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紧抿着双唇,想到那天突来的灾厄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那太监是皇上的人,从康王府进的宫。奴婢那时以为……那时以为……”
“以为这事是他做的?”赵嫣容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没事了,都过去了。”
“可是,奴婢瞧着后来皇上的样子,又觉得不是。”木兰想了想说,“不然他也不会一直不肯给您定罪,又为您翻了案,还了您清白。”
赵嫣容只有“呵呵”两声。
皇帝当然知道她是冤枉的,说不定拿到那布偶就知道是有人栽赃要害她了。
不过一直拖了一个多月才给她翻案,只怕是想借着这玩意儿搞什么阴谋诡计。
皇帝不会想要她的命的,被自己老婆厌死了传出去得多难听?他又是死过一任老婆的,这铁打的克妻命,以后还要怎么过日子?留着她,好歹还能膈应膈应太后,若真为这个屈死了皇后,他也没脸去见老裴家人。
把他最忠实的盟友送上断台头什么的,皇帝没那么呆蠢。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皇后这么身娇体弱能折腾,还真顺水推舟地就把自己折腾没了。
连赵嫣容都忍不住想,李睿这小子怎么这么好命?以前的赵嫣容换成了姑奶奶,你想有克妻命,姑奶奶都不能答应啊。
皇后揉了揉脸,虽已是盛春时节,夜里还是凉的,只是坐了一会,脸上触指已经冰凉了。
“先不想了,睡觉睡觉。”赵嫣容把身子往被子里头一缩,将没什么热气的汤婆子从被子里推出来,“木兰,帮我换个热的来。”
“哎。”木兰手脚快,很快便将热乎乎的扁铜壶给她换上,又帮她掖了掖被子,“您先别想这些,赶紧睡吧,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皇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过来。”
“嗯。”赵嫣容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皇后身上来月事,本来是不宜四处走动的,不过因为她要看的对象的她的母舅,又有重要的事要与皇帝说,是以裴氏也不能拦着。只是催着木兰在皇后的腹上绑了条暖宫的腹带,身上又多挂了几只香包以掩盖血气。
“您急什么?”赵嫣容对裴氏忧心忡忡的样子颇为无奈,“不过就去瞧一眼,说几句话。并不会待太久的时间,您放心吧,冲撞不了皇上的。”
过不多时,李睿果然来接人了。
他是知道裴氏母女昨日进宫的,见她们站在皇后身后也不觉得讶异,态度倒是十分亲近。
“裴侯醒来后心里也十分惦记夫人,”他看了一眼赵嫣容,“不若将赵夫人和婉姑娘也一起带去,见了也能安心。”
赵嫣容也有此意,见皇帝这么识趣地先提出来,哪有不肯之理。
裴氏更是感激,母女二人谢过皇恩之后,便跟着他们的轿辇一起去了德懋殿。
赵嫣容的记忆里,对于这个舅舅的形容记得有些模糊。小时候,母亲就不大爱与娘家走动,到了姨母嫁过来,每年能回去侯府的机会也是屈指可数,且就算回去,也不过是略坐一坐,吃杯茶就走。到了她长大一些,裴宜袭了冠军侯的爵位,因为身体孱弱,平素也不大在人前露脸,她能见到这个舅舅的机会就更少了。
加上祖母时常在她面前说侯府的怪话,段氏又总表露出自己的委屈伤心,她心里渐渐对这个舅舅便没多少好感。在祖母、姨娘,甚至是父亲有意无意的描绘中,她这舅舅就是一个骄横霸道却又身无半分本事的纨绔。而继母兼姨母的裴氏,更成了觊觎自己姐夫,非要嫁过来想取代自己母亲在赵家地位的无耻女人。
因为有了这印象,所以不管裴氏以前如何待她,她对裴氏都没办法亲近起来。
直到皇家选中了她为皇后,宫里派下嬷嬷教导她宫中礼仪规矩,从宫里来的嬷嬷零枝碎解的言语中,她才慢慢对自己的姨母和舅舅有了了解。
姨母会嫁到赵家,根本是父亲死乞白咧求爷爷告奶奶给求着娶进门的,而绝非祖母口中说的,一心想着亲姐姐死了好鸠占鹊巢的荡|妇。当年上冠军侯家求娶二小姐的勋贵世家如过江之鲫,这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是宗室子弟。可姨母一句放心不下姐姐遗下的幼女,就嫁给了比自己年长十余岁,家世零丁的赵逢春。
姨母在赵家吃苦受罪了这些年,居然就是为了一个跟她半点不亲的外甥女!
