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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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路-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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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春

脸上的伤有点痛,心里的伤更痛,被管家揭起的回忆在里激荡。

藏得越深越执著。

越执著就越痛苦。

越痛苦藏得就越深。

衔尾蛇咬住自己的尾巴,构成一个永久的循环,而吴忘已经深陷在燕山脚下的记忆里,那段惨痛的回忆在他的心里如同脸上的伤疤,去不掉甩不开。

横陈的尸体与哭泣的脸重叠,跳动的火苗与流淌的鲜血融合,隐藏在燕山深处的山洞树林里,而斜斜划过的惊天一剑却随着他走出了燕山走过帝国大半的疆土,走到风雪蔽日的西北。

那一剑很疼,疼到将他的胸膛剖开,掏出那颗缓慢有力跳动着的心脏,再将心脏细细切割在它最深处都能看到斑驳的伤痕。伤痕杂乱,乱成一团糟。

那一剑很快,快到他还来不及从甜蜜的想象转换成撕心裂肺的怒火,只是在不可置信的惊愕中痛苦的问着为什么时,就已经摧毁了他所有的追求与希望。

那一剑也很深,深在脸上,深在心里,深在灵魂无法抹去的悲痛里,化成一颗种子,生根、发芽,长出一片枝繁叶茂;开花、结果,结出一个新的希望。

这个希望随着他深夜潜入陌城割断了二百士兵的头,随着他跨过帝国几万里的风尘,随着他在帝都脚下远远的看了那人一眼,随着他坐在军营跳动的篝火旁,随着他斩在了蛮人的马蹄上。

这个希望就是那惊天一剑。

他不能忘,又如何敢忘。

“如果这一剑再来,我能不能挡,怎么挡。”吴忘时常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接近于残酷。

不能挡,那就模仿,模仿握剑的方式,模仿出手的角度,模仿出手后的轨迹,模仿那一剑里死亡的味道。

唯不一同的,那个人用的是剑,而吴忘用的是刀。

此时刀正在吴忘的左手上,角度也刚刚好。

那个小兵追随他已有很多年,在吴忘的熏陶下两人的风格变得如此的相似,在战场上培养出来的默契不需要开口说话仅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此刻听到他的话,吴忘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况且他这种拼命的打法本就是找的一闪而过的时机。

时机刚刚好。

吴忘大步向前跨去,手中断刀反转自下向上撩起。

这一刀凝聚了吴忘全部的心神,十年模仿之后斩出的最畅快淋漓,最随心所欲的一刀,十年里累积的苦闷与彷徨仿佛都从心里涌出附着在刀身上。刀斩破空间,斩破十年时间,与燕山脚下的那一剑完美重叠,斩向了管家。

刀破空之后,吴忘突然感到心里无比宁静,月光明亮,草木流波,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非常的惬意、舒适,他仿佛又回到了燕山脚下从天寒地冻的燕山里走出钻进了自家温暖的被窝,滚烫的娇小身体蜷缩在他的怀里。他眼里露出满足,他嘴角露出笑意,他的心神完全占据了这片微小的空间,在这里,他就是天。

断刀从管家的下巴划过沿着与吴忘脸上伤疤一样的轨迹,从头顶上飞出,管家的脸上一条的红色的血印渐渐浮现,半颗脑袋从刀划过的痕迹慢慢滑落。

红白相间的液体从管家头顶的破口里喷出溅了那个小兵一脸,他一脸崇敬的看着吴忘,顾不得脸上的红白的一大片,激动的说道:“吴哥,你杀了他你居然把他杀了,他可是圆满的高手啊。”

他的声音近乎于谄媚,谄媚到语无伦次。

“把你的脸给我擦干净。这里面你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功劳,如果不是你他不会像个靶子一样任由我攻击,这种事情以前还从来没遇到过,砍军营里的木头人哪有砍真人来得爽快。”

看着小兵脸上花白相间的模样配合他谄媚的表情竟然有些滑稽的意思,吴忘不由得摇头笑了笑,而后站直身体淡然说道:“至于说圆满,现在我也是了。”

“什么?吴哥你也是圆满的高手啊,哈哈哈……现在没人敢欺负我了。”

小兵兴奋地大笑,一滴混着血迹的脑浆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他的嘴里,他立马闭上了嘴一口吐了出来,苦着脸说道:“这血倒是尝过不少,脑浆还是头一次。吴哥你说,这脑浆的味道这么差为什么那些蛮子却很喜欢吃?”

“哪儿那么多废话,这个我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不亲自问那些蛮子去,说不定他们还会让你尝尝你自己的味道。”

吴忘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到他脚上惨厉的伤口,说道:“你脚上的伤没有问题吧?”

