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不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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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不帅-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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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气候常变,给你做了两件新衣,还是你喜欢的白色。”君随心含笑从衣柜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

女子的素手巧且柔,君随心为君无意换上新衣:“其实身在朝堂,不该总穿白色。纯白不能容一点脏,穿着多累?”

君无意在姐姐面前,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露出些稚气。

腰间衣襟一带,伤处顿时疼得紧,君无意可以纹丝不动,但肌肉却是不听命令的,君随心手中顿了顿:“又受伤了?”

“不碍事的。”君无意微笑。

“男人受点伤不算什么,只是,身边该有个会怜惜这些伤的人。”君随心摇头:“不能总让姐姐给你做衣服。”

说到这里,她似想起了什么,不禁笑道:“这几天小叶来和莫笑玩过几次,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心没肺的样子——你们也算青梅竹马。”

“舫庭就似我的妹妹。”君无意淡淡笑。

“还在想着她么?”君随心手中不停:“过去的终归是过去了。”

君无意心口一窒。

“你从小就是做什么都认真,”君随心为君无意将衣上的皱褶拍平:“认真是好事,但该放开的还是得放开。什么事在心里存得太久,都要成负担的——你容得下敌人,容得下误解,怎么容不下自己一丝忘却?”

“二姐……”君无意唇齿微启,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去宫里见过小妹了,”君随心说:“她不似以前爱笑,也长大了很多,进了宫中,被一桩桩规矩打琢成金枝玉叶,不能再有自己的形状……但小妹有自己的生存方法,哪怕不能一时惊艳帝王侧,也一定能生存下来。你不要小看她。”

君无意的眸子里细雨扬尘。

“你的肩膀再强大,也担不起别人的命运。君王之爱,朝夕可改,宫中女人把自己如火一样烧得旺,等柴薪一尽,又是什么境况?”君随心摇头叹息:“兰陵公主的母亲潇妃生前是何等荣宠,可她的死——有人说,是当年皇上与她出游遇到刺客,身边没有侍卫,于是抓起有九个月身孕的她挡在身前,当时她便被一剑穿胸而死,却是腹中的公主命大活了下来……”

君无意猝然抬头。

“无意?”君随心眼皮跳了一下。

只听君无意沉声问:“兰陵公主的母妃之死,二姐从哪里听来的传闻?”

“民间的消息,有时比朝中还多些,”君随心牵了他的手:“不管可不可信,这朝堂和后宫,都是如履薄冰之地。你还是得事事为自己考虑些。”

——公主的死因背后还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苏同踩进这样一趟浑水中,其间的凶险只怕比坠崖更甚。

南华门由左翊卫军看守,而离刑部最近的西瀚门,是右武卫看守。明靖远舍近求远走西瀚门,只有一种解释——他要刻意隐去入城的证据。

刑部大牢……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君无意猛然站起来,沉声道:“二姐,我有急事!你先……”

他话音未落,突然头脑中一阵晕眩,浓重的困倦席卷而至。

“无意?”君随心一怔,发现他脸色不对。

君无意撑住桌子,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现,瓷碗在眼中重成无数个影子疾速旋转,漩涡般将意识卷入黑暗。

在君随心的一声大叫中,君无意已倒在地上。

第50章 对手?

刑部大牢。

正是薄暮时分,牢狱里只有一扇小天窗,透出锈迹斑斑的阳光。

“这位是新科状元苏长衫,苇大人要好生看管了。”明靖远行路三日,不见丝毫疲态,秀目里光芒夺人如针毡。

“沾衣一定尽职尽责。”刑部侍郎苇沾衣一身青色官服,天生的淡眉朱唇,玉面和气迎人。

“苏状元,请。”苇沾衣和颜悦色为苏长衫领路。

走到大牢尽头的一间单独牢房,几个狱卒带着铁镣上来。苇沾衣似是受不得寒气,咳了几声才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本来不应给苏状元用铁链,但状元郎文武双全,我手无缚鸡之力,惧恐失职之罪。”他气色大大不佳,说话音缓气虚。

苏长衫清闲的看了一眼牢内:“床呢?”

纵然苇沾衣有万全准备,还是为苏长衫意料之外的问话怔了一下。

“给我一张大床。”苏长衫舒适的伸了个懒腰,自己走进牢内。

“给苏状元抬一张大床来。”苇沾衣很快恢复了神色,朝狱卒们吩咐,他自己也跟随进入牢内:“苏状元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沾衣开口。”

跟着他的步子,几个狱卒立刻上前为苏长衫上镣。

“日后同在朝堂为官,要多仰赖苏状元照护。”苇沾衣和悦的说。

“你是大业三年的探花,这四年在官场感觉如何?”苏长衫拍拍石凳上的灰尘,优雅的坐下。

“酸辛苦辣。”苇沾衣认真的答。

“有状元之才,更宜探花之雅,当日的惊才绝艳,四年就内敛成深潭了。”苏长衫这才看了苇沾衣一眼。

青色官服仍勾勒出美人剪影,清烛摇曳,只是意境深沉萧索。

苇沾衣仍然和悦的说:“我的福气,不比南门探花——有贵人相护逢凶化吉。沾衣孤身一人,夹缝求生而已。”

