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女人里,端坐的端坐,喝茶的喝茶,就好像刚刚皇后娘娘的话再自然正常不过,除了跟容妃一道进宫,也得过几回恩宠的梅贵嫔,大都脸上平淡从容。
梅贵嫔今年十六,容颜俏丽,性情清冷,跟她的封号“梅”倒有几分相似。
三个月前进宫的这批宫妃里头,她们自然不敢跟正宫皇后去比,其中就以容妃和梅贵嫔容貌最好。
但是容妃有个任同平章事的祖父,人家三朝阁老,位同丞相,在朝中极有声望和权势。梅贵嫔那个只有正五品的爹自然拍马也没法跟人比。
所以容妃进宫就得了二品妃位,而她,只是个正四品的贵嫔。
人家可以借着腰疼说不来给皇后请安就敢不来,她就算真的腰疼,抬也要人将她抬来了。
这是规矩,是礼制。
宫妃品级再高,也不过是皇上的妾,谁能大得过正妻去?
到底年纪小,这样沉不住气。
赵嫣容的目光在梅贵嫔脸上打了个转,突然觉得皇帝挺渣,这位一脸的稚气,明显未成年啊!
未成年的梅贵嫔果然开了口:“娘娘,嫔妾记得上回畅春园赏雪,佟美人在冰上滑了一跤也扭着腰了,可人家第二天还是来昭阳殿给娘娘请安的。娘娘还夸她知礼呢。”
佟美人不擅言辞,听到梅贵嫔突然把她扯进来,心里有点急,却又不好表示出来。
赵嫣容依稀倒还记得,那是她入宫刚半个月的时候,那时候皇帝还生着她的气,她心情也不大好。佟美人那跤跌得不轻,还是让人搀着来给她请安,而容妃好像也是推说腰疼什么的没来。
“是吗?”皇后好像在回忆着什么,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本宫也记不大清了,不过若梅贵嫔说的是,佟美人倒当真是个识礼的。”
梅贵嫔连忙起身福了福道:“嫔妾不敢胡言欺瞒娘娘。”
“行了,知道你是个实诚人。”赵嫣容对白露说,“佟美人皮肤白,本宫那儿有对血玛瑙镯子挺衬她,一会你让人拿来赏给她。”
佟美人连忙上前跪下:“嫔妾无功无德的,不敢领这么重的赏。”
“本宫要赏就赏,怎么,嫌不好?”赵嫣容挑着眉毛,拿着派势,居高临下的小模样拿捏得极到位。
佟美人一看皇后要生气了,又赶紧磕头谢恩。
赏是拿着手了,却又被皇后数落一顿,佟美人脸上有些讪讪的,原本心里还有点羡慕嫉妒恨的宫妃们看着她脸上青青红红的样子,又觉得她可笑可怜起来。
皇后倒是大方,不过这脾气也真不大好。
怪不得白长这么一副好容貌,还得不着皇帝的喜欢。
过了一会儿,去华光殿给容妃诊病的太医跟着小江子进来回话。
赵嫣容看着跪在下头须发花白的太医很是温和地开了口:“容妃怎么样,腰疼能治好吗?”
、有病得治!
7 有病得治!
太医将容妃的脉案呈上,赵嫣容不大通医理,这上头的字拆开来懂,合在一起就不大明白。不过一眼这么扫过去,就看见了“旧疾”俩字儿。
“容妃娘娘是进宫前就有的旧疾,”太医额头上微微渗着汗,眼神有些躲闪,“倒也没什么大碍,静养两天就能好些。”
“好些?”赵嫣容眉头一挑,“你是说这病治不好?”
“也不是,就是不得劳累。”太医悄悄擦了擦额上的汗。
其实容妃哪有什么旧疾,不过就是想偷个懒儿不想来昭阳殿。谁都知道容妃娘娘是后宫里最得宠的主子,他一个小小的太医不敢得罪,只能顺着容妃的意思来回话。
“容妃是皇上得意的人儿,哪能这样草草一句没什么大碍就能了事的?”谁知道皇后却不打算这样轻轻放下,端着身子,脸上露出一丝焦虑来,“本宫听说太医院有一贴‘扶正消痛膏’,治这种陈年顽疾最是有效。来人,给华光殿送一个月份的膏药,让容妃日日贴着。”
不理会在场所有人的惊愕神情,赵嫣容幽幽叹了一口气说:“唉,腰上有旧疾也不知道能不能全好了。先让她贴一个月,希望可以根治了吧。”
扶正消痛膏的确是太医院所出,治疗肌肉损伤很有效。
但自从这膏药问世,就鲜少有人愿意用它。
为什么?