“放心吧,小伤而已,过段时间就可以继续跟着你杀蛮子去,到时候你可以帮我活捉一个问问他们为什么喜欢吃脑浆。”小兵笑嘻嘻的说道:“圆满的高手咱也见过一些,这独臂的估计就吴哥你一人了,也算是个标志了。”

“废话少说。”吴忘训斥道:“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宰相大人现在已经完全了,你去把宰相请出来吧,我们也好向将军交差。”

小兵闻言走到门前伸手推门却发现门就像从里面堵死一样纹丝不动,而后侧身用尽全身力气向门上撞去,门依旧紧闭着。慌张的神情从小兵脸上浮现,他转头焦急地说道:“吴哥,这门,门打不开了。”

“什么?”吴忘大惊,立马走到门前伸手推去,竟推不动丝毫,仿佛这门后立着一堵墙,而不是空间。吴忘后退几步摒住呼吸身体半蹲微微向前倾,而后大喝一声,左拳从肋下闪电般击出,击打在门上。

门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连一粒灰尘都没有落下。

看着小兵骇然的表情,吴忘脸上渐渐变得有些凝重,刚刚那一拳虽说没什么气势但却是吴忘进入圆满后的第一拳,已经集中了全身大部分的力量,哪怕是击打在一堵石墙上,也可以将它碾成碎末,但这扇门却依旧不变,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在拳头与门接触的那一刻一股吸力比门上传出将他的力量完全吸走,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请将军。”吴忘冷声道。

“是。”小兵应道。

“死了一个,又多了一个。这算什么,传承么?”一棵低矮的树下,王风正懒散的靠在树上,一片树叶落在他的肩膀上都懒得拿开,他摇头说道:“刚才那一刀怎么感觉有点眼熟,难道这个吴忘跟那个死胖子还有什么关系?”王风的脸上露出一丝好笑的神情,似乎想起了帝都深巷里五文钱一本的小册子里所写的故事,又摇摇头甩开了这个无稽的想法。

“也许他们在什么地方遇到过。还是说,这个人就是死胖子故意放过的那个人?”王风笑着想道:“能在那一剑下偷生,也算有点本事。死胖子的剑,连我都避不开。”

抬头看向那扇门,王风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眼睛眯起想要看穿门上的古怪,嘴里喃喃道:“如果说那一拳连个门都砸不开,我是不全相信,就算是一堵墙也应该被击碎了,那么这门倒底有什么问题。刘云在里面,孟昶又在哪里。今天晚上的意外可真够多的,也不枉我特定来一趟。”

门关上的那一刻,刘云就看到隐藏在门后的人影。

他毫不在意的问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孟昶站在阴影里,短刀已经滑到手心,心想本来准备不插手但目标却出现在我面前那就只好对不起门外的那位了,正准备向前却听到目标传来的问话,话里的沉稳让他有一种不是不答的想法。孟昶应道:“是。”

刘云继续向前仿佛没有看到一地的碎纸屑,走到书桌前站定,转头细细打晾着孟昶半晌后说道:“你看起来很年轻。”

孟昶没有作答,他不清楚刘云的意图。

在他的眼里这种问话是没有意义,他的短刀可以在一瞬间带走目标的生命,他曾经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做这样的傻事为的只是争取一个活命的可能,但此时他却没有从刘云的话里听出这样的想法,仿佛长者与晚辈之间正常的交谈。

孟昶不理解,所以沉默。

“圆满?”刘云接着问道。

思索片刻后,孟昶点了点头,不知道刘云有没有看到他的动作,但这不重要,只要他回答了就已经足够。

“来了两个圆满的杀手,皇帝还真看得起我。”

刘云自嘲的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一件让他极为感兴趣的事,他神情恭敬的问道:“听说每个圆满境境的人在突破时感受与自己之前的心境完全相反,是这样么?”

孟昶想起青城后山上一只猪一个人的形单影只又想起春城客栈里的那壶酒那朵花,不太确定的点了点头。

“那么,你当时感受到的是什么?”刘云笑问道,随后又补充道:“我知道这个问题对于你们来说也算是一个秘密,问这个问题显得有点唐突,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就当是满足一个将死老人的好奇心也好。”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问这个问题,孟昶毫不犹豫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春”。

春天的春。

第十九章 春之牢

“好一个春天的春。”刘云拊掌大笑,摊开宣纸挥毫泼墨,断笔在指尖轻舞在纸上移动,不过眨眼时间一个“春”字便已大功告成,字体鸾飘凤泊,不拘于形,却有一种难言的悲创之意。

孟昶不懂书法,却也能看出字迹未稍流露出来的束缚,像一只笼中鸟困守在尺宽之地,欲飞而不得震翅,欲往而不得自由,字体飘逸里隐藏的无奈似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他的心。孟昶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连忙将视线移开。

春,像一行无言的诗。

“不好,不好……光有春字却无春意,岂不若貌美如花的女子偏生有一副屠夫的身材,了无生趣,当大呼悲哉。”刘云仰头长叹,又低头轻语神情竟似疯癫,猛然抬起头盯着孟昶大声问道:“何为春意?”

