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北城忽然发现自己从来像舒自倦如此温柔、那般仔细地待过雅雅;他是爱雅雅的,他想给她更好的生活和骄傲,一个男人,放下刀就无法保护你,拿起刀就无法拥抱你,他太忙了,忙得竟然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雅雅一眼,至少是没有像舒自倦这样深情款款地看过雅雅一眼。
雷晓雅拉起舒自倦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前,微责道:“你呀,真是个傻瓜,他中了你新研制的毒,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舒自倦转视冷北城道:“也是啊,城主中了我的‘忘情水’,怎么还有力气伤害你呢?都是我不好,是我太紧张你了……”当他转身面对冷北城时,脸色平静如常,看不到一点点的愧疚和不安。
冷北城体内的毒已感觉不出很痛,因为他的心太痛。
这时候他才明白的知道,这种连自己都辨别不出来的毒,竟是出自舒自倦的杰作;想想也对,世上能有本领毒倒他冷北城的人,绝不会超过七个,而无论你怎么算,舒自倦都必定是这七个人其中之一。
冷北城道:“六年前,你因调戏宫中贵妃,被你的掌门师兄金梦枕逐出师门,流落长安街头,如果不是我收留了你,你怕是早已饿死沟渠,是也不是?”
舒自倦掀开他的袍拜,露出肋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刀疤,微微笑道:“就是那年,城主为夺‘相思刀’,约战太行独脚大盗‘狂刀’战千羽,是我替你挡了这一刀,事后你独占美名,对我相助之功只字不提。”
说话间,他突然撩起遮挡住半张脸的长发,指着自己那半面满是恐怖恶心的脓包血泡、与另外半边美颜俊脸判若两人的面颊,激动的道:”还有这里,三年前,丰都城一战,我助你争夺‘离别钩’,拜‘丰都一窟鬼’毒砂所赐!你是救过我一命,但这六年来,我给你当牛做马,出生入死,我都加倍还给你了,我舒自倦不再亏欠你冷北城什么了。“
舒自倦说话的时候,雷晓雅已经站在了舒自倦身边,在他讲话的时间里一直用温柔的眼波全心全意地望着他,带着满满的心疼。
冷北城的心里已痛得麻木,麻木的连一阵阵的心酸都感觉不到了。
冷北城静静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舒自倦微微有些得意,道:“就是在我被毁容的当夜,你得到神兵,踌躇满志,呼朋唤友,饮酒高歌,浑然忘记了后院药房里还有一个独自默默舔着伤口的我,你更不会了解一个人们心目中的美男子沦落成个人见人怕的丑八怪是一种什么感觉?你知道吗?是雅雅陪我度过了那段我人生中最痛苦煎熬、最低落惨淡的时光。你太不珍惜雅雅了,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兄弟、你的武林霸业,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女人是需要人花时间和心思来陪的,雅雅不是你摆在家里向你江湖朋友炫耀的花瓶摆设,她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她,太寂寞了……”
舒自倦侃侃而谈,绝无丝毫做作之态。他说的很动情,字字击打在冷北城那颗如梦初醒地心上。
“额,你们在一起两年多了,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就那么突然的,冷北城很想笑一下,装作不痛不痒的笑一下。
雷晓雅道:“我们只要拿了四大神兵就走,绝对不会伤害‘凉城’里的一花一木、一虫一草。”她说话的时候,那仿似要融化一切的温柔的眼波,始终不肯、也不舍离开舒自倦片刻。就好似一眨眼,都会是她的损失。
其实,现在对雷晓雅而言,什么荣华富贵、什么贞操名节、什么绝世神兵,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那位温柔的舒自倦,心里满满的,都是舒自倦。
舒自倦也道:“城主,‘忘情水’虽然不能致命,但会在短时间让您失去所有功力,我劝您还是乖乖的把四大神兵交给我……我们吧,您若强行运功提气,必将经脉爆裂而亡,望城主自重。”
原形毕露,舒自倦的神情仍是波澜不惊,对旧主冷北城的态度依然恭恭谨谨,绝无小人得志时的飞扬跋扈的得色。
冷北城心如刀割,他绝然想不到自己一向视作师友的好兄弟舒自倦竟是个人面狼心的衣冠禽兽,夺妻杀子、下毒夺宝,毁我冷北城所有幸福和希望于一旦!!!
冷冷已死、雅雅已叛,家庭已破,生有何恋?
冷北城暗暗提了口气,缓缓道:“四大神兵就在我身上,你自己过来拿好了!”
舒自倦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他的口中虽说好,但脚下却未曾动半分,而是转眼去看身旁的雷晓雅,用目光暗示她去把神兵取给自己。
雷晓雅道:“自倦,我们是不是拿到神兵后马上离开?”
