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马上通知所有咱们的赌家,统统买‘安乐侯’嬴!”
……
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两个财神,几乎高兴的要把舌头笑到肚子里去。
但是,他们又不能笑得太大声。
那种压抑的兴奋,让两个人的表情,自己都感觉有些滑稽。
“那些土财主打听到这假消息,都纷纷在赵轻侯身上下了重注,只怕是惟恐赌注下得太慢,走漏了玄机。”黎元芳捂着嘴,笑得像一只才偷吃了农民伯伯鸡舍里两只小母鸡的胖狐狸:
“我假作勉为其难的接下他们的赌注,让他们认为我们才是个活活的冤死鬼。我们又凑了五十万金子,交给了赌局,我们的赌本也就此可以保全再赚,那些蠢蛋时候也只有自认倒霉了。”
沉中侠“嘿嘿”一笑:“二财神在‘聊城’布了那么大的局,才将碍眼误事的冷北城‘调虎离山’,输赢就在此一举了。”
海黎元芳眉飞色舞的笑着道:“我们押在赌局里的第二笔赌注五十万两,已经有人接了,现在的盘口是以三搏一,安天命若是胜了,就算我们胜了,开去第一笔赔进去的,足足还有一百二十万两的赚头,我们和二财神、三财神各得其四,三十万两金子,八辈子也花不完。”
沉中侠喜动颜色:“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接下这一注?”
屋外突然有人道:“我。”
沉中侠忽然坐起,一双眼睛里精光暴射,刀锋般划过屋外青衣少女的脸。
“我是冷若霜,”那少女冷冷的道:“我们‘凉城客栈’和你赌!”
不去看屋中两位大佬的各异的脸色和长大的嘴巴,冷若霜冷峭的转身。
她的身后,紧紧跟随着瓜皮小帽的金诚武和花袄锦簇的张漫玉。
“按照二姑娘的吩咐,一炷香之前,五十万两黄金已经在‘赌局’下注,买赵轻侯赢。”金掌柜碎急步紧跟。
“除了客栈账上的十万辆,‘富贵集团’马耘和王剑临两位大佬各出了二十万两,当然,他们的条件也相当苛刻。”小玉碎步忙随说。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冷若霜常吸一口气,冷冷的道:“‘财神赌局’设局放赌,害得那么多百姓家破人亡,这次一定要让们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夜风怒号,七月飘雪。
“凉城客栈”十三层飞楼,直插夜空。
楼下草坪上,挤满了人熙熙攘攘的人群,灯火照如白昼。
所有的人都是站着的,除了三个人。
三个老人。
三个老人坐在最上面,围绕着一张短几、一壶苦茶。
大片大片的雪花,像精灵一样,在大家的头顶上飞舞,夜风很暖,没有大战来临之前的肃杀,反倒似夜场戏台开锣之前的悠闲。
三个老人,都没有双腿,一个黄脸金发,一个白脸银发,一个绿脸碧发,看起来非但都是终年不见阳光,而且显然长期营养不良。
楼下围观的人,一千个人倒是有九百个不知道这三位残废老人,是何方神圣。
——“智叟”曲金禾、“仁翁”胡银蝶、“勇夫”关玉门。
“正义三老”很久之前,就已不在江湖上走动,除了老一辈的武林前辈,见过三老真容的人少之又少,江湖中能够和“正义三老”平起平坐的人,现在差不多已经全部快死光了,剩下的几个,不是一代江湖宗主,也都是极有身份的武林掌门。
武林中少数见识广博的老江湖低声议论着:
“看来这一次赌局,倒真的热闹得很,连‘正义山庄’终年不出山的三个老鬼,都来凑热闹了。”
“他们不是来凑热闹的,他们是‘七星堂’沉老总花了大‘力气’请来的公证……”
“我总觉着这赌局透着些古怪,这七月飞雪,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正义三老”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通过“传音入密”,传递着种种不安的信息……
……
子夜,弯月如钩,七月飞雪。
“凉城”绝顶,一刀。一剑,赵轻侯与安天命的决斗,已然开始——
谁输?
谁赢?
谁生?
谁死?
“凉城”楼头,万人仰视。
在这决定胜负一瞬间,紧握赌卷的每个人,对楼上这两个人的输赢,都似乎比对自己的生死更关心。
楼高百尺,风声骤起,灯光也随之时明时灭,闪烁不定。
浮光掠影,天地为之寂静。
忽然间,一阵劲风呼啸,一道寒光破窗而出,宛如经天长虹,飞越人群,远远的落入“北凉河”河心。
水花四溅,群豪悚然。
海上花惊呼:“是安天命的‘屠佛’宝刀!”
