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小媳妇们嫉妒的红了眼,说来说去,无非是说她的狗血八卦,恨不得吹风吹得易渊明临阵换将,不出城就甩了她,再从她们当中选个新娘才好。
看到她掀起帘子,易渊明凑了过来,俯下身子,低头问道:“怎么?是不是在车里闷了?要不要出来休息会儿?”
苏蓉蓉揉揉鼻子,摇摇头,便放下帘子缩回头去。
她可不想出去,现在躲在马车里,那些人都敢大声说是非,若是出去跟易渊明走在一起,把人惹红了眼,搞不好就直接拿臭鸡蛋烂西红柿砸人了。
这年头,做“名”女人真难啊。
好在易理心细周全,一路上都打点的周到细致,加上那次在五福客栈的遭遇,更是处处小心,多请了一倍的镖师护送,正式打出了易家的招牌来,沿途都有易家有关的生意和门徒接送,也让苏蓉蓉终于见识到了易家的实力和风光。
苏蓉蓉也不客气,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走到哪儿礼物就收到哪儿。反正易渊明也不会在乎这点儿东西,她也没少给那些酒楼饭店的提意见,权当收了点讲座费。只是每日里她的饭菜都是由易渊明亲自下厨,就连易理跟了他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他如此勤快,几乎将平生所学尽数施展,看得那些来逢迎的商贾行家眼珠子都快红了。
而更让人愤慨的是,那些食客们千金难求的美食,到了苏蓉蓉嘴里,每每被批的一文不值,简直比鸡蛋里挑骨头还要可恶,可偏偏易渊明甘之如饴,除了她,别人就算是花再多的钱他也不做,生生让人看红了眼,只道他喜欢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晕了头,才会有如此受虐的举止。
这消息一传出去,沿途的酒楼食肆,都闻风而动,凡是易家车队所到之处,只要易渊明一开始动手下厨做菜,那些来凑热闹看热闹的人,便堆满了整条街,简直比过节还要热闹。
如此热热闹闹大张旗鼓地行了一路,连吃带喝的旅途行程,比正常慢了一倍都不止。
再长的路,也有个尽头,看到江南湖光水色风光之时,距离杭州已经不远。若不是易渊明特地叮嘱绕过江阴,只怕这一日,他们就该到地头了。
绕过江阴苏蓉蓉是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对温道玄的歉疚之心尚存,路过刺激一下人家也实在不大道德,易渊明刻意避忌,她也装聋作哑,权当不知,甚至连偶尔听到易理提醒手下人,不得提起温家任何人和事的时候。她也压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追问八卦。
毕竟,过去的人和事。没必要再挖出来跟自己过不去。
温道玄喜欢的苏蓉蓉,不是她,那个存在于他记忆阳光般灿烂的女子,已然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纵使她有着一模一样的皮囊。内里的灵魂,已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他再多的好,再多的温柔,也只是属于那个不存在的苏蓉蓉。
对她而言,他还是个青葱少年,那些属于初恋的记忆。如同潘多拉盒子,既然关上,最好扔得越远越好。万万不可打着什么再见亦是好友的旗号,去窥探其中的秘密。
所以,绕道,是最好的选择。
反正早一天晚一天到杭州,对她而言都一样。
那天。她给易渊明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被拒婚,二是被逃婚。不论哪个选择,她都不会嫁给他,唯一的区别是,他若帮她离开了苏家,她也会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这些天来,苏蓉蓉一路上辛辛苦苦地拿着自制的鹅毛笔,痛苦之极地再那些劣质纸张和羊皮上,描绘粗制简易地图和路线,还好她当年地理学的不赖,再比对着易渊明随身携带的山川地理图,勉强能画出个大致范围来,至于具体要走多远,能不能找到那些中土尚未引进的蔬菜瓜果,就不关她的事了。
再就是她能记得的菜谱,一样样的写下来,一路上易渊明做的每道菜,都细细品尝,用心评价,她说的话虽毒,可也是费了心思的。相对于易渊明近乎情圣的举止,苏蓉蓉更是被人骂得臭到家。别人只道易渊明百般讨好她,还被她毒舌羞辱,却不知这两人原本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等到了杭州,还清了这笔人情债,她就可以找个机会溜走,从此天高任鸟飞,重获自由了。易渊明最多落个被逃婚的怨念,却得到了他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外加苏家陪嫁过来的东西,也没什么损失。如此皆大欢喜的双赢局面,正是苏蓉蓉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妙计。
“画”完最后一张图,苏蓉蓉长长地出了口气,伸了个大懒腰。