舒自倦点点头道:“嗯,马上离开,离开凉城、离开塞北,此后天涯相伴,永不分离,生生世世。”
雷晓雅脸微红,道:“好,我去拿。”
两个男女笑语嫣然,绝没有把这里的主人放在眼里似的,他们已经把冷北城当做了死人。
第四章 一个人的信誓旦旦
冷北城发现自己错了,但实在太晚了。
他本想待舒自倦靠近时,拼尽全身爆裂也要与其同归于尽,可惜,面无心机实则极具城府的舒自倦,早就算到了这一点,来的是雅雅。
当近在咫尺的雷晓雅将手放入冷北城腰间时,他有千百个机会能立即格杀她,但他忍住了。对雷晓雅,冷北城已无可恋,但他不愿用最后一个机会换雷晓雅的命。冷北城想杀的,是舒自倦。
雷晓雅将一柄似钩似剑、亦钩亦剑的奇怪兵刃拿到手中,舒自倦的眼睛,亮了一亮道:“就是它,还有三件,快都拿过来。”
雷晓雅顺从地应了一声,冷北城突然问了一句话,一句他一直很想问、很应该问,但一直没有问出口的话。
他问:“就为了舒自倦,你就狠心的杀了冷冷!?”
雷晓雅如中雷击,突然怔住。
冷北城继续怒声质问道:“你竟然狠心杀了冷冷?他只不过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啊?你要走、要飞、要滚、要与情郎私奔,你请便就好了,孩子碍着你们什么事啦?你竟然狠得下心杀他?”
雷晓雅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忽而向冷北城暴喝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脑海里映出冷冷惨白冰冷的小脸,冷北城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告诉对面的女人:“我们的冷冷死了!是你杀了冷冷!”
雷晓雅惊飘的目光望向角落里的小床,望向小床上蜷着弱小身躯一动不动的冷冷。陡地,雷晓雅目光疯狂骤现,她没有动,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她的青丝长发已经开始颤抖。
舒自倦沉声道:“雅雅,别听他胡说,把四大神兵拿过来,我带你马上走……”他沉稳的声音之后,掩藏着太多的急躁和不安。
“哗啦”声响,雷晓雅僵硬凝重的身形撞飞了两张檀香木椅子,跌跌撞撞抢到小床前,她的掀开薄被的手,蓦地定格在了半空中,然后,她的整个人都呆住——
雷晓雅的惊、雷晓雅的痛,冷北城看得出来,那种似曾相似、撕心裂肺般的惊和痛,是绝对伪装不出来的!
杀死冷冷的不是雷晓雅!
那么,凶手是谁?
窗外,死一般寂静,有风,很凉,满堂的烛火在“突突”地跳动。
时间像静止了一样,雷晓雅的眼睛依然盯着冷冷惨白的小脸,缓缓地问向舒自倦道:“是谁杀了我的冷冷?是谁杀了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暗哑,整个人好似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年。
舒自倦突然把手指向冷北城,大声道:“是他!是冷北城杀了冷冷!”
冷北城冷笑,并不辩驳。
雷晓雅突然抬头向冷北城道:“真的是你!我要杀了你这个负心汉,为冷冷报仇——”
话音未落,雷晓雅身形急闪,手中精光急速闪动,柄又窄又细的钩剑“离别钩”还没有刺中冷北城心口时,陡然倒转刺向——
——舒自倦!
钩剑的光芒,映亮了舒自倦的眉眼!
——舒自倦,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招惹我?为什么招惹了我却又要伤害我?
“雅雅小心!”冷北城大呼。
他不知道雷晓雅为什么要小心,他更不知道自己让雷晓雅小心什么,他只是捕捉到了舒自倦死亡降临之前、眼神中的那微不可察的淡定和阴戾。
果然,“离别钩”没有刺中舒自倦,雷晓雅已经倒下。
倒在了冷北城的怀里。
雷晓雅看着舒自倦愤声道:“为什么要杀冷冷?”
舒自倦叹了口气,摆出一个无辜的表情道:“我也不想杀冷冷的,我一直很疼冷冷,你是知道的;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在我向酒杯中下毒的时候恰恰醒来,所以我只好杀了他。”
雷晓雅痛苦摇首的道:“你又何苦多此一举?你还是不相信我,其实我早已经按你的吩咐在他的杯子里下过毒了……”
冷北城轻笑,缓缓地道:“蠢女人,他要毒死的是我们两个,所以,两个杯子里他都下了分量不等的‘忘情水’。”
舒自倦眉尖一动,道:“这你也猜到了?不错,你这个人太聪明了,我不得不防啊,以你的警觉和经验,若发现一丝一毫的破绽起了疑心的话,肯定会把酒杯的位置掉换,为了保险起见,所以我才迫不得已把两只杯子里都下了毒……”
冷北城接着道:“所以,你干脆写了示警的纸团再塞进冷冷的手心引我入局,是也不是?”