“天蓝,水清,阳光明媚。”看着刘云的表现,孟昶心里对他多出几分警惕,口中谨慎答道。

“天蓝。”刘云嘴里重复,拿起断笔在纸上画出一道横线,而后笔尖轻点,不过一会儿功夫,所谓蓝天就已经完成。孟昶探身看去,竟有几分相似之意。

“水清。”断笔在春字下面不停移动,笔尖回转,一汪大湖就已经完成,看它的样子就像城外的碧波湖,笔尖不停在湖面轻点,一叶浮萍跃然于纸上,而后笔尖下移在湖中随意几道,几条游鱼就在这湖中轻轻摆尾,浑然不知道它们只是生存在一幅画里,几株水草出现在清澈的湖底随着游鱼摆动起的波纹左右摇摆。

“阳光明媚。”刘云话音刚落,一颗太阳就出现在蓝天之下,四周光晕流转,似乎真有一种阳光普照的意思。湖面浮萍,湖中游鱼,湖底水草竟相吸取难得的温暖,整个画活了过来。

“不好,不好。还是缺了点什么。”刘云依旧摇头,对这幅画很不满意,思索过后抬起头问道:“春天如果没有花,又怎么能叫春天。花在哪里?”

刘云的表现越来越出乎意料,他似乎是真的想完成一幅画还是因为死亡的恐惧已经让他失去的理智,孟昶心里暗道,听到他的问话不由得想起碧波湖边的景色,依照着答道:“湖边有一个土坡,土坡上可以画几朵花。”

“妙。”刘云大赞,兴高采烈的在湖左边画上一个土坡,土坡很高,高到快到接近画上的天空,几朵花孤傲的开在坡顶上,周围没有任何的点缀,只有几块岩石的线条显露在天空下,似在说话却又无言。岩石上,花瓣离天空不过一指一遥,就算是这短短的一指之宽却是这几朵花永远都无法碰触的距离。

“有花亦当有树。”刘云随手在湖右侧画上一棵树,树干很细,细到只有一指的宽度,树上只有几片树叶,树叶似乎随叶都有可能从树上落下,树却很高,树稍直刺苍穹,最高的处却与几朵花的高度一样,只能无奈的看着触手可及的天空。

“春天的美,美在景,美在心。可是如果没有春风,再美也只是一幅安静的画。”刘云眉头紧锁像是在考虑一个极为复杂的问题却不得其解,不得已抬起头问道:“如果有春风,应该在哪里。”

也许是想弄清楚刘云的真实意图,也许是被刘云所作的这幅画所吸引,孟昶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花可以在任何时候开放,树可以一年四季长盛不衰,而风却不同,虽然一年四季都有,但意思却不一样。春风只能在春天里。”

“你看这里,哪个地方是春天。”似乎为孟昶的态度又或者是因为孟昶的回答,刘云的眼神隐隐发亮,接着问道。

“整幅画就是春天。”孟昶说道,随后觉得这个回答实在是太无知太敷衍,指着画上唯一的一个字,又改口说道:“如果要是在画里,那么只有这里了。”

“不错。”刘云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夸道,低头在“春”字上画出几缕弯曲的线条,线条轻轻地舞起,春风开始吹动,这幅画活了过来。

“好一幅春意图。”

双手将画举起,竖放在眼,刘云满意的点了点头,仔细浏览之后又长叹一声,说道:“可惜这将是我画的最后一幅画了,却没有时间来它上色,终究还是一场遗憾,一场空啊。”

将画平放在书桌上,旋转正对着孟昶,说道:“这幅画是我们两个人的功劳,你看看还满意么?”

孟昶不由自主的向前几步,走到书桌对面凝神望去,画很好,画得也很精细,连湖底水草边缘细微的粗糙都清晰可见。画的是春,画得是春意,但这片春意却被锁死在这尺宽的纸面上,进不得出不得,春风看似飘逸,却也是同样的结局,而春却像是被关在牢笼里,关在画的最深处。

孟昶抬起头,眼里露出浓浓的疑惑。

刘云微微一笑,没有任何想要解惑的迹象,走到书架前在书架一个无法让人注意的角落里拿出一壶酒。

有酒却无杯。

刘云不以为意,直接对着壶口喝下一口,转过身对着孟昶笑问道:“春城里有一种酒,是集一百种花开出的第一片花瓣酿造的酒,名字很简单,叫做初开,酒很淡淡得跟清水一样,喝下去却能让全身都热起来,不知道你有没有喝过。”

孟昶想起碧波湖凉亭内的那壶酒,点了点头。

“你很幸运。”

刘云夸赞着说道:“这种酒只有春城才有,其它地方也可以酿造但总会少了一些味道;这种酒也很少,每年酿造出来的也只有那么几壶,你能喝过足矣证明你的运气,运气好的人通常可以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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