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又笑话我了。”皇后捂着嘴笑,弯着眼睛说,“皇上时常对我说,庄姐姐就像他亲姐姐一样,你们是打小一道长大的情份,再怎么着也不能冷了你的。等他回来我就好好说说他。前朝的事再忙,也要抽空多去看看姐姐。”
庄贵妃脸上微黯了黯。
皇后说起皇上来,就像家中的主妇在说自己在外辛苦的男人。做完了一天的活儿,自然就要回家。
情份?皇上有了皇后,怕是早将以前的情份给抛了吧。
“对了,我这儿新磨了几副牌,回头让人挑一副好的给你送去。”
庄贵妃连连摇手说:“那牌我也见人打过,太麻烦了,我可学不会。”
“不能啊,你看连太妃那儿的魏姑娘都会了,她可时常来我宫里跟我们打牌,打得可好,我那一点儿私房钱都快被她全捞到寿康宫里去了呢。”皇后哈哈笑着,露着一口的白牙,也不知道拿袖子遮着些。
庄贵妃看着她,眉头微蹙一下,不过很快便舒展开。
“她年轻,脑子好使,我可不行了。每天宫里这么多的事儿,带脑子都不够使唤的。”庄贵妃笑着说,“看不下去只有娘娘躲懒,不如您把这宫务拿一半过去,也好让妾身躲躲懒啊。”
哈哈哈哈,皇后只一味笑,顾左右而言其他,完全没有要接过宫务的意思。
庄贵妃便又谈了要往宫里充人的事儿。皇后摇头说:“离上回选人进宫还没到半年呢,这要再选秀女外头该怎么说皇上?国家新定,总不好传出皇上耽于女色的流言出来。”
庄贵妃原也没想过皇后能同意这事,也不坚持,便就算了。
皇后挺健谈,不过谈的都是些空泛的话捞不着几句实在的,庄贵妃坐了两盏茶的工夫就告退了。
坐在八人抬的肩舆上,她随身的宫女红鹊儿对她说:“皇后娘娘看着也没以前那位容妃美,怎么皇上就那么喜欢她?”
庄贵妃坐在肩舆上正自出神,听见红鹊的话,便接口道:“美不美的不过是个皮囊,看透了也不过是红颜枯骨,在这宫里有谁是只靠着美貌便能称霸长久的?”
“那太后不……”
“闭嘴。”庄贵妃瞪了她一眼,“越来越没规矩了,本宫平素是怎么教你们的?一个个仗着是清和宫的人,都不知长进起来。”
红鹊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一路晃晃悠悠到了清和宫,被宫女扶下肩舆,庄贵妃走进了内殿。
“母妃。”一个娇娇嫩嫩的声音响起,庄贵妃看见大公主宝珍迎在房门口,正眼巴巴地等着她。
宝珍已快四岁了,个头还没有她妹妹宝意高。瘦骨伶仃的,头发枯黄,脸上也没有血色。
庄贵妃看着她,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半蹲下来说:“宝珍乖,来,让母妃抱抱。”
听到庄贵妃这样说,小小的脸上便现出喜色来。她挣脱了奶嬷嬷的手,向庄贵妃飞奔而来。
四岁的小儿,抱起来却如纸片般,几乎感受不到什么份量。
“我们的大公主乖不乖?今儿有没有好好吃饭?”
宝珍点点头,特别认真地回道:“宝珍很乖,饭都吃了!”
“好乖。”庄贵妃伸手在她单薄的后背上拍了拍,然后将人交到奶嬷嬷手上,“带下去吧。”
“母妃,母妃。”宝珍这才见到庄贵妃,还想跟她亲近亲近说说话儿,可是庄贵妃已经让人将她抱走。
奶嬷嬷抱出去很远了,公主还不时回头看着庄贵妃,脸上的神情楚楚可怜。
“让大公主在这儿玩一会也不打紧的吧。”一旁的红鹊小声求情。
“闭嘴。”庄贵妃甩开她,自己走进了房中。
宝珍长得瘦弱,可是随着年纪渐长,这相貌就越来越像她的生母谢氏。
看着她,就仿佛谢氏又活了回来,活在她身边,让她浑身如长了刺一般,又疼又痒。
内殿的寝房里,有一处小小的佛台,上头摆着一块小小的木牌,那是她生下来就夭折的孩子的牌位。
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现在应该跟宝珍一样大,也会撒娇地扑在她怀里,一口一个母妃地叫着她。
会缠着她给讲故事,会抱着她的手咯咯地笑,摔疼了会喊着娘啊娘地哭。
庄贵妃眼睛发涨,鼻子又是一阵酸楚。她挥了挥手,让人都退出去。
“康王妃,你害死我儿子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早早儿去死了,将马上就要到手的皇后宝座让给了旁人?”庄贵妃在佛台上点燃一根线香,看着袅袅而升的白烟冷笑了一声,“你害死我儿子,我却帮你养着女儿,是不是很不甘?”
她小声地说,怨毒又得意:“不甘心你就从坟里爬出来啊,你看我对你多好?帮你把女儿养到这么大了。不过你放心,等我有了儿子,她就没用了。我会把她送到下头与你母女团聚。你等着,就快了!”