舒自倦微笑道:“你这个为人父的平素那么忙,冷冷的蒙前课业一向是我这个‘总管叔叔’辅导的,模仿他的字迹,对于我这种聪明人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舒自倦的智慧与冷北城在伯仲之间,他知道自己能想到的,冷北城也会想到,所以他才不惜牺牲泪雷晓雅布置这个疑阵;冷北城万万想不到,自己一路风寒厮杀、马不停蹄的赶回家中,竟是赴一场精心杀局!
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躺在冷北城怀里的雷晓雅向舒自倦求证道:“不!我不相信你会害我!你不是曾经说过,要带我走,离开这寒冷荒凉的塞北、回到我的家乡,回到桃红柳绿草长莺飞的江南,让我开始新的生活吧?”
很显然,这个美丽的承诺,是雷晓雅投进舒自倦怀抱最重要的原因。
雷晓雅期许的目光开始转淡,她已经发觉到了昔日那个温柔的舒自倦好看的嘴角,泛出的那一弯嘲愚的笑意,她知道,她错了,错得无可回头。
舒自倦轻轻摇了摇头,道:“你还真是个蠢女人哎,你以为我会爱上你这种抛夫弃子的女人吗?呵呵,只要绝世神兵在手,我舒自倦一统武林,功成名就之日,主动投怀送抱的美貌少女多的是,你只是我的玩偶,现在我厌了便可以丢了。”
雷晓雅低下头,低低的声音道:“嗯,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舒自倦,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比你对我好,因为没有人会像你那样让我难过。你给我的,是万念俱灰的伤害;我给你的,是竭尽生命的成全。我曾以为就连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后来我才发现,这是最傻的誓言,更是我一人的信誓旦旦。
第五章 寂寞如雪
舒自倦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夫妻二人面前,好整以暇的道:
“冷北城,知道我为什么要反你吗?六年了,我为你当牛做马、拼死拼活六年了,这‘凉城’至少有一半的基业是我给你打下来的!可我如今得到了什么?论智慧、论武功、论才学,我舒自倦哪一点比你冷北城差?可你却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我却是一个卑躬屈膝的奴才!凭什么?你冷北城能做到的,我舒自倦同样做得到!我要成为武林至尊,号令江湖!我不想再回到街头去做遭人白眼、唾面自干的叫花子!”
最后几句话,舒自倦是喊出来的,很用力的喊出来。
冷北城道:“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可你不该杀了冷冷!”
舒自倦神经质的笑了笑,突然把长发遮住的半张脸凑过来到:“我今晚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冷北城道:“比你过去的六年加起来的话还要多。”
舒自倦平素收敛锋芒,沉默寡言,是以,只有面对死人时,他才会不吝啬自己的口才。在他眼中,失去了反抗能力的冷北城与雷晓雅,现在都已经是死人。
红烛将尽,冷北城与雷晓雅的生命也该走到终点了吧?
舒自倦毫无征兆的收起笑容,道:“城主,夫人,已经很晚了,你们也该安息了吧?”
——舒自倦准备杀人!
冷北城看向满脸泪痕的雷晓雅,吹了一声口哨,苦笑道:“我死后,请不要靠近我的尸体,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我的手,帮你擦干眼泪。”
烛花蓦地又爆了一下,满室阴风习习,鬼影飘忽。
雷晓雅睁大了眼睛,突然手指着舒自倦背后,大叫了起来:“冷冷!冷冷——”
正要出手杀掉冷北城的舒自倦,被雷晓雅的惊叫声吓了一大跳,蓦然感到颈后有微微的冰凉——
有一只冰凉的小手……在轻轻在抚摸他的后颈!
舒自倦感觉到有人将冰凉的嘴唇凑近他的耳朵,吐着阴气,轻轻地叫他:“总管叔叔……总管叔叔……你陪冷冷玩弹珠好吗?”
背后的人怎么可能是冷冷?舒自倦心狂跳,这怎么可能?冷冷早已经死了,自己是眼睁睁看着冷冷亲手将他掐断气的,难道……
难道是鬼?!
舒自倦强迫自己“嚯”地掉转头去,窗外适时地略过一道闪电,响起一声惊雷,他方一回头,竟大吃一惊,骇得魂飞天外——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面色惨白的冷冷!!!
舒自倦惊!大惊!!!
冷北城等的就是这一刻,冷北城出刀,刀光如雪,寂寞的雪。
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雅阁”外,电飞雷鸣,风雨交织;“雅阁”内,却是下起了一场凄、凄、美、美的雪,凄美得让人落泪。
现在正是阳春三月,不应该有雪的。
那是冷北城最后的杀招:寂寞如雪。
舒自倦猛地推开身后僵立的冷冷,触手冰凉;冷冷真的已死,但怎么会无缘无故趴到自己身后来了呢?是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