小榻上铺好了暖茸茸的白色被褥,一边的多宝格小巧而精美。云烟走进小间,关上门。将手中包袱打开,蹲下身子把仅有的一些随身衣物等放入旁边的多宝格中。刚要站起,一阵眩晕,忙扶住墙面。
待晕眩感过去,再缓缓坐入小榻。是累了,筋疲力竭。人去楼空了,才感到精力全失。
云烟勉力解开颈间的纽扣,慢慢解开罩衫和冬袄脱下放好。留了中衣躺上小榻,掀开被褥把自己团团裹紧,久违的温暖包裹了她,她几乎立即沉沉睡去。
送走康熙三十八年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有一种说法:睡得太沉,会迷失人的魂魄。等云烟醒来睁眼时,看到陌生的屋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生在哪个地点什么时间,甚至哪个时空。一切像一场千秋大梦,哪段是现实哪段是梦境已无法分辨。云烟有些无意识的掀开被子下床,没有穿鞋。她打开门,看到室内那张暖黄色的帐子大床,光线从复古的花棱窗外洒进来,室内的陈设陌生而熟悉,思维正一点点回笼——
“醒了么?”室外突然传来近在咫尺的男声,那么低沉而磁性的京腔。云烟打了个激灵,狠狠的咬了咬自己的唇,一阵刺痛——思维迅速回笼。这是她现在的主子四贝勒胤禛!
她低头发现自己一身中衣,赤足站在地毯上。太阳穴一阵突突跳!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回小间内关上门。
她一边迅速的开始套冬衣,一边想现在几点?老板都回来了,你还睡,胆子真粗。
她好容易紧急的收拾好自己,连忙出去,脚步有些心虚的走到外厅。
胤禛坐在桌案前,拿着毛笔正在抄录经卷,案边是处理好的一叠叠公文。一边镂空小熏炉袅袅的冒着一股轻烟,烟姿窈窕而缠绵。他的面目在这缠绵的轻烟中时隐时现,分外妖娆。室内一股檀香的气息,今日屋角更多加了几处暖炉,一室暖融融的宁谧。
云烟细看窗外天色已是下午了,难怪饥肠辘辘的感觉这么明显。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胤禛没有抬头的开口说:“有力气研磨么?暖炉上是你的。”
云烟侧头看向另一侧小桌案边的暖炉上温着一个食盒。云烟抿抿唇恭敬的低头谢恩。
“奴才谢四爷!”
云烟过去打开食盒,都是一些下人饭食中不曾见过的精美饭食,她双手扶着食盒边沿,皱了皱眉有些踌躇。
“你以后就跟着我吃”胤禛瞥了一眼看着饭盒的云烟,低头继续写字。
云烟抬头睁了睁眼,轻声答道:“是,四爷”
默默把饭食拿出来,开始吃。她吃饭时像一种小动物,嘴巴很小,又很安静。她吃着精美的饭食反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皇家菜肴是给金贵的人慢慢品尝的,哪里是拿来给她这样的人用来填鸭充饥的呢?饥肠辘辘的感觉消失了,云烟迅速的收收食盒,放到西配房去。想了想仍旧把姜汤烧上,自己倒了热水拿香胰子好好的净了手,才回到屋内。
她低着头轻轻走到桌案边胤禛的身侧,扶起磨石,开始轻轻的研磨,呼吸清浅。她没忘记他那句吃饱饭就来研墨的意思。
胤禛睫毛微颤而止,仍旧身姿挺拔持笔书写,神情专注而沉静。案头是那本云烟找出的金刚经。
一阵淡淡的墨香扑鼻,宣纸上一个个清隽的小楷从他笔下流淌出——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古言:字如其人。这宣纸上字迹的眉目恰似这个男人的面目。理性又性感。他,与别人都不同。
云烟半侧着头一边轻轻研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笔下的字迹。这个男人的笔似有魔力一般,在这妖娆的袅袅熏香中,一个个字符像最玄妙又引人的咒语,字里行间带着古老音符韵律的和谐。
给他的瓷杯里加一加热水。取了另一个暖炉拎起走到胤禛身边蹲下,轻轻撩开他的衣裾,抬起的他的双足,将暖炉置于他的靴子下放他踩好。站起继续轻轻的研墨。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目光的交会,一室清浅的呼吸。窗外的落雪。岁月静好。
日子就这样过着,胤禛每日规律的上朝、处理公务、抄写经文。虽然皇室的规矩里,即使临幸,为防枕边人行刺,也从是不与妃子福晋同宿。但胤禛在这个冬季里似乎格外沉默,只有白日里偶尔到后院正房坐坐,绝大部分时间都静与这座院落里。就在这一本金刚经快抄完的时候,康熙三十八年的除夕来临了。
