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仗她也是过了好几天才适应。万恶的封建社会特权阶层,真是太奢侈太浪费太奢靡……太特么舒爽了。
姿态优雅地起了身,伸开双臂让宫女帮她换了宽松的外袍,赵嫣容扶着那原本哭泣的妇人的手背,坐在了宽大的酸枝花梨大妆台前。
“又怎么了?”
那妇人年约二十五六,眉眼与赵嫣容颇有几分相似,听她问起,低低的声音说:“是臣妇不好,来得太早,吵着娘娘了。”
赵嫣容看着她,目光柔软下来:“您能来宫里头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裴氏是她生母的亲妹妹,性情温和柔软。堂堂冠军侯府嫡小姐,赵尚书的正妻,偏偏家里有个手段了得的得宠妾室膈应着,又没有本事压制。
要说赵逢春不过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儿子,也就是有两笔文采,长得道貌岸然,若不是被冠军侯相中招了东床,他哪有这样的好命可以青云直上,三十几岁就掌管了户部还进了政事堂?
赵嫣容撇了撇嘴。
侯府大小姐病逝之后,赵大人又求娶了妻妹,只可惜,这个继室跟他亡妻一样的软面性子,被一个贤名压着,明明丈夫事事宠着妾室,管着内宅被处处掣肘,还一点不敢对娘家说。以至于裴宜一直觉着这个妹夫人还不错,一力地帮衬着他。
屁!
“前些时候听说娘娘凤体违和,臣妇一直想进宫,老爷都不许。求了你舅舅,你舅舅也不肯见我。”说到这儿,裴氏又抹起了眼泪,“好不容易听说您没事了,臣妇在家里哪坐得住?”
“不是因为段氏又找您麻烦?”赵嫣容由着丹枫给她挽发,半是调笑半是正经地问她。
她被关在昭阳殿里,裴氏不知道缘由,父亲和舅舅一定是知道的。
那时候她连性命都不能自保,父亲和舅舅一定也是如履薄冰一般。如果皇后咒杀皇帝的罪名成立,不止皇后要死,皇后的娘家、舅家一样逃不出生天。
父亲和舅舅当然也没心情会去搭理裴氏。只是父亲也一样没心情去理段氏。
如果段氏够聪明,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再撩什么事端。
所以看着裴氏直摇头,她就笑了起来。
“娘娘,今儿挽个飞仙髻吧,看起来华贵又大气。”丹枫小小的声儿对她说。
赵嫣容看了看镜中自己的脸,笑着点了点头:“你的眼光好,你觉得什么合适就梳什么吧。”
肤若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赵嫣容看着镜中自己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脸,指尖摸着细滑的皮肤,突然有点理解白雪公主那位恶毒的继母为何总喜欢对着魔镜自言自语了。
这样好的相貌,换作是她,也想每天照它十次二十次镜子,顾影自怜一下。
“娘娘,今日是各宫娘娘来请安的日子,您今儿要不要大妆?”负责给她上妆的宫女捧着粉匣子问道。
大妆就意味着要扑上厚厚一层白粉。再美的容貌,再细的皮肤,被那样糊墙一样厚厚抹上一层还能看得出什么美来?
