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人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邯郸,只觉得这女子其情可怜,正在犹豫不决时,只听宇文化及道:“虽是受董晁唆使,但这邯郸是亲手毒死我侄儿的犯人,当重重惩罚以平民愤!”
“范大人——”君无意站了起来:“不知者犯下罪行,当量刑适当,才能令人心服,世事的道理是相通的。”
范大人看了看君无意,又看了看宇文化及,两边都不敢得罪。
而君无意这一句话出来,看似温和,实则锋利——沉厚老辣如宇文化及,如何不懂得权衡利弊?宇文化及刚才将杀方瑞之罪推到董晁头上,君无意也听出来了。宇文钟虽已死,但科考舞弊已是大罪,杀人灭口更加罪重一等,如果要给宇文钟之案一个转圜的余地,就不能重罚这女子——世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君无意点到为止,宇文化及心知肚明,这不仅是宇文钟一个人事,更关系到宇文家族——甚至宇文化及头上的乌纱帽。
脸上半分也不露,宇文化及只拖着鼻音哼道:“范大人自当酌情处理。”
这“酌情”二字大有深意,范大人听出宇文化及已让了步,心中本来就对邯郸有些怜悯,便拍惊堂木道:“罪女邯郸,误杀宇文钟——本官念你是受人蒙骗,有不知之情,就判你入狱两年!其他疑犯,当堂释放——!”
“谢大人恩典。”邯郸含泪深深的拜了下去。
正月楼的黄福财和几个厨子们都惊喜的听着“当堂释放”几个字,梨棠园的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只有南门若愚看着邯郸,眼中泪光闪烁。
“……我会好好照顾团团。”南门若愚仍有些笨笨的说,但他眼里的泪光却充满关怀和真挚。
邯郸抹了抹眼泪,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随衙役们走了出去。
“退堂——!”
公堂外,阳光很好,仿佛一切都终会温暖起来。
“大愚,昨天要不是我家将军渡内力给你治伤,你今天别说上公堂了,恐怕真的躺着昏迷不醒也说不定。”叶舫庭凑在南门若愚耳边小声道。
南门若愚感激的看着君无意,又看了看苏长衫和叶舫庭,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却只憋出了五个字:“你们……都很好。”
叶舫庭几乎笑岔了气:“哈哈……你们黄老板一点也没有说错,你——你的嘴可真是笨啊!——”她捂着笑疼的肚子问:“哈……既然我们都很好,你要怎么报答报答我们这些好人呢?”
南门若愚很为难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无奈摇头的君无意,再看了看一脸悠闲的苏长衫,诚恳的说:“我们回客栈,我做菜请你们吃——或者我教长衫做菜也行。”
原来,他还没有忘记当日苏长衫想要学做菜的事。
却听君无意和叶舫庭同时道:“——教苏同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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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客栈后。
“大愚,你就住这地方……”叶舫庭四下打量,南门若愚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你唱一场戏能挣多少银子?”关上破烂的门,叶舫庭小声问。
“一百两。”南门若愚也低声答。
“你做伙计一个月能有多少银子?”叶舫庭又问。
“客栈里包吃包住,还有五两六钱。”
“也就是说你一个月有一百零五两六钱银子。”叶舫庭迅速的打着算盘,笑嘻嘻的刮了他的鼻子一下:“比大小姐我的俸禄还高耶!那你怎么还住这么破的草屋?”
南门若愚笨笨的看着她,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西街的慈庵堂的孤寡老人,每个月都会在院子里的破瓦罐中发现一百两银子,大家都说是菩萨显灵——”苏长衫看了大愚一眼:“这个菩萨是不是你?”
南门若愚的脸顿时红了,虽棱唇紧抿,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苏长衫说话一向很有根据,他原本就不是在问他。
冯二看到他子时踏月悄悄出门,自然就是去慈庵堂的破瓦罐中放银子的。其实他每个月都会在深夜子时去做相同的事情,已有四年未曾间断。
叶舫庭瞪大眼看着他:“这么说,你把每个月的一百零五两六钱都拿去接济别人了?所以你才会穷得连一件冬衣都买不起?”
“君将军哇——”叶舫庭回头喊:“恭喜你!你现在不是全天下最笨的人了!”
她笑眯眯的指着南门若愚:“比你更笨的人出现了。”
“既然我们都是笨人,”君无意一撩衣袍坐下,闻言微笑:“聪明人要请客。”
“我只比你们聪明一点点啦……”叶舫庭立刻谦虚的将祸水东引:“苏大才子才是公认的最有智慧的人~”
“你如此恭维,恐怕请客也不能表达我的诚意——”苏长衫道:“我还要亲自下厨。既然大愚答应了教我做菜,你们不妨再尝一尝我的厨艺。”
叶舫庭一脸黑线,大声抗议:“不……不要哇!”
