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忠倒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举手拦住要暴走的大郎,笑道:“你这个话倒也是实话。你是觉得我们买了这个宅子,就断了你一家人的生路?难不成,这宅子一日不卖,你家就能一直在这里长年累月地住下去?”
那妇人还未回答,那胡大郎已然道:“我说你偏不听,既然主人家困难,已是千方百计要卖房地,怎可能一直叫我们住在这里,一直养着我们?就算卖不掉,也迟早要将我们赶走的。”
何志忠道:“对了!就是这个道理。你与其做这种讨人厌的事情,不如做得讨喜一点,说不定买房子的人一高兴,就会留下你们一家子做事了。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牡丹心说,如果是先前这房子顺利买下来,说不定她真的会像何志忠所说的一般,将这家子留下来做事。如今看到这情形,她却是有些怕这家人了。想归想,因见那妇人的神情略有松动,便道:“你还不松手,是要等着旁人来将你拿进衙门里去么?”
那妇人方恨恨地松了手,望着何志忠道:“那你们若是买了房子,是不是要留我们在这里呢?”
牡丹暗地里撇了撇嘴,她才不要呢。
何志忠扫了牡丹一眼,捋捋胡子,笑道:“若是买了,自然是要优先考虑的。”
那妇人垂了眼,突然又道:“不行!今日这事因你们而起,你们不买转身走了,我们却要被赶走,拿安家费来。”
雨荷怒道:“你这人好不要脸,你自己做事不妥当,生了不该生的心思,还怪到我们身上了。要安家费,你做梦!”
何志忠劈手扔了一个钱袋到那妇人面前:“拿去!”
那妇人打开来看,见满满一袋子钱,立时起身欢天喜地就往屋里走,边走边道:“胡大郎!老娘走了!你个养不活女人孩子的窝囊废!老娘瞎了眼才跟了你。”
阿桃突然尖叫道:“她要把我们的东西全拿走!”胡大郎一把揪住她,也不多语,就是不放手。片刻后,那妇人抱着个小包袱出来,大踏步跑了。
胡大郎和阿桃、还有那小男孩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半天没动。
牡丹不明所以地看着何志忠,为什么要给那妇人钱?纵然这妇人千不好万不好,始终和那胡大郎是夫妻。一袋子钱就拆散了人家夫妻两个,徒然添些怨恨,这不是何志忠会做的事。何志忠却只是望着她一笑:“将来你要种花,就会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什么样的人都可能遇上。你暂且先看仔细了,回去我慢慢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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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寻访
何志忠同那老管家道:“不过无知妇人,就不必和她计较了。这胡家人虽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也是迫于生计。想必今后他们也再不敢做这种事体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必送官了罢?”
那老管家只恐刚才那一出戏叫何志忠等人生了气,不要说连着这边的房子,就是河边的地也不买了,听他如此说,哪有不依的道理?当下便道:“好说。只要客人不生气,什么都好说。那这桩生意……”
何志忠笑了一笑,打量了那胡大郎父子几人一眼,道:“那块地我是肯定要的。这房子么,慢慢又再说。”说完就领了还红着脸的大郎与牡丹走人。
那老管家思来想去,这地卖给他们了,日后这房子果然不好单卖,再来一个人还要再解释一回,不如趁这个机会一并卖了,便咬牙道:“客人慢行!价钱愿意再少一些儿!”
何志忠深谙这讲价还介的心理战术,只是推脱,却又不一口回绝,扬长而去。
几人才要上马,忽见那阿桃飞也似地奔过来,拦在马前,直愣愣地望着牡丹道:“小娘子,我把我自己卖给你好不好?”
牡丹皱了皱眉头:“为何?”说实话,这女孩子的心思,她看不上——就因为迫于生计,就可以回过头去害无辜的人,没有这个道理吧?