至于舅舅,更加不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虽然军权都交了出去,但冠军侯裴家在朝中和军方的势力根深蒂固,裴宜又是新皇上位的第一功臣,而赵家的富贵荣华,全都来自于在祖母口中样样不堪的裴家。
那几个月里,赵嫣容的世界观都快崩塌了。
很多事情,不过是被一层窗户纸糊着,一但破了一个口子,被蒙蔽多年的真相就这样无遮无挡地展露在面前,就算自己不想去看,不自觉的猜测、推演带来的结果也会枉顾本心地一一在她眼前蹦出来。
母亲终年的郁郁寡欢,继母终日的沉沉暮气,家里对主母与姨娘截然不同的态度,都让向来自欺欺人的她陡然明白,谁才是真正想让亲娘去死,谁才是想鸠占鹊巢的那个,谁又是薄情寡幸忘恩负义之辈。这种被亲人背叛、欺骗、愚弄的痛苦和愤怒并没有因为她的灵魂消失而消失,那些日益积聚的情绪全都由后来者继承了。
赵嫣容会觉得裴氏和赵婉容格外亲近,不止是因为这具身体与她们的血缘亲疏,而是因为深藏在心底无法言语的愧疚。
不由自主地想补偿她们,想让她们过得好。
所以当她看见躺上床上的那个人时,尽管她本人并没什么感觉,但泪腺就像被什么戳了一下,条件反射一般涌出了*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虽然赵嫣容对这泪水不说就来的状况十分惊讶,但这丝毫也不会影响她神一般的快速反应和完美的临场发挥。
“舅舅!”皇后的愣怔只在须臾之间,没等旁人看出端倪,她便抬袖掩唇,拎着裙子快步冲到了床边,“舅舅,您觉得如何了?”
冠军侯裴宜长得非常像他娘平阳公主,双眉修长,发色和眉色都偏浅淡。他的眼睛长得非常好看,眼角微微上挑着,眸光清正明亮,但在他看着你的时候,又会觉得这双丹凤眼似乎带了几分兵家特有的凌利,让人见而肃然。赵嫣容在这宫里看过两个美人儿。李睿是阳刚俊朗型的,而秦少监是忧郁贵公子型的,虽然他只是个太监。本以为她所见的这两人便是人间绝色独二无三的,没想到今天又见了一位。
裴宜这长相,实在是有点祸国殃民,赵嫣容不大厚道地想。这样的容貌,只怕上阵也得学兰陵王戴个鬼面才行。怪不得舅舅会那么爽利就把手上的兵权交还皇家了。就这模样,还怎么带兵啊!
好在裴宜长相虽偏中性,但也不过是身板看着单薄些,脸色看着苍白些,却还不会让人有性别错乱之感。而且他看人的时候,双目微微那么一眯,褐色的双眸好像能看穿人心地样,直直地刺到心口窝里,不由自主就让人端正起来,脑子里不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赵嫣容明白为什么赵逢春会怕他了,就连女汉子如她,面对裴侯爷那双能拷问人心的视线时,都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
裴宜看着冲进来的年轻女子眼中一亮。她挽着端庄的宫髻,只簪着像征皇后身份的九尾凤钗,耳上挂着白玉海棠明珠铛,穿着海蓝青底绣连枝银海棠的宫装,腰间挂着双凤朝阳玉压裙。
这女子的眉眼清丽端秀,与他记忆中长姐的容貌渐渐交混在一块儿,只不过,长姐总是郁郁的神色,而这位,虽然在哭,但眉梢眼角总有掩不住的勃勃生气。
她会因为自己生病而哭成这样,可见血缘是种奇妙的东西。就算以前并不亲近,但她身体里流着裴家的血,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看着与过世长姐极为相似的容貌,裴宜钢铁一样冷硬的心里涌起一丝愧歉,他的亲外甥女,因为他的原因被送入宫中,险些被人害得丧了性命,身为长辈,他难辞其咎。
“嫣……皇后娘娘,微臣已经无妨了。”裴宜虽是长辈,但他一直没有成亲,府里母亲和长姐早逝,二姐是个软面性子,出嫁之后也跟娘家没多少来往,堂堂裴侯与旁人相比,对付女人的经验就实在是乏善可陈。
看着外甥女哭得梨花带泪,站在她身后的二姐和婉容也是哭个不休,裴侯爷就觉得脑仁一阵阵发疼,头壳都要裂了。
一个女人哭,他会感动,三个女人一起哭,他只想掀了房顶。
在对付女人这方面,拥有超高经验值的皇帝显然比他高了不知多少段数。皇帝十分自然地将手伸到皇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子帮皇后擦了擦眼泪,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也不知道轻声细语说了些什么,皇后果然就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声。
“裴侯身子还虚,太医们都说,需要静养。”皇帝在“静”字上咬了咬牙齿,发出了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重音。
赵嫣容回了身,对裴氏使了个眼色。裴氏总算回了神,拉住赵婉容安静了下来。
裴宜苦笑了一声对裴氏说:“劳姐姐挂心,还特意进宫来探望,我没事了。”
裴氏眼圈通红,勉强笑了一声:“好端端地怎么就突然病了?我和婉容得到信儿,这心急火燎的,能来看你一眼,我们也就安心了。”
赵嫣容就看到裴宜抬眼去看皇帝,而皇帝揽着她小蛮腰的手似乎突然紧了那么一紧。
皇后揉了一把脸,挣开皇帝的手,走到裴氏身边来:“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好在舅舅没事了,母亲您也能安下心来。皇上刚刚也说了,舅舅需要静养,您带着妹妹先回昭阳殿去,安心在我那儿住两日,等舅舅再好些,一家子聚在一块再好好说话不是更好?”