……
一个半时辰之后。
南门若愚端着一盘鱼进来,苏长衫随后而至,把身上的围裙解开:“应给比以前有进步,你们尝一尝。”
叶舫庭垂头丧气、将信将疑的瞪着那颜色看上去仿佛比以前有一点点,也确实只有一点点……进步的鱼。
“君将军,你先尝——”叶舫庭很谦让的说。
“不必客气。”君无意意味深长的看了那鱼一眼。
“你是将军我是兵,兵怎么能抢在将军前面吃呢?”叶舫庭把盘子推到君无意面前,虔诚的奸笑。
在谦让的氛围中,两人好像同时想到了什么,四道视线都看向——南门若愚。
只听叶舫庭哈哈大笑,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徒弟做出了好菜,师父还没先吃,怎么能让别人吃?”
南门若愚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俊朗的面孔似乎有些……抽搐。
“怎么样?”苏长衫很认真的问。
“还……不错。”南门若愚将鱼咽下了,手不自觉的按住胃部——他的内伤又开始痛了。
“多吃一点,吃鱼可以补身。”苏长衫欣慰的说。
“……”南门若愚尝着自己手把手的教出来的清蒸鲫鱼的味道,伤心的正要继续补身,就在这时,一声趾高气扬的猫叫从梁上传来——
圆滚滚的阿青瞪着圆圆的猫眼,瞅着正在吃独食的大愚。绝不能说它伸长了脖子,因为它根本没有脖子——只是伸着脑袋流着口水看着盘子。下一秒,它已经跃到了桌子上!
“阿青……”南门若愚有些犹豫的要拦它。
“喵~”阿青不高兴的瞪着变得小气的主人,毫不客气的在他的手背上咬了一口——“唔!”南门若愚痛得一缩手,阿青已经叼了一块鱼。
昂着头,骄傲的竖起尾巴,阿青以胜利者的姿势开始享用它的战利品——
只听房间里传来一声壮烈的猫叫!
“大愚房间里怎么了?”冯二好奇的回头,那惨烈的猫叫声整个客栈都听到了。
“阿青的尾巴不小心被踩了吧?”黄福财一边打算盘一边说。
就在这时,只见阿青夹着并没有被踩的尾巴、口吐白沫的冲了出来,在客栈门口开始大吐特吐……
黄福财和冯二对视了一眼:“阿青吃了耗子药吗?”
房间里,叶舫庭幸灾乐祸的随手翻着东西,视线被几本破书吸引:“咦?这里怎么还有一套《四书》?方瑞的那套不是已经作证据送到官府了吗?还旧旧的……”
南门若愚本来很不安的看着被肥猫阿青打击到的苏长衫,闻言只有如实道:“我也参加了今年的科考,要复习的。”
——叶舫庭口里的杏仁酥掉了出来。
君无意诧异抬眸。
连自尊心受了重大打击的苏长衫也回过头来。
这世上让人看不透的,未必是高官显位之人;有很多平凡人,更有他们精彩的内在,迥异的千面人生——藏光华于朴拙中。
在六道视线齐刷刷的注视中,南门若愚摸着头,似乎很不好意思:“你们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啊……我今年也要参加考试的。”
第39章 探花?
这一日,长安街上人头攒动。
只见一阵吹吹打打声中,新科进士们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了,前排正中的自然是状元郎。百姓们都听闻过这状元苏郎诗画双绝,一笔锦绣文章让圣意惊艳,景仰羡慕之下也觉得他气质从容,果然是文曲星下凡。其实,若没有这一身鲜衣,苏长衫的样貌原本平凡得很,走在街上也未必会引人注意——看来,世人不仅会以貌取人,更以身分地位取貌。
小伙计冯二拼命向前挤着,伸长了脖子啧啧赞叹:“状元郎真是英武非凡,唉……真没想到我们大愚也这么俊气……人靠衣装啊!”
冯二的后一句话倒没有说错,甚至还没有说够——如果说苏长衫是靠着气质的抬衬,才变得“英武非凡”,那他右边的探花郎则的确是天生丽质、明珠璞玉的美男子,口鼻俊朗如画一般——连圣上看了探花郎的容貌,也忍不住称赞“士当有此容焉”。只是,任谁也想不到,天天在厨房里和油盐打交道的小伙计大愚,有朝一日能成为这等风姿卓绝的探花郎。
人生境遇变幻无常,任谁都不能小看谁。因为这世上不擅长花言巧语却勤奋踏实、厚积薄发之人,南门若愚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只是比较幸运的一个。
私塾先生们的学堂里,恐怕又有了一例绝好的教材。
当然,最高兴的人还是黄福财——正月客栈今年不仅出了第五位状元郎,而且连店里的伙计也能高中探花!街头巷尾早已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正月楼是栋福气大好的楼啊——”
大隋御花园。
早春仍有些许清寒,御花园中却已一派春色锦绣。
苏长衫的身边围了许多人,士子们和官员都来向他道贺。南门若愚原来也和众人在一起,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人扶着树,似乎身体不适。
他赶紧穿过人群走过去:“你……你没事吧?”