川中“唐门”唐云公子所著《凉城史记》有载:凉城纪年一十六年,七月七日,“凉城客栈”决斗,赵轻侯,胜;安天命,败。
第十章 人上人
长夜、长街。
有星,无月。两条影子一前一后被清冷的星光,拖得长长的,在无人的街面上,愈发显得落寞。
“爷,”冷若颜不紧不徐的随着主人的步履,看似无意的道:“晓雅一句话,你就飞来了‘聊城’,现在她拜托你查的杀害郭二少的凶手已经水落石出,我们也该回‘凉城’了呢?”
“哦。”银发男子回答的漫不经心,他行的也漫无目的。
冷若颜风情的脸上,有了嗔意:“我的爷,你醒醒好吗?你和晓雅已经根本是不可能的了,何苦又逗留在这里恋恋不舍呢?”
“可是真正的害人元凶,真正的‘财神’并不是凌龄柒。”冷北城道。
“不是他?”冷若颜道:“我们亲眼看见他杀了郭镁镁,爷还说他不是?”
“但这不能证明,他就是这一系列赌局的庄家财神,”冷北城道:“我怀疑,凌龄柒只是被人利用,做了替死鬼,最大的罪魁祸首,还在‘聊城’。”
“妞也觉着有些地方说不通,”胡冷若颜道:“班马儿接连虐杀郭树中、赵三好、彭五虎和李十八四人,按律当斩,可是,这案子一到‘刑部’手里,就成了‘班马儿原系刑部暗部探员,奉命卧底青龙会,击杀反贼郭、赵、彭、李等酋有功,补升金衣巡察使’,非但没有受法,还风风光光做了‘刑部’的爪牙,真是可笑!“
“翠玉马一对、波斯七色宝石镶玉冠两顶,金刚石翡翠手镯十副、八宝沉香首饰盒十六具,外加‘开封’良田百顷,破晓为了保住他这宝贝儿子的小命,在雁过拔毛的阎尚书那儿,可是下了血本的。”冷北城道。
“从郭镁镁房间事前准备好的火盆来看,班马儿是要虐杀凌龄柒的,由此可见,染指郭镁镁的,凌知府也必然有份,只是姓凌的老狐狸警觉性高,发现了郭镁镁的布局,先下手为强,杀了郭大小姐;”冷若颜道:“但‘刑部’就此推论凌龄柒就是‘财神’定罪,将一切罪行都推在一个死人身上,确实让人大起疑窦。”
“还有,”冷北城道:“阎罗王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就算‘聊城’系列凶杀案惊动‘刑部’,最多派位侍郎或是员外郎出京督办也就哪不是了,怎么也不会劳动他这位‘刑部’正堂亲自出马微服暗访,这件事一定大有蹊跷。”
冷若颜忽然提醒道:“如果我们的推断没有错,阎罗王才是这系列赌局的幕后财神,要袒护洗白班马儿,参与杀人游戏、知道内情的郭铲和雷丝裙就危险了……”
冷北城也在沉思,过了很久才说话:“他们极有可能被‘刑部’的人杀人灭口……”
他的话未讲完,冷若颜的人已经燕子般穿出。
若颜的轻功,也许还不能排名入天下高手的十名之内,也许连前三十名都排不到,可是她的身法之美,却实在是轻云曼妙,优美动人,就连她在已经使出全身劲力来施展轻功时,她的姿态仍然像是在街边柳阴下花丛里悠然漫步般地迷人。
尤其是当若颜衣袂劲飞时露出来的那一截白生生的小腿,简直美得可以让人的心儿,都变成粉碎。
冷若颜叹了口气,苦笑着喃喃的说:“‘飘香楼’十六七岁小姑娘时的毛病,到现在居然还改不掉。”
冷若颜的身子一折,人已掠上树顶,接着,树叶间就响起了一阵阵轻微的叱喝声,和掌风破空声。
冷北城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就算听见了,也好像跟他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索性靠着一株矮冠树,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等他张开眼睛时,他对面已经多四个人。
四个人是从四个不同方向围拢来的,他们年纪不同、性别不同,相貌也不同。奇怪的是,这四个不同的人却有一种很特别的相同之处。
四个人看起来都很安静,安静的连一点火气都没有。
在这种燥热的晚上,在这种四下无人的空街上,他们忽然出现,居然就好像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到郊外去踏青、或者越去邻居家做客一样的闲散和惬意。
冷北城咳道:“三万两、三万五千两、三万七千两、四万两。”他问树冠上的红衣绝色美人:“颜妞,一共是多少?”
冷若颜盯着树下其中一个红衫赤发少年,含着笑:“一十四万二千两。”
“星小弟三万两、月亮姐姐三万五千两、太阳公公三万七千两、火流星四万两,‘杀人作坊’中身价最贵的金牌杀手,居然一下子来了四位。”冷北城叹了口气:“想不到阎罗王居然肯花这么多金子来杀你。”
冷若颜笑问:“是金子?还是银子?”