裴氏听她说得有理,虽说有些舍不得,但也还是带着婉容先退了出去。
见那娘俩离开,皇帝又将殿内服侍的宫人都遣开,赵嫣容挑着眉毛看着一站一卧的两个男人:“说吧,是谁下的毒?”
皇帝摸了摸鼻子,裴宜则是带着几分震惊地看着她。
“用不着这样看着我。”这里也没旁人,赵嫣容不再自称本宫。跟男人们说话用不着跟像跟女人说话那样转弯抹角。有时候直来直往才是最有效的解决问题之道。
“前一日还能派人到赵家骂人抄家,晚上就病得昏迷不醒,还惊动皇上将您连夜接到宫里来。若只是生病,皇上又何需如此,只将太医留在侯府不就行了?”赵嫣容又看了一眼李睿,“皇上是怕舅舅您继续留在侯府会有性命之忧。”
裴宜叹了一口气。
“这么大的事,皇上您不觉得应该跟妾身说一声?”赵嫣容眯着眼睛,脸上带着几分愤慨,“你我既是夫妻,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何况受害的还是妾身的亲舅舅。”
李睿轻咳了一声:“事出突然,一时……”
“您别用一时不及或是一时忘了来搪塞。”赵嫣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眼圈儿也泛了红,“在皇上心里,妾身就是那么不可靠的人吗?”
裴宜开口说:“皇后别错怪了皇上,是微臣让他瞒着您的。”
“舅舅!”
“你听我说。”裴宜摆了摆手,沉声道:“娘娘可还记得厌胜一案?”
害了她命的事怎么可能会忘!
“皇上知道您不可能会以厌胜咒他,当初那布偶所用的布料是皇后进宫前分赐宫妃的,但是也不能就肯定皇后一定得不到。”裴宜咳了两声,喘了口气又说,“真正让人生疑的,是布偶上所写的皇上的生辰。”
赵嫣容转头看着李睿,李睿点了点头。
“那生辰是假的。”他说。
生辰八字还会有假?
“你也知晓朕的生母身份。”李睿淡淡地说,“本被视为不详之人,又在不详之时生下孩子。朕的生辰是四柱全阴,主大凶。朕的生母买通了当时助产的嬷嬷和宫人,将朕的生辰推后两个时辰,将大凶改为了中吉。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连太后也一直以为朕是戌时生的。”
“这又如何?”赵嫣容心念一动。
“不如何。”李睿抬头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沉痛和伤感,“知道朕真正生辰却还活在这世上的,只剩下魏太妃、裴侯,还有你了。”
果然……
“看到那假八字,朕就知道你是被屈的。”李睿自嘲地笑了两声,“那时候朕是恼了你,你也怨着朕,但不至于因此要咒杀了朕的命。便是要咒,也不会拿个假的八字来做法。朕亲手将那布偶拆开,果然,在它身体里找到了另一个八字。是你的!”
“这人要的不是朕的命,他要的,是你的命。”
这布偶原来不只是栽赃,更是实实在在地诅咒。咒杀她的命,也拖死裴家吗?
“朕烧了那咒你的布条,但是皇后你还是病了。朕要太医去诊看,太医回复只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所以朕想,先这样圈着你也好,将你身边可疑的人先摘出来,也免得再有人对你下手。等到朕能抓到了暗地里下手的人,再还皇后一个清白。”
赵嫣容恨不得上去把他脑壳敲开来,她差点就被容妃给弄死了,皇上,你这也能叫保护?
、第34章
34 【皇帝最苦逼】要干掉你的女人+逼你收下的女人
“看到你要处置冯德昌的折子;朕才知道;底下的奴才有这样大胆。”说这话的时候;李睿颇有点心虚,他当初会将冯德昌指到昭阳殿里,的确是存了要将自己人顶换进去的念头;但没想到冯德昌这老阉奴居然胆大包天到了这样的地步;若不是皇后命大清醒过来,当时就整治了;他此刻只怕又得当个命硬的鳏夫。
“朕心甚慰”那张字条不单指的是皇后聪明识机地知道提拔他的人当昭阳殿的总管;更是带了几分后知后觉的暗自庆幸。
如果赵嫣容真的孤零零在昭阳殿中凄清地死了,裴宜这家伙说不定会来跟他拼命。
他这小表叔虽然面上极为清冷;骨子里头却是个再护短不过的人。
裴家的这几个人;个个都是他的命。
“算了;以前的事不提也罢。”赵嫣容故作大度,“妾身总归是托了皇上的福,到底还是挺过来了。”
她这样说,李睿更是觉得歉疚。容妃私底下做些小动作他以前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只要别太过份。却没想到这次她胆子这般大,居然收拢起皇后宫里的总管太监。若不是皇后及时醒了及时处置,后果还真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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