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一个声音阴森森、冷沉沉地道:“沉老总,您有心了。”
说话的是在柜台前的雨笠低垂的汉子,他抬头,双目无神,面上却杀气凛然。
那铁面长髯中年客双眉一整,背后又有一个女子声音阴恻恻地道:“沉中侠,我们总算找到你了!”
沉中侠目亮如星,笑道:“独孤残峰?!”
第二章 无敌的寂寞
最先雨笠竹蓑青年,缓缓举起一只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缓缓的道:“沉中侠,沉大人,你总算还没忘记独孤。”
沉中侠依然笑态可亲的道:“你独孤残峰是本座最得力的手下,我怎么会忘记呢。”
“哦?”独孤残峰冷笑:“是吗?”
沉中侠用手一引火炉旁烤火的高个女子,又道:“当然还有何木木何姑娘,两位捕头曾为本座出生入死,屡建大功,本座怎可忘记?”
那高个女捕头何木木,伸手入蓑衣内,表情依旧木然地侧面移步道:“沉老总还没忘记我们这些无名小卒,还真难得啊!”
独孤残峰手按刀柄,同时从正面缓缓逼近沉中侠:“只怕沉老总做了亏心事,心虚不愿意见到我们这些旧部吧?”
沉中侠似乎有所察觉,不动声色的道:“独孤捕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什么意思?”独孤残峰仰天打了个“哈哈”,语调猝然转为激烈而凄厉:
“我们三兄妹为你沉老总效死命,私吞了‘财神赌团’五百万两黄金,造成了数以百计的商铺倒闭、家破人亡,狙杀五财神黎元芳,帮你藏银护宝,为的就是你的承诺,事成之后,你图霸业,我们得一笔银子以安顿极家小,我手下的老兄弟甄嬛传,就是因为这个承诺丢了命!
我们‘六扇门’的一票兄弟姐妹,为保护你的黄金,流血流泪,但是你瞒着我们暗中提走了黄金,更丧尽天良的在藏金处埋设机关炸药,自己却卷走金宝,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远走高飞,甚至连自己的女人韩飞燕姑娘,都做了你的棋子,弃而不顾!
但是老天有眼,你意想不到啊,阴银刃死了,我姑母也被害了,可是我独孤残峰,却活了下来!”(参见《终南晚》卷)
何木木恨声道:“我们兄妹离职,经‘六扇门’旧日的关系网,天涯海角的追到你,不但要索回我们应得的那一份钱,还要取了你的狗头,为枉死的兄弟姐妹们偿命!”
沉中侠听罢,浓眉一扬,长须也跟着一扬,他豪笑道:“哈哈!你们杀了我,怎么能知道黄金藏在哪儿?”
何木木怒哼一声,“铮”地自蓑衣内抽出一把带尖带刃带刺带钩的“四不像”古怪短刀来。
独孤残峰忙举手制止,咬牙切齿地道:“我们只想得到我们该的那一份,牺牲的甄嬛传的老婆孩子,失踪的贾不娘‘河南’老家的老爹老娘,他们都需要靠这笔卖命钱活下去!”
沉中侠从坏了掏出两张银票,笑嘻嘻地道:“看在我们主顾一场,我就大方一点,这二百两银票,就替本座少给他们的家人过活讨生计吧!”
独孤残峰再也按捺不住,“唰”地自腰间拔出一柄蓝湛湛的“缅刀”,刀尖似蓝蛇乱颤,直指向沉中侠,厉声道:“姓沉的,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手里赚着五百万两黄金,却拿这几个小钱来打发我手下兄弟的丧葬安家费,你、你于心何忍?!”
沉中侠收起银票,忽然叹了一口长气。
何木木木然道:“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沉中侠又叹一声,道:“可惜啊!”
何木木木然的问:“老婆你可以牺牲,儿子你可以不顾,你还有什么好可惜的?”
“可惜……”沉中侠面带惋惜之色:“可惜本座留在‘小终南’山的布置,没把你们一起炸死,而你们到头还是自己伸长脖子上门来送死。”
独孤残峰一听,怒火中烧,大喝一声:“棺材我们已经给你订好了,要死也是你先死!”
他那抖动的“缅刀”,骤然间化成千百点寒芒,好像有数百十条蓝色的蛇,一齐吞噬向沉中侠的面门。
那沉中侠长髯掠起,袍影飘逸,退向内间。
忽见又一道怪芒幻起,亮若烈日,夹着呜咽急风,飞切沉中侠后颈!
——何木木也出了手!
神态优雅的沉中侠,就像一个烹国宰相,在自己书房里看完了一卷书、再翻阅另一卷书般雍容安然,他游走之势倏止,足靴蹲沉,脚踏七星,已向棺材铺门口倒掠了出去!
只可惜,门槛上还有一个披着蓑衣的矮小阴脸女子。
矮小女子已从皮靴靴筒内侧,拔出一把淬毒寒匕,棺材铺里的两个同伴,也挥舞这缅刀和怪刃,追杀出来!
“铮——”的一声,寒芒乍闪,门外矮小女子已经出手!