赵嫣容摇了摇头,自己挑了只黛笔,对镜描起眉来。
“母亲先宽坐,本宫收拾好了再与您说话。”
“娘娘大安臣妇也就安心了。原本也没别的事,娘娘忙着,臣妇这就离宫归家吧。”
“急什么?”赵嫣容一只手在白露递过来的铺着玄缎面的妆匣里点了一支凤簪,丹枫忙拈在手中,插到刚刚梳起来的髻上。“跟母亲也一个多月没见着,心里正念得紧,不如今儿就别回去了,在昭阳殿住一晚,就当陪陪本宫。”
“这怎么能行?臣妇是外命妇,怎么好在宫中留宿?”裴氏连连摇手。
“宫里有外命妇不能留宿的规矩吗?”赵嫣容侧头去问侍立在身侧的木兰。
木兰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说:“奴婢没听说过。”
“瞧,连木兰也没听说过,那就是没有了。”赵嫣容放下了黛笔,将手按在裴氏冰凉的手背上,“本宫是昭阳殿的主人,本宫说您能留下来,您就能留下来。”
“叫个人去宫门前说,母亲今儿留在宫里不回去了,让父亲别再等着。”
守在外头的一个太监立刻领了命小跑着出去。
裴氏看着她,觉得女儿生了一场病后,这精神气韵好像都变了不少。
眉目举止,还是那个赵嫣容,可是神情态度,总觉得像换了个人。
“母亲在想什么?”赵嫣容仿佛看不出裴氏脸上的迷惘困惑一样,笑着转身看她,“您看看女儿,今儿打扮得如何?”
“娘娘姿容绝世,雍容端庄,自然是好的。”裴氏觉得女儿从里到外都散发着神采,跟刚入宫那会子意志消沉,形销骨立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这样才对。
想想丫头那时候生不如死的模样,裴氏就觉得心里难受。姐姐将女儿交给了她,她却没有将嫣容教好带好养好,她觉得对姐姐实在是有亏欠。
如今这样多好,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头亮堂,连她都觉得有了精神气儿。
“别啊,夸就夸了,难道夸一句您还舍不得了,受了委屈呢。”赵嫣容笑着,让木兰拿干净帕子递给裴氏。
“您是身上有诰命的二品夫人,又是父亲的正妻,别总是自己咽着委屈。”赵嫣容转过身,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一个妾室,登不得台面,就算是生了两个儿子又怎么样?您犯不着被她压着。”
裴氏有点糊涂,怎么好端端地又说到她身上去了?
“您是冠军侯裴家的嫡女,若是被个妾室欺负到头上去,丢的可不只是赵家主母的声望,还有裴家的,母亲您可知道?”
赵嫣容说话的态度明明很温和,裴氏却觉得骨子里头发寒。
这是继女头一回跟她谈起她在赵家的生活,谈起老爷宠爱的妾室。
以前不管她怎样爱护这个女儿,嫣容都不大爱跟她说话,见面也是淡淡的,并不与她亲近。反而跟段氏更要好些。
话虽严厉,却是为她着想,替她考虑的,裴氏惊诧之时又觉得分外暖心。
女人果然出嫁了才能体会女人难处。
裴氏眼中含着泪,嘴角却弯了起来:“谢娘娘提点,臣妇记下了。”
光记下做不到又有何用?赵嫣容只是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
、不要脸就别给脸
6 不要脸就别给脸
今儿早饭还不错。蟹壳黄的咸酥饼子,葱花细盐末加茴香的卷子,加两碟雪白甜香的米糕还有一色十二样的小菜。赵嫣容起太早了,胃口有些不大好。只吃了个饼子,喝了小半碗碧梗御米熬的稠粥就撂了筷子。
用茶濑了口,她挑了件正红色绣金凤朝阳的广袖长裙穿了,又亲自选了支明晃晃金灿灿的九尾垂珠大凤钗让裴氏帮自己簪到发髻上。
“前头人都来齐了吗?”借着宫婢们帮自己整理束腰,戴压裙的工夫,赵嫣容问白露。
“回娘娘,贞妃娘娘、惠妃娘娘还有几位昭仪、昭容、美人到了,但也有几位娘娘没到。”白露恭敬地回答,弯下腰,替赵嫣容穿上黄绫缎绣满地江山缀明珠的凤鞋。
“容妃呢?”赵嫣容这么随口问了一声,果然看见白露的身体略僵了僵。
“说是腰疼病犯了,不过来了。”白露以主仆两个能听到的细微声音呈报。
赵嫣容眉峰一挑:“昨儿皇上在她那儿宿的?”