送走了庄贵妃,木兰觑着四下无人,便问皇后:“您不是跟皇上都说好了给娘娘们晋位的事了吗?怎么庄贵妃来说的时候,您又说没打算过?”
赵嫣容吃着冰好的蜜瓜,坐在桌子后头口齿不清地说:“她想收买人心啊,瞧她那么辛苦,便把人情给她好了。”
好什么啊?您一早儿就把消息透给贞妃、惠妃和张昭仪了,庄贵妃再对人说起是她的功劳,人家也只会在心里呵呵,将这情份记在皇后的头上。
赵嫣容拿手巾擦了擦指尖,让木兰给她送酸梅汤来。
“这东西太凉了,您少用些。”木兰看她大口喝了一碗又要第二碗,便开口劝她,“现下虽是热了,但您也不可贪凉。奴婢听嬷嬷们说过,女人太贪凉可不容易怀孕。”
“哟,你懂得可真多!”赵嫣容嘻嘻笑着,“咱们的木兰也想要孩子了?”
木兰被她说得脸都红了:“您就吃您的喝您的,成天都说什么啊!”
“哎,你别害臊啊,咱俩一道儿长大的,好得跟姐妹似的,有什么话不敢对我说?”赵嫣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面前来,“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想想自己的事儿了,你想要找什么样的?本宫帮你留意着。”
“什么样儿的也不要,奴婢就想一辈子留在宫里伺候您。”木兰说,“以后您有了太子,奴婢还要伺候太子呢。”
赵嫣容吐了吐舌头。
“那好吧,等晚上皇上过来,我跟他说说,给你个位份,你以后就可以一直在宫里陪着我了。”
木兰连忙跪倒,脸吓得煞白:“娘娘,木兰绝无此意!”
“你怕什么?”赵嫣容托着下巴看着她笑,“我是说正经的。这宫里的女人们哪个不想一步登天的?你在我这昭阳殿里当掌宫,见着皇上的机会比旁人可多多了,你就没一点想法?”
木兰磕头说:“娘娘,木兰有自知之明,就奴婢这品貌,万万不敢肖想皇上。只求能在您身边伺候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真的?”
“真的,奴婢若有半点口不应心,就叫奴婢遭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好了啦,逗你玩的,快起来。”赵嫣容笑着对她勾勾手,“帮我捏捏腿,一会咱们好去院子里练练。”
木兰后背都被汗湿了,听皇后这么吩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心惊胆战地去给她松腿。
“你是舅舅给我的,又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我自然是想着你好。”木兰手劲儿大,捏腿捏得恰到好处,赵嫣容靠在椅背上,微微闭起双目对她说,“别怪我心狠这样吓你。我实在是见不得身边的人有歪心思。”
“不是说想登高枝儿就是歪心思。”赵嫣容轻声说道,“你若有那本事,能让皇上高看了你,心里得意了你,那是你们的本事。真有那天,我也不会生你们气。到底那是皇上的心思,并不是你们能避得开的。可是若有人动了歪主意,随意轻贱自己祸害旁人,我就万万容不得她。”
木兰心如鼓槌一般,也不敢接话,只一下下捏着腿,嗓子里又涩又痛。
“木兰,你跟我来宫里也有快半年了,人人都向往着到皇宫里来,我那个自视甚高的妹妹也一门心思想往里头钻,可是她得到了什么?”赵嫣容睁开了眼睛,“她现在还在浣衣局里,每日有做不完的活,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累。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宫里数千女人,只有皇上一个男人。如果把命都拴在皇上一个人身上,那几条命也不够糟蹋的。”
皇后顿了半晌,才叹息出声:“这宫里,就是个大坑,深不见底。身子进来了,还有能出去的一天。若是心也掉进来了,就永远没有翻身之日了。我说的,你懂不懂?”
木兰认真点头道:“奴婢都明白。您放心,别的地方不敢说,这昭阳殿里的人都清楚着,不会有人存着那种妄念的。就拿以前的容妃来说,她长得那样美,家里又有权势。那时候皇上几乎要将她宠到天上去,这宫里多少人羡慕嫉妒的,可是后头又能怎样?不过三个月,三个月就从云端跌到泥潭里。家也败了,人也没了,皇上心里只怕早没了她的影儿。有她在前头立着,再有那种心思的人也要打心里掂量自己的份量。”
“你明白就好。”皇后幽幽地说,“也不知道这宫里头什么时候才能安生清静。”
主仆二人都没了话。
这里是皇宫,也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这里有多少女人,就有多少隐藏的敌人。
她拉了贞妃、惠妃和张昭仪又怎么样?皇上曾经的女人还有那么老些。
庄贵妃前头那样镇定安然,但在皇上连宠了皇后两个月后,也开始坐不住了。
赵嫣容转着手上的玉兰花戒指,舔了舔嘴唇。
还是得快点生个儿子才好。
有了孩子,她就没必要这么患得患失,她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
就算李睿将来心思不在她身上,她也没什么好失落难过的。
养孩子怎么着都比逗男人有成就感啊!