过了今晚这顿最后的晚餐,明早就该跟易渊明分道扬镳了,只是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来。这一路上她闹得沸沸扬扬的,整个江南都传遍了,以他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下落,就看他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吹干纸上的墨迹,苏蓉蓉满意地卷起来收好,这鹅毛笔虽然质量不大过关,耐用性差,但比起毛笔来,难度低得多了,否则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画”出这么多东西来,真是难为死她了。
“三小姐,易公子请您去三楼明月轩用饭,这里就交给奴婢收拾吧。”
陪嫁的丫鬟秋雨小心翼翼地上楼来,看到三小姐又在“作画”,嘴角抽动了一下,这几日来,三小姐画的画写的字,比那道士收鬼用的符还要难认,也亏了那位未来姑爷把它们都当成宝一样收着。
苏蓉蓉点点头,跟她交代了几句,便朝楼下走去。
这江南的客栈,从装修布局到家具摆设,都远比岭南的精致的多,尤其是到了易家的地头上,选的都是当地最好的客栈,住着最好的客房,就连易渊明做菜的厨房,都是单独给他准备的,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内。这等大张旗鼓的排场,易理花了不少心思,可在苏蓉蓉看来,全属多余,若换了她来弄,索性搞个慈善拍卖,让小易公子现场烹饪表演,省得那些人在外面看的脖子都长了几分还什么都看不到,空有银子也买不到易家名满天下的美食。
只可惜任她说破嘴皮,易理死活不肯让出管理权,苏蓉蓉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见财化水,心痛地看着他将没吃几口的饭菜倒掉,嘴下越发的不肯留情。
想到明日就要离开,或许再吃不到易渊明做的美食,苏蓉蓉兴奋之余,也有些可惜,尤其是刚一踏进明月轩,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远胜于她尝过的任何一种美食,引得她食指大动,咽了口口水下去,急急朝里面走去。
一转过竖在门口的八扇锦织仕女图屏风,苏蓉蓉便看到里面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菜肴,色泽鲜艳,造型精美,赏心悦目得犹如图画一般,登时眼睛一亮。
那桌上外围是用鱿鱼、河虾、桂鱼、金华火腿、鸡脯、蛋松、豆腐、核桃精制而成的八味凉碟,配以黄瓜胡萝卜和青红椒切成花形,拼成个繁花似锦的图案,当中摆着锦绣鱼丝,琥珀鸡片,芙蓉瑶柱,上汤芦笋,凤尾虾,溜三脆,锅烧鳗,百果玫瑰球,另外还有两个紫砂盅,摆在两人座前。
苏蓉蓉方一坐下,便有侍女过来掀开盅盖,递上小勺,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里面都是用上好材料炖制的佛跳墙,又名满坛香,曾有诗云“坛启荤香飘十里,佛闻弃禅跳墙来”,单单是这一味,只怕就要花掉寻常人家一两年的家用。
方才进门时所闻的的香气,便是从其中传出,苏蓉蓉舀起一勺,浅尝了一口,顿时变了脸色。
第三十一章 食之无味色为空
九月初八,杭州城中,一大早便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就连街头巷尾的闲人,也有不少赶去看热闹的,尤其是沿高阳街一线的酒楼茶寮,连茶钱都比平日贵了不止一倍。
饶是如此,整条街上的茶楼还是座无虚席,都巴巴地瞧着楼下。
喜乐声越来越近,那绕城一周的迎亲队,很快就要到这里了,有喜帖的能挤进易家大门,他们这些没喜帖没后门的,也只能在这里看个热闹了。
好在这茶楼一向便是八卦云集之地,那些食客们来自四面八方的零碎消息集中在一起,汇集整编成新的八卦,也能满足下大家窥而不得的好奇心。
“易家这娶得是哪家的千金啊,这么大的阵仗?”
“这算啥,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位新娘子,是易公子亲自从岭南迎回来的,一路上照应的那个周到,啧啧,听说连易公子亲自给她做菜,都被骂的狗血淋头……”
“真的?”一阵吸气声过后,众人又摇起头来,其中一人指着那“造谣者”感叹不已,“你这厮肯定是胡扯,易家是厨神世家,易公子做的菜要是都挨骂,那天下还有她能吃的吗?再说,易公子看上的女子,定然是貌若天仙、贤良淑德……”
“噗!——”靠窗边的一个青衣男子听到这话,一不留神,满口茶水喷了出来,引得众人怒目而视,只得干笑了两声,指指楼下,“有热闹了,别看我……”
顺着他手指往外一看,众人这才发觉,街上的气氛忽然变了。那喧天的鼓乐唢呐声,竟生生被敲竹杠的声音打断——
没错,看客们揉揉眼睛,仔细朝下看去,长街上不知何时钻出来些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三五成群,扛着一丈来长的竹筒,当中有人拿着竹板“梆梆梆”地敲打着,敲得声音刺耳难听无比,偏偏正好打在鼓乐声当中。生生将那人家的节奏打乱,愣是没法再吹打下去,整支迎亲队伍就那么卡在了长街口上。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些不知从哪里来的乞丐。
易渊明身着大红色礼袍,骑在匹白马上,从人群中缓缓前行,策马到整个队伍最前面,方才勒马停驻。冷冷地望着那些形容怪异的乞丐,冲易理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打赏!”