四爷是个很有存在感的人,而云烟是个很没存在感的人。这个院落里的日子,云烟总是这样如影随行的安坐于他的三步之内,眉目清淡。
康熙三十八年的除夕,格外的清减与简化。在纳拉氏那里,云烟才知道这清减的根本原因——
皇十三子的母妃过世了,被康熙追封敏妃。
四贝勒爷从小被孝懿皇后抚育,感情甚笃。十一岁时皇后崩世后跟随康熙,最关爱他的不是他已经有了十四阿哥的生母德妃,而是十三阿哥的母妃敏妃。因此,四阿哥与十三阿哥的情谊更胜同母。这个冬天,温柔慈爱的敏妃还是病势沉重后去世了。十三子胤祥守孝三年。
云烟静静的坐在书房外厅的软榻上,一边消化着从纳拉氏那里知晓的消息,一边编着一个大大的火红中国结。
古人结绳为记。
康熙三十八年的四宜堂,但愿这样一个火红的中国结能为这座院子和院子的主人带去一点温暖。
除夕夜·酒后的四贝勒
“这是什么结?”一个朗朗的男声突然出现在云烟耳边。
云烟被吓了一惊几乎从软榻上跳起——
这是一个眉宇生得尤其清朗的少年,他与众不同的是有一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在书房内暖黄的灯光下闪着璀璨的光华。朗朗乾坤,煦煦和风。这个少年,足以当得起这八个字。
几乎在云烟的目光触及他腰间金黄色腰带的瞬间,已然屈膝跪下。
“老十三!”胤禛跨进门来,瞥了一眼立在软榻前的胤祥和已经低头跪下的云烟。衣裾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夜色已然很晚,宫内的除夕年夜活动中刚刚散了,嫡福晋纳拉氏随他们一起回府,已经回了正房。兄弟两人进了四宜堂。
而方才的云烟掌了一盏灯在书房厅内,一边编着中国结一边为胤禛等门。
“四哥,你的丫头打的络子好生特别。”胤祥回头向胤禛说到,眉目间的忧伤和亲昵糅合着。
胤禛自己取了冬冠下来,面上淡淡的走近两人,
“起来吧”
云烟抬头的目光接触到胤禛的衣裾,才低头起来。手中攥着刚刚完成的中国结,却是不敢再坐上塌了。
“这是盘长结?像又不像。”胤禛两颊有些微红,似是在宴席中饮了酒,漆黑的眸子雾蒙蒙的。他低头看了看云烟低首攥着的大红色络子,她应该编了很久。盘长结乃佛家八宝之一,而云烟此时改编的结法似乎比盘长结更加大方好看。
云烟咬了咬唇低声说“回四爷十三爷,这是奴才自己瞎玩的编法没有名字。”此编法不过是大学时女生寝室一时风靡中国结时,云烟无意间错编盘长结后得出的。
“四哥看起个什么名字好?”胤祥笑着对胤禛说。
胤禛动了动睫毛,淡淡的向云烟伸出手掌。云烟抬眼,只好将中国结轻轻放在他修长的手掌上。
胤祥笑着向云烟眨眨眼睛:“给我也打一个好吧?”
云烟愣了一愣,马上低首恭顺的垂下眉眼道:“奴才遵命,十三爷。”
胤禛眯了眯眼睛,眉目更显迷蒙深邃。“这络子的九九归一是好寓意,且叫“九州结”如何?”
胤祥抚掌赞同,云烟也轻轻点头心下默想九州恰是中国的别称,的确是个大气的名字。
胤禛颔首向云烟,“挂去内室吧”
云烟顿了顿,低头称是转身去内室。
胤禛抬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下:“胤祥,你不是说想要几本书”。
云烟进了内室,她原想将这个结挂在外厅的,没成想胤禛让挂入内室。她环顾四周也终是没有发现适合挂这东西的地方,正在踌躇——
“挂进帐子里去就可以”
胤禛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云烟背后,那氤氲的酒气淡淡的弥漫在周身。云烟被吓了一惊:“四爷!”连续被这兄弟俩惊吓实在是对心脏的考验。
“档子室钥匙在哪?”胤禛垂了垂睫毛淡淡的问,语调里有一丝慵懒,分外缠绵的感觉。
“哦,奴才去拿,请四爷稍等。”云烟忙进小间取了多宝格里的钥匙拿出恭敬的双手呈给胤禛。
胤禛拿了钥匙转身就出去了,云烟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去帐子里小心的挂了九州结。火红的络子配着暖黄色的帐子煞是好看,平添了喜气的感觉。
云烟出了内室忙去西配房收拾泡了热茶端回书房,抬头正见胤祥拿着几本书被胤禛送出来。
胤祥扭头对胤禛腆着脸笑说:“四哥,容我喝杯热茶再回吧?”
