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令那仇先生始料未及,更让大虎意料不到。
大虎本全力拉扯冷北城双腿,想把他牵制住,他适才以铁链攻击冷北城,冷北城不但文风未动,还反而扯裂布帛,大虎已知对方下盘根基之嗔稳,故这次全力以控纵,不料他一扯之下,冷北城如弦发飞矢,竟向自己反弹了回来!
冷北城半空出指,电射星飞间,伙计大虎方寸大乱,闪躲不及,强以手臂一架,“嘭”地一声响,大虎中指,倒飞铺内,撞倒火炉,沾得一身碳火,痛得滚在地上,不停发出杀猪般叫嚎!
那边冷北城余势未尽,直向账房仇先生射倒!
仇先生魂飞魄散,冷北城半空以上凌下,一拳轰出,仇先生只觉一股大力涌到,“砰”地破墙而出,落入雨中!
就在这时,沉中侠猛喝一声:“三星君,快退!”
一声清叱随起:“沉中侠,你这个负心人,纳命来!”
只见柜台内乍起一道金虹,瞬即如彩虹满天,那宛儿姑娘纤巧婉细的身子,一面旋转一面闪着万朵金星,卷着舞姿一般的剑花,在雨中向沉中侠泻去!
沉中侠急闪疾躲,身上长袍,又再度澎湃激荡起来。
冷北城知沉中侠适才运“念气无双”神功扑击自己未成,而今宛儿姑娘招惹他,一定难逃他全力出手,他正欲赶援,只见棺材铺药铺破壁里,步出呛毛焦垦、满面熏黑和怒气的大虎,老掌柜和仇先生也在雨中缓缓站起。
三个人,又包围住了冷北城。
冷北城调头一看,漫漫雨雾中温宛儿一个纤巧身影,夹着剑光漠漠,围着沉中侠如铁风帆四周,妖娆飞舞,心知这姑娘已非吴下阿蒙,早已不再是那个“幽冥宫”的小宫女了(参见《彼岸花》卷),这才算是微微放了心。
他的周围,有三个敌人。
那三个人,走出雨街,把他死死包围住。
仇先生受了一拳,咯了血,胸前染了一大滩泼墨画般的红。
大虎中了一指,身上皮毛被烧烫多处,最是狼狈。
老掌柜挨了一掌,额角撞破,两手颤抖,显然也跌得不轻。
三人偷施暗算,趁冷北城聚精会神与沉中侠对决前,卑鄙的袭击,但一个照面之下,三人俱伤。
且都伤得不轻。
冷北城望着他们,又像在望着天地问无边无际的雨,他缓缓道:“三星君?”
三人都沉着脸,没有说话。
冷北城的眼神亮了亮,看着赤膊伙计大虎手上的铁链,道:“孔武有力,勇不可挡,你便是‘武曲星君’雷老虎了吧?可惜你在我面前,充其量是个没牙的纸老虎。”
赤膊伙计大虎闷“哼”一声,悍勇的道:“没牙也要咬下你两块肉!”
冷北城却向老掌柜笑道:“好个‘文曲星君’何狮子!无奈今晚你变成了病狮子,还是病的快要死掉的那种。”
老掌柜手抚胸际,眉字间似仍在强忍痛楚,他闻言冷笑道:“本星君本就不爱动粗,筹谋划策才是本星君的强项。”
冷北城又转而向账房仇先生道:“‘不过,‘天机星君’仇鹰仇先生的‘西洋’剑术,倒真是让我大长见识了。”
账房仇先生阴鸷的道:“待会儿让你好好再见识一下。”
冷北城向三人叹道:“我早就听闻沉老总‘七星堂’手下有‘七大星君’,此前,‘廉贞堂’堂主‘廉贞星君’唐豹、‘贪狼堂’堂主‘贪狼星君’曲狼、‘破军堂’堂主“破军星君”贺文龙,为保护沉老总的妻儿韩飞燕和小不弃少爷,全部不幸殉难(参见《黑白道》卷);
‘文曲星军’何狮子、‘武曲星君’雷老虎、‘天机星君’仇鹰,你们三位在‘洛阳’时,一向深受‘小梁王’柴如歌重用(参见《琵琶行》卷),沉中侠沉沦罪恶,众叛亲离,想不到三位不惜舍弃富贵,乔装改扮,仍旧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棺材铺老掌柜装束的“文曲星君”何狮子道:“这辈子能跟着总堂主,是我们的福气。”
冷北城银眉一挑,斥道:“沉中侠此人见利忘义,六亲不认,抛妻弃子,残杀旧部,待功成名达,难保有一日他对你们,莫不如此!”
第四章 许谁花前月下
瞥了一眼雨街之上的三具男女尸首,“天机星君”仇鹰冷笑道:“独孤这些小角色,他们怎么能和我们相比?他们不过是我们沉总堂主,略施小恩小惠,收买布置在外面的棋子,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我们和他们可是大不同,我们‘七大星君’,是当年追随沉总堂主一起闯荡江湖、创立‘七星堂’的手足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休想离间我们!”