阿桃清脆地道:“我们家马上就不能在这里住了,爹和弟弟都没地方去,把我卖闻,他们就可以回老家,有族人照顾着,总不至于饿死。你家反正有的是钱,多我一个人吃饭也不怎样。我很便宜的,只要一万钱就行,我什么都能做。”
牡丹面无表情地道:“我现在不想买人。”她听了这一席话,越发的不喜,这丫头精明得过了分,为自己和为家人打算本身没什么错,可她那句“你家反正多的是钱,多我一个人吃饭也不怎样。”那语气就和她那后娘一个样,害人,讹人,骗人,要人帮忙,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阿桃一时有些发愣,她本是想着自己被打,牡丹肯扶她起身,又用帕子给她擦脸,后娘撒泼大郎没还手,何志忠还平白无故发给了后娘一袋子钱。还以为这是一家子烂好人,心又软善,自己若是能自卖自身,也不至于吃苦受累,既然可以养活自己,还可以给父亲和弟弟谋条活路,谁知道牡丹竟然半点余地都不留地拒绝了自己。
眼看着牡丹上了马,背后那些人又在赶自己的爹和弟弟收拾东西走人,她什么都顾不得,扑过去一下跪在地上,拼命朝牡丹磕头:“小娘子,知道您们瞧不起我们做的事情,但我们若是有活路,哪里又肯做这种事情?我爹爹他身子坏了,做不起重活啊。我知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的。求求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会保佑您长命百岁的。您若是收下我,不,收下奴婢,替您做牛做马都是可以的。”
牡丹见她软了,也晓得她说的也不全然是假话,又见不大一会儿功夫,她额头上已经起了鸽蛋大小一个包,却不怕疼似地拼命磕头,心里已经软了。
只是这买卖人口的事情,牡丹是没做过,也不知道这丫头能不能买,毕竟如今自己都还住在父母家中,便有些拿不定主意,抬眼去看何志忠,何志忠却把眼睛撇开了,一副不管闲事的样子,大郎低咳了一声,道:“你自己做主吧。”
牡丹默了一默,不由哑然失笑,她这是自寻烦恼了,适才何志忠就已经和她说过,她将来要种花卖花人,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打交道。何志忠能三言两语,一袋子钱就将那妇人打发走,凭的不是别的,而是他对事情的观察入微和对人心理的把握,这一家子人,说起来最可恶的就是那泼妇,那泼妇已然走掉,剩下的这几个人不足为虑。
自己想帮就帮,帮了以后觉得不对劲了,再处理也不迟,把卖身契拿到手里,更是主动权全在自己手里,有什么可担忧 的?先前何志忠只怕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怎样处理这几个人了,只等着自己来出面,只是不能叫这丫头认为自己帮她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还以为自己心软好欺。
想到此,牡丹板了脸朝阿桃喝道:“起来!你这是要逼着我收下你么?我若是不肯,你就不起来了?那么我告诉你,我若是不肯,你跪死也还是不肯的!”
阿桃瞠目结舌地看着牡丹,见牡丹阴沉着脸,半点也不肯通融的样子,小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绝望来,却又听牡丹道:“但我看你小小年纪却懂得顾念亲人,不是那种冥顽不灵,不知悔改的,少不得拉你一把。”随即叫雨荷:“你去和那管家说,先留他们住一夜,让他家把身契准备好,明日我过来领人。”
雨荷应了,推了阿桃一把:“还不赶紧谢过恩典?”
阿桃又惊又喜,高高兴兴地给牡丹又磕了一个头,她是个会来事的,不等雨荷开口,又跑去给何志忠和大郎磕头,牡丹淡淡地道:“你是个聪明的,多话我就不说了。只有一条,以后再做这种歪门邪道的事情,断然留你不得!”
阿桃只管将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一般,雨荷笑道:“好了,且随我进去问问你爹的意思,再和管家交代清楚。”
待二人去了,何志忠笑着道:“丹娘,你可以考虑一下,先留着他一家人看门,一来不至于将他家立时逼 入死睡,二来也可以借此事将你乐善好施的名声散播出去,以后自有你的好处。若是不服管教了,再将他赶走也没人能说你的不是,只会说他不识好歹,连接两次背主,他是不会得到任何同情的。”
牡丹笑道:“爹爹还有一句话没说吧?留着他们正好辟谣,省得人家嫌这庄子风水不好,不肯来游玩。有道是,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何志忠哈哈大笑起来,满意地道:“以后你跟着老头子慢慢地学吧。想做生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待到雨荷办妥事情出来,阿桃牵着她弟弟的手巴巴地送了出来,可怜兮兮地看着牡丹道:“奴婢会一直等着主人来的。”一副生怕牡丹等人不来的样子。
牡丹的心一时又软了,仍然沉着脸道:“明日定然会来。”走了老远,牡丹转过头去,见阿桃姐弟还站在那里仰首相看,她不由暗想,若是她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做的不是何牡丹,而是一个如同这般,或者更无奈的小女孩,为了生存不得不去给人做奴婢,她会怎样?这虽然是个不可预知的答案。
