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苦笑道:“是我走了眼,没想到设阵之人为了诱人入内,还露了一好一手障眼法……对不住,是我定力不够,累得我们得在此处多耽一阵。”她咬住嘴唇,欲言又止。
杨康却笑了起来,轻轻刮了她的鼻子一下,道:“傻丫头,难为你还能在我冲到最里头才忍不住,换了我只怕一开始的一关都过不了。”
郭芙愕然睁大了眼,却见杨康神色自若,一边计算着力道方位,一边揽着自己在石人上不断借力,片刻功夫又已近到那几案之前,才低笑道:“你原本以为自己瞧破阵主的用意,只要不随我一同进来,便可保活门不关,却没想到给这你最不放在眼里的石人惑了心神……那时你瞧见什么了?”
郭芙道:“瞧见你差点被打死,脚下一个没收住,便冲进来了。”
杨康“哦”了一声,他这时已将左侧的“碧海潮生按玉箫”也挑了下来,隐约可以听见石室外头有轰隆开门的声音,忍不住便笑了起来:“门开了,可惜我们出不去。如今怎么办?”
郭芙轻声道:“杨二叔没有主意吗?”
杨康笑了笑道:“我听你的。你便是要在此地住到我们毒发身亡,我也依你。”
郭芙哼了一声,道:“油嘴滑舌。”她一脚将一个凑过来的石人踢开,忽然背过身,扬手举起杨康方才递给她的竹棒,力透手臂,将那竹棒狠狠往原本悬挂对联的墙面戳了进去。
只听“嗤”的一声,那墙面低陷下去,露出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尽头依稀可见一点微光。
“原来是殊途同归。”杨康赞了一句,“早知如此,你方才何必懊恼?”
郭芙却苦笑起来,轻声自语道:“我怕的……却就是这一个‘殊途同归’。”
杨康一震,低声道:“走吧。”
两人沿着通道而行,终于走到了尽头。
通道尽头与王陵中的其他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同,仍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石室。里头灯火通明,中间有人青衫白发,坐姿端端正正,肩背离椅背有足足三寸的距离。他身前恭恭敬敬跪了两人,一是完颜庭,一是宋青书。
完颜庭一跪,秦松、霍都等人自然不能不跪,一时间房里竟只有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其余的人俱都跪着。
站着的人是程英。她见杨康和郭芙到来,不由神色微动。然而她不及开口,跪着的完颜庭已抢先说道:“启禀师父,弟子所说的知交好友,便是此人。”
那人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完颜庭又道:“求师父遵守承诺。”
那人又“嗯”了一声,还是可有可无的样子。
杨康有些莫名其妙,刚想发问,却见那人忽然大笑道:“哈哈!没想到你竟真能将梅师姐的徒弟给我找来,不愧是我教的好徒弟!”目光一凝,又嘲弄道,“可惜此时已太迟了。”
完颜庭浑身一震,脱口问道:“师父?”
杨康却是听见这人提起梅超风,心头一凉,沉声道:“原来想找晚辈的,不是阿庭,而是前辈。”
完颜庭奇道:“阿康,你认识我师父?”
杨康此时已隐约觉得体内真气滞涩,足下发软。他闭了闭眼,惨淡一笑:“阿庭,戏演到这个份上,已是最圆满不过。若再画蛇添足,未免落了下乘,不似你的为人。”
完颜庭脸色微变,道:“你说什么?”
杨康似是没听见他的话,从容又道:“好,你既要演,我陪你演到底便是。”指着坐着的那个白发老者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完颜庭错愕地点点头。杨康便又指指自己,问:“你知道我是谁?”
完颜庭忍不住道:“我自然知道,阿康……”
话未说完,却给杨康摆手打断。他挣开完颜庭,走到那白发老者身前,长长一揖到底:“师侄杨康,见过武师叔。”
完颜庭“啊”的一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一片,颤声说道:“阿康,你……你便是那位梅师伯的……的徒弟?”
杨康没有回答。只听那人悠悠说道:“我只知道陈夫人梅氏得幸重入桃花岛门墙,倒没听说原来你这她私相授受的徒弟也跟着鸡犬飞升。”
杨康闻言并不回答,却又是一揖到底,低声道:“晚辈代家师谢过前辈。”
武眠风似笑非笑地道:“谢我什么?”
杨康只说了五个字:“‘陈夫人梅氏。’”
武眠风低笑一声:“难怪梅师姐这么喜欢你。”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莫说师姐了,便是我都有些不忍见你身死。”
杨康扬眉问道:“前辈要杀晚辈?”
武眠风道:“如你这样的人,自有取死之道,何须我来杀你?”
杨康微微一震,正要开口,一边却有人打断道:“小妹程英,见过武师兄。”程英嗓子柔和,外表又甚温文,因而虽是插话进来,却不令人生厌。
武眠风闻言,却既不还礼,也不应答,只默不作声地瞧了程英片刻,才漫不经心地道:“小师妹倒是个知礼节的。”说罢,视线却向郭芙的方向而去。
郭芙仿似全未感觉到这锐利的视线一般,微微一笑:“晚辈见过武前辈。”却是完全不喊“师伯”二字。
武眠风闻言一怔,倒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不错不错,不愧是恩师的外孙女。”眼中闪过一丝怜爱,却又化为伤感,摇头道,“只可惜这么轻的年纪,这么好的年华,却要生生葬送在这不见天日的石洞之中!”