冷北城不放弃的道:“古语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沉中侠既然杀得独孤残峰,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就能杀得你们‘七星君’,各位又何必执迷不悟……”
“武曲星君”雷老虎,一晃铁链,怒叱道:“姓冷的,你少他娘的来挑拨离间!”
冷北城神目如电,盯着雷老虎,道:“你们一定要阻止我?”
“文曲星军”何狮子毫不惧怕的道:“要杀沉总堂主,就必须从我们三兄弟的尸体上跨过去!”
冷北城杀气沸腾,他一字一句地道:“动手之前,你们最好想清楚——”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冷声道:“你们三个人,加起来也是白白送死!”
“三大星君”相互望了一眼,齐声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三个伤者,在大雨中,在长街上,摆出同归于尽的决死战姿,那种慷概赴死的冲天气势,即使如“杀手之王”冷北城,心里也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沉中侠固然大奸大恶,但确实有识人、用人、驭人、服人之能,只可惜,他的一己之贪,却白白断送了这许多英雄好汉的性命!”
正思量间,冷北城就听耳畔传来一声惊叱!
只见那金剑旋舞的温宛儿姑娘,忽被一股大力震飞,同时沉中侠如怒鹰掠起,飞攫扑到!
大喝一声,冷北城双足一顿,斜冲而起,接住温宛儿的退势,那宛儿退力已竭,哀呼半声,倒在冷北城怀里,而那两名轿夫黑衣胖子和长臂青年,各拔出武器,在风雨中截击扑来的沉中侠!
冷北城扶住怀里的女孩儿,原来温宛儿与那沉中侠一番激战,为对方“念气无双”神功所挫,元气大伤,倒在冷北城怀里,一时无法挣扎而起。
温宛儿软若无骨,如兰似麝的香味,袭入冷北城鼻端,一触之下,冷北城只觉得一阵炙热,心神就是一荡!
冷北城双手扶住温宛儿,见她星眸半闭,嫣红的衣衫湿黏在美丽的胴躯上,高隆的胸脯,急促而急剧大起大伏。
冷北城闯荡江湖,纵横四海,阅人无数,历尽情劫,但从来未曾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娇弱到这般艳丽,可以艳丽到这般倦慵,可以倦慵到这般娇弱。
——以致于,冷北城想到了温泪儿的凄楚和温襄儿的温柔。
冷北城稍微定了一定神,就听两声惊呼先后响起,只见两名轿夫黑衣胖子和长臂青年,一齐被沉中侠的铁袖,震散开来,飞跌在雨中泥泞地里。
再看时,街上已不见沉中侠踪影。
唯有远方雨中传来沉中侠的狂笑:“冷北城,那女人是我玩剩下的,你喜欢本座穿过的破鞋,就赠予你好了!哈哈哈!”
狂傲的声音,在街角响起,冷北城却知沉中侠已然遁远。
沉中侠眨眼的功夫,消失不见,冷北城顿也不顿,返身向“三大星君”掠去——
——只要控制住这三个人,就不愁逼问出沉中侠的去向和落脚点。
“三大星君”分三个方向逃走,速逃!
就在冷北城纵起之际,他怀中的女孩儿“嘤咛”一声,甚是凄苦。
冷北城抱着一个受伤女子,他不忍心发力,街角黝黯,眼见敌人们失去了踪影。他心中微微叹一口气,自屋顶上飘落了下来。
但雨势渐渐停了。
怀里的温宛儿,似乎微微恢复了知觉,她蓦然一惊,双手往他身上一撑,藉力而起,往前奔出四、五步,便又是一阵昏眩,两颊也现出一种令人为之夺目的绯红之色。
冷北城长吸一口气,唤:“宛儿……”
温宛儿静了下来,没有回头,良久,她以一种轻微如雨丝的声音问:“冷爷,你还记得婢子……”
冷北城颔首道:“‘坐忘峰’一别(参见《彼岸花》卷第七章),你还好吗?”
“不好。”温宛儿幽幽道:“两位宫主仙去之后,宫里的姐妹,公推婢子为‘幽冥宫’之主,不久沉中侠来访,婢子见他一表人才,一时鬼迷心窍,在他的花言巧语之下,**于他……”
冷北城一时不知怎么劝解女孩儿,就听温宛儿艾艾怨怨的道:“沉中侠向我许诺,有朝一日,他功成名达,必伴我花前月下,厮守终生……”
冷北城静静的听着,温宛儿抿嘴一笑,道:“我倾尽‘幽冥谷’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助沉中侠去完成他想要的霸业,可不曾想,他在外面,却又有了别的女人……”
“韩飞燕?”冷北城又觉不妥,改口道:“韩姑娘认识沉中侠,应该是在你之前……”
“王巍!”温宛儿背过身去,恨恨的道:“他勾引了‘大风堂’大当家孟东堂的小老婆王巍!”
冷北城望着温宛儿背后黑发腰身,腰细盈盈可握,绝代娉婷,禁不住问道:“外面的世界,风寒雨急,宛儿娇楚依人,不堪风雨,怎会深夜到此?