这一下兵刃对击后,一切声响都陡然寂止。
这是这场伏袭的最后一下兵器撞击的声音,然后,便是漫漫寂寥的雨,叩打屋檐的单调滴答。
雨中,街上,三个蓑衣人,各持兵刃,伏腰跨步,分别守在不同的方向,将沉中侠围在中心,各保持着一触即发的临战姿势。
时间,过了好半晌,只听沉中侠淡淡地道:“‘蛛蜂’唐蛛儿也来了,既然你们三只采花蜂都到齐了,那本座就对不住了!”
沉中侠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砰”地一声响,追赶出来的“木峰”何木木,手捂胸膛,倒在木槛上,直往石阶下滚去,把每一块灰白色的石阶染成了一道淡红色的血河,又极快的被雨水迅速的冲失。
沉中侠再说第二句话的时候,拦截门外的“蛛蜂”唐蛛儿,喉咙间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她想说话,但暗红色血液,却不断的自她喉头的一个血洞里,源源翻涌出来,使得她只能仇恨骇毒的盯着沉中侠,她矮小的身子挨着木柱,慢慢滑踣坐地,在灰褐的木柱上拖下一道时明时暗的长长血迹,尽头没于尸身背后。
沉中侠说第三句话的时候,独孤残峰也倒在了雨水中!
沉中侠手里多了一把刀。
——缅刀。
缅刀是从独孤残峰手中夺来的。
在他开口讲话的时候,他就劈手夺了独孤残峰手上的缅刀,先刺中玄何木木的胸腔,再刺入唐蛛儿咽喉,最后又刺穿独孤残峰的心口。
独孤残峰没有立即死去,但比死去还难受百倍!千倍!万倍!
他躺在雨水中,痛苦地哀号道:“沉中侠……老匹夫!你杀……杀得掉我们……我们已通知‘凉城客栈’的冷若霜……二姑娘会为我们……报仇的……”
杀人之后的沉中侠,本来一直是微笑的、清闲的。
可是他一听到“冷若霜”,紫黑的脸色,立即像上了绷弦的铁铁胎弓,而他神情,更像不防备的时候,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重拳。
沉中侠闪电般揉进,揪住独孤残峰的衣襟,他眼神闪着豺狼负隅困斗时才有的森森寒芒,厉声何问:“是‘凉城客栈’的冷若霜?!”
独孤残峰嘴里,不断的溢着血,他在雨水声与血腥中,吞吐出最后一句话:“你……逃……不掉……的……”话至此便咽了气。
沉中侠犹手执住独孤残峰蓑衣,脸色铁青。
过了一会儿,沉中侠缓缓放松了紧执的两手,放任独孤残峰的尸体,“砰然”仆倒,他定了定神,跺了跺足,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冷若霜!冷若霜!‘凉城四美’里最冷、最狠、最勇、最难缠的丫头,给她盯上了,那可就麻烦大了去了!”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落寞的声音笑道:“我家二丫头最是嫉恶如仇,凡是被她接手的贪官污吏、奸商败类,无论是多高贵的门庭,不论是多高深的地位,就是上天入地,漂洋过海,她也会将其追杀格毙,从未失手。”
说这话的,是那铺子里炉旁向火的银发男子。
沉中侠的脸色,在刹那的时间里变了变,旋即又回复一片镇定祥和:“真是应了黎师爷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屋漏偏逢连夜雨’,惹上了二姑娘,我本以为够头痛的了,没想到‘杀手之王’冷北城冷城主,亦亲自出山了,看来,我沉中侠是倒媚到姥姥家门口了。”
冷北城笑着直脖子灌了一口酒,笑着道:“近年来值得我亲自出手的人,确实不多了。”
沉中侠肃然道:“多谢冷城主,如此看得起中侠。”
冷北城淡淡的笑道:“或许我也应该谢谢你,让我能有机会,打发一下无敌的寂寞。”
沉中侠正色道:“北城兄,如果你肯放中侠一马,中侠现刻就带你去藏金之所在,分五成黄金给你,包教北城兄一生一世享用不尽,你意下如何?”
“五百两黄金,五成也就是你我每人二百万十万两,”冷北城摇头:“两个二百五,这数目太不吉利了。”
沉中侠双目望定冷北城,道:“北城兄,当杀手的,无论怎么当红,不管怎么能打,还是得把脑袋别在腰上、刀口上舔血过卖命的日子,五成已经不少了,你就是当五辈子杀手,也未必赚这么多?”
冷北城咳着道:“我做杀手,你做官又做贼,你求的是名和利,我求的是心安和理得。”
沉中侠冷笑道:“杀手不图财,这简直是个很不好笑的笑话。”
第三章 待你功成名达
冷北城淡淡地道:“我们‘凉城客栈’的杀手佣金价格,一向很高,连续三年名列全武林最贵杀手组织前三甲,唐云公子所著《凉城史记》的‘杀手榜’大名单中,单次任务佣金达到十万金的‘白金杀手’,共有一百零七人,我们‘凉城’就占了五位,次一级的万两金杀手九百四十一人,‘凉城客栈’也有十九人上榜。
杀手也是人,我又何尝不贪图安逸享乐?但是盗亦有道,你黑心贪污老百姓的血汗钱,让无数的人轻生自杀,令举国百姓商绅哭声一片,你便是国奸民贼!就是分文不取,我也要杀你,以你之头,谢罪天下!”