胤禛拿眼略瞪了瞪他,那目光里竟有平日不曾见的宠溺意味。
“不可磨蹭太晚,你一早还要去上书房读书。”做康熙的皇子还真是辛苦,大年初一竟然还要读书。一旁的云烟有些默默同情。
胤祥顽皮的做了一个谨遵旨意的动作,惹得胤禛瞪着他反而露了微微笑意,配上一点微醺的酒意,更显妖娆。云烟虽是一旁的空气,也觉得这场景不要太和谐。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胤祥那熠熠生辉的琥珀色眸子配上胤禛微醺的笑意简直是一副无法言说的美景。不过一盏茶后胤禛便开口赶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云烟虽然见到两人的笑意,却也感受到两人周身挥之不去的哀伤。那样的哀伤混合着亲昵的笑意,若有似无的散发出一股幽香而温暖的气息。
临走时胤祥不忘在门前侧首对胤禛身后的云烟眨眼,“别忘了给我的九州结,我下次来取!”
云烟忙恭敬的福身称是。胤祥挥挥手,回身随着小顺子出府,渐渐走远了。
云烟关上门,胤禛上了桌案后坐下。左手肘支撑在桌面上手掌支撑着额头,大拇指上那枚翠绿的玉扳指在暖黄的灯光下幽幽的泛着光。
云烟想了想怕他坐在那里酒后着凉,就进了内室拿了披风轻轻走到他身后给他小心的披上,他肩头微动,姿势未变。
“我想沐浴,你让他们准备下。”
四爷沐浴
云烟猛然听见沐浴二字不禁抬头看向胤禛的肩头,她才反应过来,做了贴身奴才必须得面对主子洗澡的问题。之前此问题是她似乎真的没有注意过。一是冬天本就少沐浴,二是敏妃过世,四爷似乎一直有意穿着素淡,在沐浴剃头方面似乎也一直在默默守制。
云烟低头轻声说:“是,四爷。”
出屋去院子边的耳房里知会了小魏子准备热水,云烟才知道原来书房内室里与一个专门的沐浴间相通,而小魏子他们通常从沐浴间的外门进入准备好热水。四爷一般是自己洗浴,少用人服侍。
云烟听到此处,一方面觉得此间书房构造果然像个小迷宫般事事便捷又精密。另一方面也对沐浴工作方面略舒了一口气。
云烟回到室内见外厅已然无人,内室灯光亮起。走进内室,胤禛站在帐子床前正一只手去解颈子下的纽扣。他双睫半闭着,脸颊两侧微微的红晕,一双极好看的唇红滟滟的紧抿着。似乎是纽扣有些紧,他修长的眉毛有些微拢。云烟见状忙走过去——
“四爷,让奴才来。”
云烟轻轻的接手他颈下的纽扣,胤禛没有睁眼也没有出声,很是习惯的放下手默许。轻柔的将一颗颗反复的纽扣解开,云烟对于做这样的工作已经驾轻就熟。轻轻的扶着他的手臂脱下他的外袍和冬衣,又低头去解他的腰带。
“四爷”云烟低声唤了一声,胤禛略掀了掀眼帘,走到床边坐下。配合云烟将他的外裤褪下。唉,脱衣服就是这样脱顺手的,云烟终于将他脱的只剩里衣里裤,又解辫穗子和玉扳指后,起身将衣服叠好。想了想去柜子里去找换洗的里衣里裤。
内室的另一角的隔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后是小魏子的声音:“四爷,已经准备好了。”胤禛站起说:“知道了,下去吧。”开了侧门,就进了沐浴间。
云烟忙想到要跟着胤禛把换洗的里衣里裤放进沐浴间去再出来,可是胤禛随手就把门一带,门板就这样在云烟面前无情的关上了。
云烟无声的张了张口,有些无奈的垂头立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云烟才转身。将柔软的香色里衣放在暖黄色的大帐子床的枕边,将被子理理成将就寝的叠放形式,轻轻的一一抚平床单上刚刚胤禛坐的褶皱。
“云烟——”侧门后传来胤禛低沉的声音,云烟抚床的手一顿,忙伸手去拿枕边的里衣。这位爷怕是终于想起没拿换洗衣服的事情了。
云烟忙走到门前,微微儊眉吸了口气后抬手轻声叩门。“四爷”
“进来”他的声音有些朦胧而飘渺。
云烟轻轻推开门,低着头走进沐浴间。间内四处点了灯火放了暖炉,甚是明亮温暖。云烟发现面前是一扇很是精美的屏风,屏风后似有大浴桶和一个趴着的朦胧背影。她侧过头没有再看,忙轻轻把衣物放在屏风后的桌案上。
“四爷,换洗的里衣里裤放在案上了。”云烟轻声说,准备转身离开。
“唔。过来帮我擦下背。”他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那低沉里有掩藏不住的疲惫。
云烟怔了怔,太阳穴有些突突的跳。儊了儊眉,已容不得思考,低头折返。即是做奴才的命,这全是做奴才安身立命的本分哪。恭顺的开口:“是,四爷。”
慢慢绕过屏风——
胤禛背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