“南门若愚是个笨人,”苏长衫打着哈欠道:“你说的贵人……君无意,也是个笨人,你我二人说话,大可以简单得多。”

“好。”苇沾衣笑颜清渺,让人如置身烟水朦胧的月下:“宇文钟一案,牵涉甚广,受宇文将军所托,沾衣为苏状元备下了款待。”

狱卒们抬来一张大床,苇沾衣轻咳抬手,示意他们将稻草搬走:“苏状元,天色暗了,要点几根蜡烛。”

他亲自将蜡烛一根根点上,回头淡眉清绝:“月剪西窗烛,知己长促膝……其实无论敌友,都可促膝一谈。”

见苏长衫负手转过身来,苇沾衣轻轻拨了拨烛:“我在朝中四年清廉自守,可惜,没有另一个四年了。”

苏长衫没有说话。他的医术不低,已看出苇沾衣活不过三年。

“沾衣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年。”苇沾衣的笑容仍然清渺动人:“但,苏状元你,却活不过三天了。”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烛上突然腾起几缕青烟,蜡烛全熄灭在黑暗中。

牢中看不到彼此,只听苇沾衣语意淡笑:“苏状元是光明的人,不习惯这样的黑暗吧?”

“光明坦荡当然舒适,但如果只有光明,就太累了。”苏长衫清闲道:“我睡觉时,自然是越黑越好。”

“苏郎好性情。”清渺的声音幽幽,似黑暗里抽出的丝线:“我有几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件事,宇文将军前日送了十五车黄金到我老家旧宅;第二件事,我见了突厥王子一面,此人志在天下,却不仅仅是天下,是我欣赏的人。”

苏长衫将头枕在舒适的大床上:“以宇文化及而今的地位,自然没有必要行这样一步险棋。他一定会找人代办此事。我不明白的是,他怎会相信你?”

“谁欲乘风千里,就需倚马借力。”苇沾衣和气迎人:“只要马能行千里,忠诚与否又有何关系?”

“说得好。”苏长衫打了个哈欠:“那么,你这样的人,当真是为了十五车黄金而行事?”

黑暗中有片刻沉寂。

苇沾衣咳了几声,轻声接着道:“第三件事,我找了一位轻功不错的表兄,前几日到君贵妃的沉芳宫走了一趟。”

“事办得不够漂亮。或者——是因为君将军的人品太漂亮。”他语含惋惜:“活人不一定守得住秘密,所以我用一碗掺毒的黄酒,让他闭嘴了,尸体扔进皇城猎场喂狼——他的爹娘来衙门寻失踪的儿子,托人求见我,我今春从洛阳带回了三包银沙鱼,其中两包分别给了他们,送他们六天之后安心的走——算起时日,正是今天。”他将杀害自己的亲人说得像病书生在字斟句酌一首好诗,脆弱而优雅。

“还有一包银沙鱼,我之前送给了卓云。”苇沾衣轻笑的容颜仿佛一碰就会碎似的:“这位少年敬我如父兄,对我无话不说——所以我知他对兰陵公主的情,也知他对阿史那永羿的恨,‘萳婇’之毒性慢,让人心力衰竭而死,连仵作也验不出。你去狱中看他那一日,他不过刚好毒发而已……他一死,君将军的欺君之罪自然百口莫辩。”

在话音落下刹那间,苇沾衣的咽喉已被捏住!

“咳咳……”苇沾衣脱力的喘息,声音却仿佛在笑:“我告诉你的……所有这些……只有一种人……才配听到……”

死人。

只有死人,才配听到所有的秘密。

“还有一件事……”苇沾衣的喘息声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几乎低不可闻:“蜡烛……已经……点上了……”

手边传来蜡烛轻微的燃烧声,苏长衫在这一瞬间感到了烛火的温度,但四周却是漆黑的。

一种阴谋的潮湿弥漫在牢狱中,苏长衫将失去知觉的苇沾衣扔在地上,试探的朝温度处伸出手,手背被火焰烫得重重一缩!

水滴从牢墙上落下,视野里全是凝固的黑暗。

就算在漆黑的牢狱,也不至于黑得如此纯粹,更何况,牢房是有窗的——

“快来人啊!”牢门却被人一把打开,耳边传来狱卒们的大叫声:“苏状元杀了苇大人!”

“苇大人!苇大人!您醒醒……”

狱卒们纷乱的脚步声涌入牢中,苏长衫闭上眼睛又睁开,仍是一片漆黑。刀风卷过耳际,他一把用力挣脱铁链——顿时痛得冷汗淋淋,铁链的十九个环节突然机关齐发!

——链中竟事先藏有十九枚透骨钉,凶狠扎入他的腕骨与膝盖中!

苏长衫跌倒在地,链锁关节,每一个都正中穴位骨缝,惊涛骇浪般的错骨疼痛刹那间席卷全身!