沉中侠沉吟了一一阵,叹道:“看来,北城兄非杀中侠不可了?”
火光中的冷北城咳道:“昔日左相府俗事羁绊,未能尽兴(参看《霸王命》卷),今日风雨正好,你我再决生死。”
沉中侠脸色一沉。
雨空一道闪电,瞬间照得“鬼城”丰都,通街亮白,缠绵的雨,就像一条条蜘蛛丝,织满了凄凄冷冷的街头。
沉中侠皮笑肉不笑的说:“北城兄,真就不给中侠一点点的活路么?”
冷北城轻咳道:“我给你活路,谁给黎民百姓活路?”
沉中侠冷笑道:“在江湖上行走,如此不讲情面、不知变通,只恐难得善终。”
冷北城咳道:“就算讲情面、知变通,也要分对什么人。”他冷沉的看着沉中侠,沉冷的道:
“就在刚才,你还手刃三个曾为你效命的旧部,你实在已是恶贯满盈,罪无可恕。”
沉中侠忽仰天长笑,震起五络长髯,他笑道:“有宋以来,这朝廷、这世道,一向恶徒小人当权,你要惩恶锄奸,怕是没那么容易!”
他全身衣袍,突然鼓胀了起来,像一面灌饱了风的船帆,全身的衣衫,都鼓满了气,手上的“缅刀”,也发出一阵“嗡嗡”的颤响。
冷北城静静的看着,他以一种肃穆认真的神情道:“江湖人说,‘铁面通判’沉中侠沉大人文武双全,最强的武功叫做‘念气无双’,以‘念’驭‘气’,以‘气’伤‘人’,适才独孤三人便在一招间死于你的念气之下。”
他顿了一顿,才接下去道:“今晚,我倒是领教一下,你的‘念气无双’!”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般的厉啸声,已到了巅峰时刻,倏然之间,有急风袭到背后!
沉中侠是在冷北城身前,冷北城面对沉中侠施展“念气无双”神功之际,正全神以待——
背后偷袭却迅逾电闪!猛若烈火!
“嚯、嚯”二响,冷北城左右两腿脚踝处,已被一条铁链卷住,“铛、铛”两声,一把铁扇、一支细剑,同时刺打在他左膝右胫上!
“啪!啪!”地连响,铁扇细剑,同时被震得往上一荡,几欲脱手飞去;那长链倒卷,欲扯倒冷北城,但却只发出一阵裂帛的撕声。
冷北城两脚如钉,腰马丝毫未动。
沉中侠却动了!
惊光一闪,“缅刀”如飞星直坠,直劈冷北城面门。
冷北城大喝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酒箭,竟将那刀锋生生冲开。
沉中侠一刺不中,大袖一甩,射出他的独门暗器“飞星”(参见《明器王》卷第三章),眼前人影交错,那在背后以寒铁长链卷住冷北城两腿的棺材铺赤膊伙计大虎、用铁扇细剑攻击冷北城膑骨脚踝追命双脚的葛布老掌柜和打着方正补丁的账房仇先生,生怕给“飞星”祸及,慌忙抽身疾退。
三人一退,冷北城振臂,拔身掠起。
沉中侠大袖再扬,半空忽掠起星掣电闪般的蓝光,直射冷北城!
冷北城半空出腿,踢在蓝光上,蓝光“噗”地往上冲,破顶而出,良久才听“笃”的一声,沉中侠自后飞来的“缅刀”,刺入房梁横木上。
沉中侠一击不中,即刻弃刀,飞退。
——“缅刀”本来就不是他的,他不必为了拔刀去冒危涉险。
冷北城借这一踢之势,扑到老掌柜身前。
只在一个照面之间,冷北城以多年的杀手经验,已然判断出老掌柜不但是他们三人中的头脑,更是三人里武功最弱的一个!
冷北城借力反扑,疾若星飞,老掌柜应变无及,冷北城横空一掌飞来,老掌柜明知不敌,也只好硬着头皮,沉腰一格,便听“砰”地一声,老掌柜破壁而出,飞摔雨中。
冷北城猛吸一口气,身体失去支力,身形疾速向下沉,但双脚未落地,已遭一条铁链裹住。
那赤膊伙计大虎已抖腕卷链,又缠住冷北城两腿。
就在这刹那间,账房仇先生挥舞细长利剑,又向冷北城刺骨穿心的扑来,这次不刺他膑,而是刺向他的眉心!
但冷北城这时的身形,却忽尔化成一颗弹丸般,急弹射出!
这一下,令那仇先生始料未及,更让大虎意料不到。
大虎本全力拉扯冷北城双腿,想把他牵制住,他适才以铁链攻击冷北城,冷北城不但文风未动,还反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