黑暗中来的四个人,那个满身流火红光的少年突然冷笑。“如果是银子,这么一点钱只配杀一条狗。”
冷北城叹息的摇头:“就算是十四万两金子,这么一点数目,也不配杀我。”
他的咳声骤然停住,慢吞吞的直身起来,整个人就好像被夜风一吹就要散了的样子,一双眼睛却亮如刀锋,刀锋般划在说话的火流星的身上:“你们忘了,我是杀手届的祖宗!”
火流星红红火火的笑了。
他笑的同时,已经有三个人出手了。
火流星身前的三个人。
太阳轮、弯月刀、飞星镖。
三个人用的都是很罕见的兵器,更都是杀人的利器。
三个人的态度本来都很安静,可是一出手,就好像变成了炽烈的太阳、美丽的月光和满天的星。
三个人攻击的目标,不是冷北城,而是冷若颜。
所以冷北城没有动,动的是冷若颜。
冷若颜的“多情环”一动,太阳公公的金轮落、月亮姐姐的弯月刀折、星小弟的数百枚飞星镖落,就像跳了一场惊鸿舞。
然而,冷若颜攻击的不是面前三个人,而是站得最远的,那个值四万两的火流星。
血光飞溅,在夜色中看来并不鲜艳,却使得火流星那条被撕下来凌空飞起的手臂,看来更诡异可怕。
前面三个人兵器已失、锐气已折、杀气已灭,人已僵住。
“你们连我训练的丫头都斗不过,还想杀我?”冷北城说话之间,他的人已忽然从原地滑开三尺。
因为就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有一把雪亮的钩子自地下穿出。
冷北城若不动,这把闪着蓝光的毒钩,此刻就已经从他的股间刺入,穿透他的肾和肝脏。
这一着才是对方真正的杀手,本来已经算准了一击必中,必死无救。
然而冷北城不但躲过了偷袭,枯瘦的手已经抓入地下,把一个人活生生的提了出来。
火光闪动,就在这一瞬间,这个病骨支离一吹就散的银发男子,竟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来自太古穷荒的凶神恶煞。
“死病鬼!放开小爷!”被抓在手里的官服断掌少年,一边挣扎,一边喝骂道:“小爷现在可是朝廷九品命官,人上人,你想诛九族吗?!”
看清举过头顶、不停挣扎的少年俘虏面目后,冷北城表情微震,摇头叹息着,将他缓缓放落。
四名杀手向满脸羞怒、整理凌乱官服的少年礼道:“我等无能,恳请班马儿大人赐罪!”
班马儿脸色难看,用安装在左手腕的铁钩子指点四个杀手,破口骂道:“简直是一群没用的废物!饭桶!”
骂声中,他左腕铁钩子突然信手一挥,就在月亮姐姐滑腻的面颊留下一道伤口,月亮姐姐痛的尖叫一声,太阳公公正要来扶同伴,班马儿右手刀锯顺势一带,将太阳公公手臂拉了一条火辣辣的血槽,皮肉翻卷,太阳公公忍着钻心锐痛,敢怒不敢言。
矮小侏儒星小弟将三个受伤的同伴挡在身后,毫不畏惧的阴声道:“班大人,我们致只是收钱奉命办事的职业杀手,并不是你们‘刑部’的人,请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班马儿嚣张的狠狠道:“我们‘刑部’,想怎么过分,就这么过分!”
“说得好!”“啪啪啪”掌声响处,一团和气的“刑部尚书”阎罗王,在何去、何从两个大姑娘也似的青年下属陪同下,出现在街头。
冷若颜艳艳的笑了:“‘刑部’这么威风,李相知道吗?”
“误会、误会。”阎罗王满脸堆笑:“冷城主、大姑娘,班马儿破案有功,承蒙梁王爷和童大公公召还‘京师’重用在即,小孩子一时贪玩,二位可别往心里去。”
“好说。”冷北城淡淡的道:“阎大人请便。”
班马儿轻蔑的回首看了冷北城一眼:“这次算你命大,下次你们‘凉城客栈’的人,再落到小爷手里,小爷保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着班马儿趾高气扬的与阎罗王众人离去,冷若颜摇首道:“他娘亲鲁冰花和外公鲁大师都折在‘凉城’,这个仇算是越积越深了。”
冷北城忧声道:“跟了阎罗王,这孩子怕是要毁了。”
就听一声哀叹响在夜色里,再无声息。
冷若颜四顾寻人,冷北城无奈至极的道:“是破晓。”
第十一章 局中局
骚乱和流血冲突,发生在决战之夜的黎明。
成千上万的赌民,手举赌卷,围拢在“财神赌团”设在“北凉城”的门口,愤怒的叫骂声,从早上一直延续到晚上。
人群外,远处路口,车马催发。
望着前来送行的青衣少女,轻裘肥马,意气风发的赵轻侯,此时此刻竟有了离别前的惆怅。
“谢谢你帮我,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