刀剑一齐招呼过来,却只听铁链根部被斩断的“啪嚓”一声巨响,苏长衫已被人背起。

“突厥人!是突厥人!”狱卒们的喊杀声和刀剑声夹错在一起。拼杀之中的震动,每一个动作都牵动蚀骨的剧痛,苏长衫的神志疼得模糊,胸前全被女子背上的汗水和血浸湿。

也不知过了多久,凉意透进剧痛的四肢百骸中,苏长衫凭着残余的意识知道,他已经被背出了大牢。

“苏同!”耳边传来五湖焦急的声音:“你支持住……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给你把透骨钉拔出来……”

背着他的女子放缓了脚步,苏长衫咽喉里全是铁锈血腥的味道,嘶哑说不出话来。透骨钉在全身十九处关节,手、臂、腿、脚……每一寸骨骼都在承受酷刑,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渐渐遥远。

“不行,”九州果断的把人放下来:“再等半个时辰,只怕他就会活活痛死。就在这里——把透骨钉拔出来。”

五湖的眼睛里涌出了泪光。透骨钉打入关节,据说是邪教雾霭教对叛门弟子的惩罚,是比凌迟更残忍的手法——四根透骨钉打在膝盖和手臂上,受刑之人九死一残,后来因为太过残酷而被教主废止。

九州将苏长衫的衣襟解开,摸出怀里的匕首,朝肿胀泛着青色的关节处剐去。

刀落处,鲜血淋淋。

五湖的肩膀微微颤抖,扭过头去。

匕首每下去一次,苏长衫就抽动一下,半昏迷中只有肌肉和骨骼最本能的对残酷剧痛的抗拒。

九州的衣襟也被血与汗湿透,将十九只染血的透骨钉交到五湖手上时,九州有些乏力的虚脱:“……五湖,帮他把伤口扎起来。”

“中原人怎么有这么残忍的伤人利器……”五湖将透骨钉狠狠扔在地上,哽咽着开始动手包扎伤口。

“关键不在于伤人的兵器,而在于伤人的方法。”九州休息了片刻,抬眸道:“要在铁链上装入透骨钉,没有高超的机关技巧,绝不可能完成,天下做得出这种机关的——只有兵器大师端木彤。”

纯粹的黑暗似一泓深潭,冰凉漫过头顶。

“能请动端木大师,苇沾衣的本领就不止在阴谋上。”九州的凤眸里划过一痕冷峻。

夜风透骨,旷野四周无星也无月,只有墨汁般的黑暗泼在大地上。

五湖看着苏长衫不安稳的昏睡中痛苦的眉峰,看着布条渗出的血迹,想要去碰一下,却不忍碰;要收回手,却不忍收回——她不知道该怎样减轻他的痛苦,不敢妄动,不敢不动,满心都是矛盾和焦急。

突然,只听嘶哑的声音低低逸出干裂的唇:“娘……”

五湖怔了一下,全身全心都软了下来。在蝉鸣凄清的夏夜,她曾经仰望如神的男子,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这样一声低喃,将她生命最薄弱的地方酸柔的击中了。

这一刻,五湖相信,终她一生,哪怕再有这样的仰慕,也不会再有这样多、这样柔、这样深的怜惜了。

“……”五湖碰了碰苏长衫汗湿的额头。他对敌毫不留情,却不带兵器,也并没有真的杀过人……他爱睡觉、清闲舒适,恐怕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想到这里,五湖的心脏处被一只手捻得心疼至极,心湖皱成一池春水。

九州叹了口气,只思虑片刻,毫不留情的将昏迷的苏长衫背起来,朝五湖道:“这里不能久留,我们立刻赶往将军府,把苏汤圆交给君将军。”

五湖眼睛红红的:“可是他这个样子……”

“不要忘了我们的任务。”九州冷静截断她的话:“这已是私自行动,如果你不想让殿下的多年筹谋付之东流,就立刻出发。”

将军府外寂肃无声,两个守卫持刀站立。九州背着人走上前,两把钢刀顿时架在她的颈上。

“我们要见君将军。”九州沉声道。

“将军已经休息了,不见任何人。”守门的士兵训练有素。

“苏同受了重伤,叫君将军出来!”五湖着急的一枪就要朝士兵刺去,被九州压住:“请你通传一声,苏汤圆在外面。”

“我说过了,将军已经休息了,不见任何人。”士兵的刀冷无情。

九州暗暗压了压五湖的手,转身便走。

打更声从街道远处传来,九州背着苏长衫快步走了一整条街,才停住脚步:“你听到声音了吗?”

五湖诧异的回头,又看了看九州。

“有大批人马在行动。”九州凤眸凝神:“至少有两千人。左翊卫军果然训练有素,数千人夜行也能如此隐蔽——”

“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君将军根本就不在府中。”九州深吸一口气:“有人用他的将令在调兵。只怕,他现在也自身难保。”

无故调兵,乃为将之大忌。

五湖似是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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