易理点点头,一挥手,两个小厮各捧了一大包铜钱上前,“哗——”地一下尽数洒了出去,人家是漫天花雨。他这是漫天钱雨,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周围的人还没来及上前去抢钱。那些个敲竹杠的叫花子便动了起来,各自拿着手里的破碗烂竹杠,不等那铜钱落地,便接收过去,动作干净利索。像是之前就演练过无数遍一样,转眼就将赏钱收得干干净净。
“多谢老爷打赏!”
照道理说。这些个凑热闹敲竹杠打秋风的乞丐,收了喜钱就该让路走人,可这一次他们非但没散,反倒有一人从当中走出,迎着易渊明的高头大马大红花轿一路走过去,一身百结敦衣,腰间大大小小的竟挂了八只口袋,一头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张与这身打扮绝不相衬的俊朗面孔,双目灼灼,直望向易渊明。
“恭喜易公子,今天是易公子大喜的日子,我们兄弟来讨个光沾点喜气,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易公子和新娘子多多见谅!”
易渊明深深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多谢。”
岳翎却没有让开的意思,抱着肩,笑盈盈地望着他,“怎么?新娘子不敢见人吗?我还有份大礼要送给你们,不出来,我怎么送啊?”
易理一听这话,分明就是来找碴的了,急忙上前说道:“新娘一入花轿,在拜堂之前都不可以见人的,这位少侠若是想要闹洞房,不如先去观礼喝了喜酒再说……”
岳翎唇角微微勾起,轻笑道:“那可不成,等到那时,我这大礼就送不出去了。”说罢,他一挥手,身边的小乞丐们转了几个圈,各自竖起了竹筒,点起火来,只听“嘭嘭嘭”几声巨响,那竹筒里竟还装得有烟花,此刻飞上半空,纵使在晴朗朗的白日下,也绽开了几朵炫烂之极的花朵。
那烟花绽放在半空里,几乎大半个杭州城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烟花开到极致,变幻出三个夺目的大字,“嫁给我”!
长街上下,几乎所有的人都为之震撼,原来这人不光是来找碴的,而且是来抢亲的。看热闹的人像是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摩拳擦掌,恨不得也上去助威呐喊,酒楼里唧唧喳喳地,都在讨论这即将上演的好戏。
而易渊明却连头也没有抬,对周围人的反应视若无睹,依旧淡淡地说道:“多谢岳兄的贺礼,吉时将至,还请岳兄让让……”
岳翎亦是无视于他,视线越过他,定定地望向那顶大红花轿,“看来我这份礼,还是不够重,新娘子一点反应也没有,我还是亲自去赔罪……”说话间,他已然提气纵身一跃,闪过易理几人,直奔花轿而去。
他的手还没碰到轿帘,斜刺里便有一人一掌朝他胸口击来,岳翎不想此地还有如此高手,只得向后一退,却见那人身着喜袍,正是新郎易渊明,面沉如水,冷冷地望着自己。
“岳翎,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
岳翎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早说过,我想要的人和东西,不到最后一刻,都绝不会放手的。”
易渊明双眼微微眯了一下,握紧拳头,直视着他,寒声道:“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人,若是再不离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岳翎朝轿子那边看了一眼,他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来,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眼神暗了暗,依旧笑嘻嘻地说道:“易公子怎知我想要的人是谁……说不定……”他眼睛转了转,忽然望向易渊明身后,惊呼了一声。“温七?你怎么来了?”
易渊明闻声一惊,刚一回头,岳翎已如一阵风般从他身侧掠过,直扑向花轿,而他身后,那里有温道玄的人影,分明是这厮声东击西,故意玩的花样。他稍一怔忪之间,再回头,岳翎已然掀开了轿帘。正向新娘伸出手去——
“唉呦!”
岳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花轿前,抱着自己的手腕。也顾不得抢新娘了,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谁?是谁暗算我?”
“你不是已经看到我了吗?”
声音温润如玉,带着几分笑意,从对面的茶楼上飘了下来。几乎同一时刻,一个淡青色的身影也从上面飞跃而下,翩若游龙,风姿优美之至,正正好落在岳翎身边,轻叹道:“岳四。你这又何苦?”
“温七?”
岳翎顿时满口苦涩,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或者找块豆腐撞死。明明让人打听过温家的动静,说温道玄受罚面壁思过一年,断然不会出现在这里,却没想到,这当口上。他居然出现了。
原本想先斩后奏再说,如今撞个正着。他第一次有种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感觉。
温道玄反倒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朝一旁拉去,“走吧,别在这里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