白露点了点头。
就看见自家主子脸上露出一抹满含兴味的笑意。
“这下有好戏瞧了,咱们走。”
扶着裴氏的手,赵嫣容长长的凤裙拖过纤尘不染的木制长廊,绕过高大厚重的围屏,出现在早已在殿前等候的宫妃们面前。
正殿中央那张鎏金镶八宝的双凤大椅是她的座位,她将裙摆向后一拂,便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原本坐着聊天的宫妃们立刻排成两排,给她行跪拜礼。
“坐。”
随着皇后娘娘一声令下,宫妃们站起身,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当然,最靠近皇后的四个位子还是空的,皇后也当没看见一样,笑着对她们说:“算着也有许久没见你们,现在看着各位姐妹的脸,竟然都有些模糊,若是一会儿本宫叫错了人喊错了名字,你们可别怨我。”
众人连忙又起声,连说不敢。
皇后进宫后就跟皇上闹别扭,心情一直不好,从进宫到被禁足在昭阳殿里,见她们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过一只手便可以数得过来。
能将人都记全乎了容易,但将每个人都跟脸对上号却是难的。
虽然帝后并不大和睦,但这次出了厌胜这么大的事,皇后都能翻过身来,也足以说明皇帝对这位正妻的重视。
所以大家也都不敢再有轻视之心,一个个规矩得很,老老实实的不敢造次。
这位主子可是还没翻身就一口气杖毙了两个贴身宫婢的,听说还把原来昭阳殿的总管太监给打得半死。
各宫的总管太监都是宫里的老人儿,能做到一宫的主管,背后或多或少都有点势力。
就算犯了什么差错,也不是人人都有皇后这样的胆色,自己身上还担着未定的罪名,就敢往死里头揍人。
而且眼前这位皇后,似乎跟她们记忆中的那位有那么一点不同了。
从她进宫,就一直板着一张脸,凡事都讲规矩礼制,除了跟皇上大婚那天穿的喜服,她们就没哪天见皇后娘娘穿过艳色的衣服。
鲜艳的正红,是只是皇后才能穿着的颜色,红得像一团火,让人眼睛又酸又辣。
而且皇后今天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抹上厚重的白粉,而是素肌盈面,黛眉轻扫,衬出那一身莹雪的肌肤,人也显得娇俏年轻了许多。
见这些女人落座之后都垂着头不说话,赵嫣容笑了起来。
安安份份的,这就对了。
赵嫣容扫了两眼坐在下首的皇帝的女人们,环肥燕瘦,各有风韵,天天被这么多美人儿围着,皇帝的审美怕是早就疲劳过度了。
“李昭仪看着精神不好,可是昨儿晚上没睡好?”
被皇后点名的李昭仪原本只是个东宫的捧灯宫女,后来被封了美人,不久就生了位小公主,玉雪可爱十分得皇帝欢喜,母凭女贵,这才封了五品昭仪。站在她身后的佟美人虽同样是笔墨宫女出身,但没昭仪这样的好命,可以一枪中靶,所以到现在也只是个七品美人。
“回皇后娘娘,是宝珠公主昨儿夜里睡得不大好,嫔妾看了一宿,所以有些精神不济。”李昭仪论容貌,在这群女人里只能算得上中上,不过为人低调又谦恭,赵嫣容对她印象也不坏。
“既然是照顾公主累着了,你一会就先回去。养足了精神才能好好看着公主。”赵嫣容拿着碗盖轻轻撇着浮沫,刚进宫时,小公主还没满月,她也就没看过,“等公主好些了,可以带她来昭阳殿,让本宫看一看。”
只是随意说的,李昭仪却是心里一惊,脸色也白了,额角也见了汗,惶惶然不知应对。
赵嫣容瞥了她一眼,猜着了她的心思。
“只是看一眼,又不是要接过来养,你怕什么?”
李昭仪立刻离座跪下来,连连磕头:“公主若能得皇后娘娘抚养,那是她的福泽,嫔妾感激。”
这话说得可就口不应心,没瞧见都哭出来了吗?