温宛儿回过了身来,嫣然浅笑轻颦,星眼流波,皓齿排玉,明艳绰约,仪态万方。
她香腮含春,朱唇轻启,道:“宛儿收到线报,沉中侠这个负心汉,会在‘丰都’与旧部回合,就匆忙带着两个‘药人’,赶来寻他算帐,想不到我的一时大意,反倒阻碍了冷爷,宛儿真是没用的很……”
“原来是这样,”冷北城目注两名从街上爬起的轿夫,感叹道:“‘彼岸花’的药力,固然可以控制驾驭这些‘药人’,但同时也使得他们的武功大打折扣,否则,以‘吾皇万岁,百死莫回’唐太宗和‘血手’战飞的身手,即使面对沉中侠,也绝不至于这般狼狈。”
温宛儿略一沉吟,秀眉轻蹙,说道:“这次给那个负心人溜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再能找到他?”
她在沉思之际,有一股动人的艳色,这是寻常女子所没有的。
同样是雨夜,同样是长街,冷北城又一次想起了,在“中原镖局”后巷,与温襄儿初次邂逅的情景。
温宛儿微微咬着红唇,不经意的抬头看了冷北城一眼,眼眸里有羞涩之色,在她抬头时又发现冷北城正好深深地望着她,那种炙热的眼神,令她忙垂首看自己的裙裾足尖。
冷北城终于问:“宛儿姑娘……北城要告辞了……”
温宛儿一直抿着唇,迄此又忍不住灿然一笑:“冷爷不去‘幽冥谷’,看看两位姐姐的香冢么?”
冷北城见她圆卵般的玉腮一展,心中也有些尴尬,便说:“要事在身,改日再去谷中拜祭,先走一步了。”他一拱手,目光寸移不开,脚步也寸步未动。
温宛儿乍听冷北城这样说,心里一阵怅然,轻轻地道:“三日之后,是宛儿的生日,欢迎冷爷来‘幽冥谷’做客。”
“好。”冷北城轻声应允,返身大步往迷雨深处走去。
雨在檐前,淅沥淅沥的,滴在阶上。
冷北城走到檐前,忽听温宛儿唤他道:“冷爷。”
冷北城立即止步,回首:“宛儿……”
温宛儿递过来一把伞,幽幽的道:“江湖多风雨,冷爷多保重。”
冷北城默然接过了伞,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声“谢谢”,他接过了伞,走到阶下,撑开了伞,他一面大步走着,一面听雨滴叩响伞面的声音。
冷北城一起步,心里就在强烈的怀念宛儿,可是他依然没有回头,没有再回首的就走出了长街。
——我知道,我喜欢宛儿,就如同当年的襄儿,他们的身上,有太多雅雅的影子。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上的每一个人都像你。
“幽冥谷”,就座落在“鬼城”丰都的郊外,那里是一片花海。
自从温泪儿和温襄儿姐妹,香消玉损“坐忘峰”之后,继承“宫主”之位的温宛儿,受情人沉中侠挑唆,一改旧制,大开方便之门,笑迎天下客,将“幽冥谷”改成了“风月窟”、变为了“销金窝”。
“幽冥谷”的美女们,不但为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富绅商贾献上美食、豪赌、艳舞等助兴游戏节目,更暗地里提供吸食由“彼岸花”提炼的“毒汁”,那些“瘾君子”深陷其中,一掷千金,乐不思蜀。
温宛儿宫主生日这天,四方贵客云集,盛装出席。宫女们都穿着大胆裸露的短裙,穿花蝴蝶般,在人群中迎来送往,越发引得一些狂蜂浪蝶捏臀袭乳,呼哨连连。
冷北城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他没见今天的女主角,一抬头,却看到来了一个人。
那客人方脸大耳,长髯宽袍,一面凛然正气,面带豪笑,却不是沉中侠又是谁?
第五章 悔教夫婿觅封侯
沉中侠一出现在“幽冥宫”,所有的宾客,都慌忙站起,起身恭迎。
“沉大侠能参加宛儿公主的寿宴,真是意料外的惊喜啊!”
“沉老总和宛儿宫主本就是天造地设、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小夫妻一时口角,也算不得什么。”
“重修旧好,再续前缘,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武林佳话啊!”
“恭喜,恭喜!”
在宾客们簇拥着满脸春风笑意的沉中侠,七嘴八舌的奉承之际,冷北城神情落拓的悄悄地从怀里掏出一葫芦酒,“咕噜噜”的喝了几口,用他新买的袍子袖口揩湿唇,再把酒葫芦揣回袖里去。
大家都在忙着媚谀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处的冷北城。
众人好一阵寒暄,才你推我让的纷纷就座。
冷北城在这片刻间,已悄无声息的越过十多个“赵公子”“钱员外”“孙大人”“李掌门”之类的人物,自斜刺方向,距离沉中侠的座位,不及十五尺。
——他准备只要再靠近三尺,他就出手。
十二尺的距离,冷北城自信,完全可以一击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