郭芙脸色微变,杨康已扬声问道:“前辈这是何意?”
“何意?”武眠风似笑非笑地道,“你说庭儿死鸭子嘴硬是落了下乘,你难道不是一样?”
杨康一呆,刚要再问,蓦地里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脚下一软,已跌在地上。再一抬头,却惊见身边完颜庭也是面色枯败,一口鲜血喷出来,溅在他的衣衫之上。再一回头,却见郭芙、程英等人竟也都是或以兵刃支地,或扶墙而立,站立不住。
杨康脸色微变,强提一口真气,冷笑道:“原来前辈才是演技最佳的一人!晚辈知道既落到了前辈手中,那是在劫难逃,并无怨言。只想请教前辈,为何连程、郭两位姑娘都不放过?”
武眠风看起来却比杨康更为惊奇,讶道:“怎么不是你下的手?”
杨康一呆,尚未开口,却见武眠风身形如电,一眨眼便已到他和完颜庭跟前,伸手便来扣他的手腕。杨康自认反应不慢,但武眠风这一扣形似鬼魅,他一避之下竟未能避开,不由微微变色。
武眠风赞了一句:“功夫不错。”指尖微微使力,仔细查探杨康的脉象,却不由脸色一变,低骂一声:“该死,不是你!”甩手扔下杨康,便去察看完颜庭。
杨康被他的作为搞得稀里糊涂,不由奇道:“前辈?”见武眠风理也不理,不由又叫了一声:“武师叔?”
但他堪堪伸手,便见武眠风身子晃了晃,竟也吐了口血出来,倒在完颜庭身上。杨康手上一顿,只见武眠风在地上撑了一把,翻身坐直,扬声道:“姓武的认栽啦。不知是庭儿手下哪位英雄出的手?”
杨康心中一凉,不及回神,却见虚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剑光,有人在光影里叫道:“姓宋的,你发什么疯!”
杨康一惊,只见宋青书满脸青黑之气,手上一柄长剑却舞得狠辣无比。他并不回答,一剑狠过一剑,尽往那人要害刺去。眼见剑尖已点到那人胸膛,斜刺里却蓦然又出现另一柄剑,正好架住宋青书的长剑。
依旧是杏黄道袍,一身道姑打扮的洪凌波淡淡说道:“宋少侠,你再不行功逼毒,毒入肺腑,可就无药可救了。”
宋青书脸色微变,持剑的手不住颤抖,忽然面上闪过一坨潮红,闷哼一声,长剑脱手。
洪凌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归剑入鞘。但正在她掉以轻心之际,却见宋青书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异色,不顾长剑坠地,双手五指成爪,狠狠向洪凌波抓去。洪凌波先前未防此招,此时再要抵挡,如何来得及?只听“嗤”的一声,右边肩膀已给宋青书抓下半块肉来。
她冷笑一声,反手拔剑,便要反击。然而剑尚未拔出,便觉右肩给宋青书一抓之后便是一片麻木,手臂以下,竟是全无知觉。洪凌波虽然出道甚早,江湖经验极为丰富,却从未领教过这“九阴白骨爪”的威力,不由面现惊骇之色。不敢轻视,连忙盘膝坐下,运功逼毒。
然则宋青书这时也已是强弩之末,一抓得手,再支撑不住,坐倒于地。
杨康豁然抬头,便见整个石室之中,除了霍都之外,便只完颜庭所带来的那些随从面色正常,毫无异样。
他心中恻然,苦笑道:“好一个霍都王子,先前小瞧于你,实在是大为不智。”
霍都面上却并无半分得色,反而甚是谦逊,微微一笑,说道:“先生过誉,小可不敢当。”
杨康心中一沉,知道此子再不是当年先后为杨过、黄蓉、自己等人轻易摆布的浮夸后生。他放眼看去,只见霍都长身玉立,目中冷酷阴沉依旧,但狡诈阴毒却更胜从前。他沉默片刻,轻哂道:“是我大意,一路只注意阿庭与秦公子,竟忘了你这一号人物。”
☆、第三十四回 自有岁寒心(上)
霍都仍是谦逊一笑,道:“若非托了这位武前辈的福,在下便是得凌波相助,又岂能如此轻易便趁虚而入?”
杨康默然不语,武眠风却是脸色微变,苦笑道:“杨师侄,是我对你不起。”
杨康闷咳一声,避开武眠风的视线,掌心与完颜庭相抵,给他输入一丝真气,淡淡道:“师叔此话从何说起?我早已说了,你要杀我,原是寻常,我并不怨恨。只是阿庭,他毕竟无辜……”
武眠风眉头一皱,打断道:“庭儿无辜?你可知他为何会引你到此?”