好像她这皇后就是要让人拆散人骨肉的老巫婆一样。
“李昭仪你慎言。”赵嫣容将茶碗向案几上一顿,蹙眉说,“本宫何时说要替你养孩子了?难不成以后你们有了孩子,全要赖着让本宫来养不成?”
李昭仪闻言身子也不抖了,血色也回来了,抬起头的时候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和感激倒是分外真诚。
“去吧,瞧着你这模样就烦人。回去好好带孩子。”赵嫣容回身对木兰吩咐了几句,“天也渐渐暖了,小孩子穿棉的才好,本宫让人拿半匹棉布和素绸布,你给她裁几件小衣裳。”
棉布和素绸是不值钱,却是皇后的一番心意,这比赏什么都体贴。
李昭仪是感激的,如果今儿皇后赏了金银器物,她少不了要被人惦记,可是只有两块不大值钱的布料,是她得用的,又不会引人注目。赏了料子还捱两声骂,旁人说不得还要笑话她,李昭仪却是大松了一口气。
忙告罪退了出去,果然外头有宫女捧了料子给她看过,才又放在盒子里,让她的宫女捧着离开了。
皇后骂了这么两声,刚刚严肃僵硬直比开追悼会一样的气氛就像被人用锤子砸在薄冰上,哗啦一声就散开了。
宫妃们脸上慢慢也有了笑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了。
无非是大肆拍皇后马屁,顺便拍一下自家男人,不对,是大家共用的男人的马屁。
马屁拍完一轮,便又是衣裳首饰各家小道八卦。
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殿里除了宫女嬷嬷们,能有位子,可以开口说话的主子也有七八九十位,聊着聊着,气氛自然就热闹起来。
“虽说凤印交给容妃管了,可这宫里的事务大多还在庄贵妃手里,贵妃娘娘事杂人忙,一时不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也是有的。”一句话给两位娘娘上了眼药的这位,是在座诸位妃嫔中位份最高的贞妃。
“是啊,端妃姐姐要在太后跟前儿伺侯来不了,柔妃妹妹身子骨一向不好,药罐子人儿一个,她们两位不能过来请安也就算了,怎么也不见容妃妹妹身影啊?”惠妃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赵嫣容等了半天,可不就等着她这句话吗?
既然有人体贴地送了梯子来,她自然要承情爬一爬。
赵嫣容笑着对惠妃说:“还是惠妃心细,本宫还就不大清楚哪些人该来没来呢。”说着递了个眼色。
白露立刻走上前,对她行了礼说:“娘娘,方才华光殿掌事嬷嬷来回,说是容妃娘娘犯了腰疼病,这会子还下不了床,等稍好一些就过来给娘娘请安陪罪。”
腰疼病啊!
赵嫣容眉梢微微一扬,先是凝神细思片刻,后又扫了眼在座的贞妃和惠妃,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来。
“容妃妹妹辛苦了,让她好好歇着,也不用到本宫这儿来请安了。去叫个太医到华光殿给容妃妹妹瞧瞧,腰上有病可耽误不得!”
贞妃和惠妃两个自然明白皇后这笑容背后藏着的意思。
不过就是昨儿夜里皇上是在容妃那里宿的,所以容妃才推说腰疼不来给皇后请安了。
谁都知道皇后自打进宫里来,皇帝在她这儿睡的日子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用腰疼这借口不来请安,可不就是跟皇后示威吗?
惠妃冷笑了一声,自以为受了点宠,就这样不知高低不知轻重起来。
贞妃则是嘴角微弯,十分淡定地垂头喝茶。
贞妃和惠妃两个是李睿还是康王时就进府伺候他的,自然不比那些新进宫的妃子那样没有见识。
一屋子女人里,端坐的端坐,喝茶的喝茶,就好像刚刚皇后娘娘的话再自然正常不过,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