但她相信,她一定会渴望有人肯伸手帮自己一把的。
当天回去后,何志忠就领了大郎去寻前些日子给何家占宅的术士,约定第二日一起去看周家的宅子。最终那宅子的风水得到了术士的认可,并以六百一十六万钱的价格买了下来,那老管事心里欢喜,果然将那林子桃,李一并留给了牡丹等人。
待到牡丹用自己的嫁妆钱付了款,大郎便与那老管事一起去官府申了牒,将地契房契写上牡丹的名字后,牡丹真正成了一个小地主,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产业,她给那里起了个很俗的名字,就叫牡丹园。
阿桃一家子人仍然留在那里替牡丹看房子,看那片果林。大郎马不停蹄地寻了工匠去修缮那房子,该上漆的上漆,该粉刷的粉刷,过后又将家里能干的下人派了去将房子,园子收拾干净,眼看着就是焕然一新,可以住人了。
林妈妈便寻思着,是不是先将牡丹的嫁妆家具等先搬进去,省得总在那仓库里堆着不是事儿。
牡丹摇头道:“这个时候就搬去不妥当,咱们还没合适的家人看房子呢,那胡家父女到底还不知道真性情,不妥。再说还要修园子呢,先随便搬点急用不值钱的东西进去,累了的时候可以进去歇歇就好。”
林妈妈应了,却想着到底先得寻下一房妥当的家人照料那边才能放下心来,便自往前面去寻岑夫人商量。
牡丹趴在桌上用碳笔把她自己画的设计图最后一部分添上。在拾掇房子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将那周围的地形全都年了个清清楚楚,又听了那术士的建议,哪些地方可以造山,哪些地方可以引水,这个园子要怎样建,她心里也有了大概的数。如今要做的,就是先将那园子大致的样子画出来,然后想法子请名家看一眼,若是妥当了,便开始施工。
其间岑夫人与雨荷等人几次进来,都见牡丹专心专意地趴在那里,眉目之间全是专注,竟然是根本没听到有人进来的样子,便都不打扰她,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待到最后一笔落下时,牡丹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自己的颈子,肩膀,腰都说不出的酸,再看窗外,已经日影西斜近黄昏。
雨荷一直坐在外面边做针线,边听屋子里的动静,听到桌椅声响,立刻叫宽儿往前面去给岑夫人送信:“丹娘这里可以了,马上就可以开饭。”随即进屋打水给牡丹洗手洗脸,牡丹这才知道全家就等着她一个人吃饭。慌慌忙忙地将卷轴卷了带出去,但见一家人都坐着说笑,小孩子们也没喊饿,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叫爹娘,哥哥嫂嫂们久等了。”
甄氏自从因想要自家兄弟娶牡丹的事情不成,又被岑夫人收拾过后,对牡丹就有些怪怪的,后来见牡丹置了宅子地亩,方才又稍微好了点儿,此时她是第一个看到牡丹手里的卷思的,便上前去接牡丹手里的卷轴,笑道:“哎呦,咱们家的丹娘原来是才女呢,画了这许久,也让我们看看画的是些什么。”
牡丹微微一笑,随手递给她甄氏看了发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来,笑着递给张氏等人看:“你们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张氏等人凑过去,但见纸上这里一团,那里一块的,与那惯常见的风景画果然不同,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同甄氏一般嘲笑牡丹。牡丹倒是早就做好被他们嘲笑的心理准备的,见甄氏笑她,却也不恼。
二郎瞄了几眼,却看出些意思来,大致晓得哪里是墙,哪里是山,哪里是房子,哪里是溪流池塘并桥台楼阁,只是这样的设计图,实在是太过简陋古怪了些,不过想到自家妹子又没学过这个,也不需要她画得有多出彩,反正是修园子就是了,故此二郎也没笑牡丹,只道:“丹娘这是准备怎么办?”
牡丹道:“我想要请哥哥们替我打听一下,这京中谁治园最厉害的,最雅致的,想请他帮忙看看,润色一下,然后备下土木石料,越早动工越好。”
何志忠探手将卷思接过去,叫牡丹过去一一给他解说,哪里是哪里,哪里又打算怎么办等等。他其他都不管,只关心牡丹是不是认真按照那术士的说法来布置山水的,见牡丹听了话,也就不再多言,只道:“我明日让你哥哥去你李家表哥那里问问,请他帮忙打听一下。”
岑夫人道:“何必事事都要去麻烦他!我前些日子就托人打听了的,太平坊法寿寺里有个福缘和尚,最好此道,听说福佳公主的园子就既往不咎治的,后日法寿寺有俗讲,去的人很多,我正好领了丹娘去求他。”
何志忠皱眉道:“他给公主治园子的,只怕不肯轻易给咱们治吧?”这些人自认做的都是雅事,轻易不会给旁人弄,好像随便给人弄弄,就跌了身份似的。身为商户,纵然有钱,但一遇到这种人,就免不了要受气。不像李荇,顶着官家子弟的头衔,出去办事总要受人高看一眼。
岑夫人道:“听说倒也没那么倨傲,但具体的就不知道了,少不得要去求上一求,若是不能成了,又另寻他途也不迟。”自李家表示不肯与何家结亲后,李荇也好些日子没上门了,她也想着,没事儿不能总去求人,平白让人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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