傍晚李睿过来的时候,赵嫣容带着三个宫女刚锻炼完身体,还没来得及沐浴。
李睿看着她大汗淋漓的样子,跟宫人要来大布巾给她擦脸:“在做什么?这么一身汗的。”
“我在教木兰她们打拳。”
“皇后还会打拳?”皇帝的眼睛睁得老大,自己老婆什么时候居然文武全才,还会功夫了?
“不过是些小技巧,女人用来防身的。”赵嫣容笑嘻嘻地说,“怎么说妾身也是将门之后,外祖母那样好的功夫,总也传了一点给后人吧。”
李睿也想像不出来平阳长公主会传什么功夫给女儿,不过想着裴锦那样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也不像是会功夫的。
“要是你姨母当年能拿点功夫出来,也不至于被人欺负得那么可怜。”
“这跟功夫有什么关系啊。”赵嫣容解开盘起来的发辫,对皇帝说,“那根本就是她性子的问题。一门心思就想当淑女贤妻,说个话都不敢大声,还能指望着她对男人拳脚相向?”
“对了,后天就要接人进宫了,”皇后把乌黑的大辫子甩在背后,用手肘抵了抵皇上,“你那儿准备得如何?”
“你放心吧。”皇帝挑着一边眉毛与皇后一起鬼鬼祟祟笑了起来。
洗了澡,吃了饭,两人照旧熄灯后被翻红浪了一回。
好不容易床帐不晃荡了,李睿喘着气压在赵嫣容身上,享受着余韵,半天不肯下去。
赵嫣容白天练功,晚上陪着李睿伦墩,体力上有点跟不上,把重得要命的男人掀到一边,喘了好久才说:“今儿庄贵妃姐姐来我这儿了。”
李睿微微一怔:“庄芹?她来做什么?”
赵嫣容翻了个身,对着李睿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做什么?我是皇后,她当然是来请安的。”
李睿摸了摸鼻子,笑着说:“不过就是一问,又没说她不该来请安,你气什么。”
“没气!”赵嫣容翻转身体,拿后背对着他,不说话。
“还说没气。”李睿将人强扳回来,“就是气了。来,跟我说说,庄氏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来说,您好些天没上她那儿去了。”赵嫣容懒懒地说,“也是,您见天儿在妾身的昭阳殿里腻着,这么些日子,您都见过谁啊!”
李睿笑了起来:“可能是她有话要对我说吧,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赵嫣容索性坐起来,“她是您的贵妃,多日不见您,想想也是该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您还就能说不是妾身想的那回事?”
李睿也坐了起来,把妻子抱在怀里说:“我上回就对你说过,庄氏于我,就像姐姐一样,我们的感情并不像别的男女。你别吃她的醋了,这些年,她过得也不易。”
“那您跟妾身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不易法,您要是什么话都不说,妾身又怎么能体谅她,怎么能不吃她的醋?”赵嫣容坐在他身上,撒娇地晃了两下,突然身上一僵。
“你怎么了?”
“流流流……”因为没在意,她坐在李睿的腿上,刚刚李睿弄进去的那些东西,热乎乎湿漉漉地流了出来,弄了李睿一腿。
赵嫣容就算大姨妈被皇帝摸了一手也没像现在这么尴尬过,头发都快烧起来了。
“那咱们,先洗洗再说话?”李睿倒是没半点尴尬,看着炸了毛的妻子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擦擦啊,倒是擦擦啊!”
见李睿精赤着身子站起来,大腿上白浊的一滩正缓缓向下流,赵嫣容差点抓狂了,顺手抓了块布就去给他擦,等擦完了才发现那是她自己的胸围子……
李睿哈哈大笑着,把皇后一把抱起来,光着脚就向净房走去。
“安澜,你觉得皇后待你如何?”魏太妃早早就躺在床上了,魏安澜坐在床前的踏板上,就着灯光正在绣一副荷叶鱼戏图,听见太妃问话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
“皇后人很好,待我也好。”魏安澜很认真地回答她,“这些日子我仔细看过,她就是个直性情的人,欢喜不欢喜都摆在脸上。”
魏太妃点头说:“是啊,她还是这样。刚进宫那会儿,她心里不高兴就敢对着太后和皇上都摆脸子,谁的情面也不讲,皇上很是着恼呢。”
魏安澜想了想说:“也不是像您说的这样。皇后娘娘的喜怒也只在咱们面前直接摆出来。有时候咱们一处说着话,若是有那外头来人,或是不大熟的妃嫔过来请安,她就一直端着,好像变了个人一样,那样高高在上,高不可攀,是极有气势的。”
“我觉着,她在皇上面前就是一副真性情,敢说敢想敢做,所以皇上喜欢她。”
魏太妃摇摇头说:“那可不一样。她以前在皇上面前也一样敢说敢做的,皇上可厌烦她到了极点。”
“那时候皇后娘娘一定还没喜欢上皇上吧。”魏安澜放下了手中的绣活对太妃说,“我在昭阳殿也见过皇上过来,您是没看到,皇后看着皇上的样子,脸上都能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