对方微弯着背,青色官服上沾了梧桐树飘下的白絮,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俊秀和气的眉目,脸色略显苍白。
但他很快露出和悦的微笑:“南门探花?”
“你……你认识我?”南门若愚睁大眼睛。
“闻名已久。新科进士中还有人有这样的仪容,也无人有这样的心肠。”对方清渺的笑颜十分动人。他几乎和南门若愚一般高,但身材单薄纤细许多。
被夸奖了,南门若愚不禁红了脸有些局促:“你是——”[WWW。Zei8。]
正待问话,却见对方轻笑指指前面:“琼林宴要开始了。”
入席之后,南门若愚小声问身边的苏长衫:“你认识的人多,那个是谁?”
苏长衫看了一眼对面的青色官服:“刑部侍郎苇沾衣,和你一样曾是御前探花。”
席上除了琼林奉召的进士们,隋炀帝的嫔妃公主们也坐于上席。自大隋改九品中正制为开科取士,为官为将不全以门第论取,不少寒门子弟也得以入朝。此刻琼林赐宴的不仅是才德兼美的士子,更是未来朝廷的可用之才,隋炀帝把公主们也召入席来,自是有让金枝玉叶们也会一会青年才俊们的意思。
新科进士们自然聪明,都知晓此意。
只听隋炀帝道:“四公主通晓音律,今日琼林春至,不如趁兴为大家抚上一曲?”
四公主长宁倒也落落大方,略略施礼,十指抚上面前的素琴,只听曲音清澈,珠圆玉润,是一曲《阳明春晓》。一曲终,台下立刻传来一片掌声。
“公主琴音真如天籁。”
“琴为心声,公主的心境也必如春晓清泉一般。”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公主一曲,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一片阿谀之声此起彼伏,公主的视线扫过众人,轻声道:“却不知南门探花觉得本宫的琴曲如何?”
南门若愚正低头吃菜,突然听见公主叫他,差一点噎住了。他赶紧将菜咽下,红着脸站了起来,如实说:“公主的琴音很好听,在我听过的琴中,可以列第二位。”
隋炀帝听他这么说,也来了兴致:“那你说说,你听的第一好听的琴,是在哪里听到的?”
南门若愚正要答话,突然,一个太监突然跌跌撞撞的冲进御花园来:“皇上!皇上!不好了……三公主投湖自尽了!”
隋炀帝一惊而起:“什么?”
“皇上节哀。”太监颤抖着将头重重的磕了下去:“尸首刚从太液池边被打捞起来,公主的绣鞋还在岸上。”
太液池边春色流连,人群中却一片哀哭之声。
太监王公公捧着两只绣鞋颤巍巍的上前来:“这就是在湖边发现的。”侍女映波扑上前去,失声痛哭:“公主!……”
“确定是公主的鞋?”隋炀帝的脸色冷硬如铁。
“是……公主的鞋。”侍女映波哭得声咽气促,将湿漉漉的鞋翻起来,只见鞋底用丝线纳着一个“婉”字。
三公主闺字华婉,其母潇妃在怀着她时和隋炀帝一同出游被行刺,潇妃不幸身亡,但腹中的她却活了下来,只是先天不足,因而单独在远离皇子公主们的玉寿殿中养病,一向深居简出。
只听隋炀帝厉喝道:“尸首在哪?”
几个小太监惶恐地将一个白布裹着的尸身抬了过来,随着那布掀开一角,只见一张已被水浸泡得浮肿莫辨的脸露了出来,手腕上的碧玉天镯也紧紧勒进浮肿的手臂中……那镯子,是公主们每人出生时隋炀帝赐的,天下不会有第二件相同。
隋炀帝沉痛的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目光冷寒得没有一丝温度:“都拖下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几百人跪了一地,哀哭磕头之声此起彼伏。只见一批侍卫已经冲了上来,就要将那些拼命哀求的侍女太监拉下去。
新科进士们大多吓白了脸,旁边的公主嫔妃们面上也有不忍之色,但谁也不敢劝阻。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道:“皇上,公主之死恐怕还有隐情。”
隋炀帝冷寒的目光扫过众人,只见新科状元苏长衫从容走上前来:“公主为什么要自尽,之前可有先兆?公主若是厌世自尽,又何需多此一举,将绣鞋留在岸上?”
隋炀帝的脸色变了。
苏长衫接着说:“这些侍女太监都是人证线索;皇上杀了他们,此事的隐情再无线索。”
隋炀帝沉默了许久,终于阴沉的一抬手:“放了。”
众人噤若寒蝉,隋炀帝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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