杨康道:“他……他纵有野心,那也没有什么。”
武眠风面上现出错愕之色,刚要再说,却听“哈”的一声,却是霍都边摇头边说道:“请恕小可失礼,但是前辈与先生所言,可谓牛头不对马嘴。”
杨康与武眠风同时一怔。杨康说道:“还请王子解惑。”
霍都微微一笑,说道:“先生以为,王爷请先生到此,是为了寻找海陵王遗下的宝藏,是也不是?”
杨康道:“不错。”
“武前辈却是以为,王爷挟杨先生至此,是为了让杨先生代他一死。”
杨康一震,只听武眠风淡淡说道:“庭儿求我收他为徒时便已与我约法三章。未经恩师准允,私自传艺乃是大忌。因此我给他十年,十年之后,他若不亲来此地领死,我便是寻遍天涯海角,也放他不过。除非……”
杨康低声接口道:“除非阿庭能找来另一个……未得黄岛主首肯,却也学了桃花岛功夫的人来,代他领死。但我此刻回忆方才的情景,才忽然想起来……”他苦笑一声,叹了口气,“阿庭根本不知道我曾拜梅师父为师。”
武眠风道:“不错,所以庭儿这次携你而来,并非为了免除一死,而正是为了……死在我手里。”
杨康喃喃说道:“原来如此。”他抬头望向正要开口的霍都,笑了一笑,又道,“霍都王子,你今日一言一行,莫不大出我之意料,令我刮目相看。只是你此计能成,运气实在占了相当大的比重。”
霍都一怔,脸色微变:“先生是要使缓兵之计么?”
杨康微笑道:“你说是,那便是吧。”
霍都冷哼一声,却又即刻做出恭敬的模样,谦道:“请教先生。”
杨康全无阶下囚的自觉,目光扫视一周,见室中众人大都面现不解,眼中并无疑色的除了武眠风之外,只有两个女子。这两个女子一个是郭芙,另一个却是洪凌波。目光先后与这二人对上,杨康不由心头一震。强作无事地转开眼,笑道:“洪姑娘似是已猜到了?”
洪凌波脸色不变,平静地道:“武前辈早就知道我呈给他的茶水之中有毒。但他一心以为是王爷的意思,是以故作不知,眼也不眨地一口将茶水饮尽。”顿了顿,语气中也露出一丝感慨,“如此慷慨,不愧是东邪门人。”
武眠风“嘿”了一声,并不言语。
杨康却苦笑道:“武师叔,你便因此觉得阿庭……阿庭会对你起杀心?”
武眠风低笑道:“这个问题,旁人问我不足为奇,但换了你来问,却是给我梅师姐丢人。”
杨康神色怔忡,恍然道:“原来师叔待阿庭……”
——与梅师父待我,原是一样的么?
黄药师教出了梅超风与武眠风,梅超风与武眠风又分别教出了杨康与完颜庭。
武眠风悠悠说道:“可惜我以为庭儿便是不如你这么欺师灭祖,好歹也当得起一声离经叛道,谁知他明明是我一手教出,却不随我,反倒随了梅师姐的尊师重道……”
“欺师灭祖……”杨康怔了怔,苦笑着叹了口气,“难怪后来前辈会以为不但阿庭要拿我当替死鬼,我对他也没安好心……师叔还真是看得起我,可是你说我下毒害阿庭……害你做什么?”
武眠风笑了起来:“因为庭儿家财万贯位高权重,因为我是庭儿的师父。这样还不够吗?”
杨康默然不语,闭上了眼。
武眠风见状,唇齿微动,正要开口,在一边站着的霍都却似有些不耐烦了,插口道:“武前辈与杨先生若尚有闲情,尽可聊个痛快,只是可否请杨先生先将宝藏钥匙交出来?”
杨康看了霍都一眼,笑道:“我交出来,你便饶我们不死?”
霍都说道:“小可恐怕小可便是答应了,先生也不会信。”他扫了眼石室中的女客,缓缓说道,“小可只能保证,只要先生肯将钥匙交出,小可绝不让几位受辱。”他见杨康冷笑不语,眉头微皱,咬牙又道,“小可甚至可以放几位姑娘安然离去。”
杨康这才露出些许动容,但他沉默片刻,却仍不理霍都,而是望向洪凌波,笑道:“洪姑娘,你心上人说的话我半句也不信,但你的话我还是信得过的。只要你说,我将宝藏钥匙交出来,你便保芙儿英儿与绿萼平安离去,我便信你。”
公孙绿萼原本一直幽魂一般痴痴呆呆,这时听见杨康一声“绿萼”,不由浑身一震,眼中一湿,险些落下泪来。
洪凌波却是眼神微动,瞧了霍都一眼,慢慢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你将宝藏钥匙交出来,我将解药交给郭姑娘。”
杨康微微一笑,道:“钥匙便在我怀里的盒子中,你自己过来取吧。”
洪凌波又瞧了霍都一眼,只见霍都眼中满是饥渴贪婪,叫道:“凌波,还不快去?”
洪凌波慢慢走到杨康身前,俯下/身去,伸手往杨康怀里探去。
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手堪堪触到那匣子,忽然浑身一颤。杨康反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