因为它臭!
这膏药里的用药都是最好的,每一味都不大臭,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配出来的膏药会有股子马厩里的怪味道,一沾身那味道就更浓冽,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飘出半里地去。
日日贴着这样的膏药,别说侍寝,连皇上的人影子容妃也再别想看见半分。
惠妃端着茶杯的手都有点抖。
这位实在狠,身上贴了这样的膏药,尚寝局是必须要记录在案的,免得妃嫔体带异味冒犯了圣颜。
皇后这是要拿容妃开刀了。
几个女人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皇后这招真够狠的,偏偏没人能挑出毛病来。
你说腰疼,人家就给你叫了太医。
你说是旧疾,人家就要给你根治。
“去跟容妃说,领了赏就不用来我这儿谢恩了。各宫主子们都在,免得熏到了她们。”
白露应了一声,就要领着太医退下去。
“等等!”赵嫣容抬起手,看着白露笑了笑,“容妃的病耽误不得,你亲自去华光殿一趟,让她现在就贴上,别耽误了治病。”
主子的意思,白露心领神会,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还在懋德殿里批阅奏折的皇帝在折子上以朱砂圈了个圈儿,扔到一旁。
又打开一封折子扫了两眼,皇帝的脸上露出一抹嘲意,“柳阁老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这就沉不住气了。”
皇帝说的柳阁老是容妃的祖父,好儿子当然就是容妃的亲爹。
阅过了折子,皇帝这才想起来听到的消息。
“皇后真的这么做了?”
“是,娘娘赏了华光殿三十贴膏药,让容妃娘娘有病就赶紧根治呢。”皇帝的近身太监德宝躬着身子在一旁磨着朱砂墨,偷眼瞧着皇帝长长的剑眉一挑,在手里的折子上划了个叉。
“一帮子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被划了叉的折子“啪叽”一声扔到地上,德宝连忙小跑着去捡起来,放到另一堆已阅好的折子里。
“罢了,起来松动一下筋骨吧。”皇帝扔了朱笔,站起身来。
“陛下?”德宝亦步亦趋地跟上。
“皇后大病初愈,朕得去瞧瞧她!”
赵嫣容可不知道皇帝一时兴起,要来昭阳殿“看望”她。
膏药这也赐下去了,托了这个病那个病没来请安的妃嫔们吓得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不过都是些踩着容妃步子走的宫妃,没得了容妃那样的宠,便敢有样学样不给皇后尊重。
赵嫣容也不说破了,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就是个常情,只要不过份,她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
人不是不能犯错,只要知错就能立刻改,那就还有救。
只不过殿里再大,也塞不下那么多女人。
跟前两位皇帝比,李睿还算节制,宫里有品级的妃子没超过二十,但每个宫妃身旁都要带两个嬷嬷四个宫女,也就是说,一个宫妃进殿,就要再额外空出六个人的位子。
再养眼也架不住人多,赵嫣容开始觉得有点眼晕。
脂艳粉光,各种香气混在一起闻着也不是味儿,还不如到外头呼吸新鲜空气。
“外头春光正好,不如出去走走吧。”皇后一声令下,便带着宫妃们浩浩荡荡在昭阳殿的小花园子里溜起弯来。
若是人少,有皇后的威仪压着,或许她们还不敢多话。
但是人一多起来,又都是年轻寂寞的女人,便一个个管不住自己的嘴。
从吃食到衣裳,从衣裳到首饰,最后自然就是从首饰到八卦,一拨一拨,一撮一撮,宫妃们也有自己的圈子。或是互相吹捧,或是互打机锋,笑语晏晏的有,唇枪舌剑的也有。
赵嫣容觉得,嗯,这才像是个生活。
于是皇帝还没进到昭阳殿里,就听见宫墙里头传来热闹的说笑声。
他的脚步一顿。
抬手止住了门外要通传的宫人,他带着德宝迈进了昭阳殿的大门。
昭阳殿与别的宫殿不同,小花园设在前院,虽然不大,但因为是昭阳正宫的所在,所以装点得格外精美别致。
也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昭阳殿里,奇石假山,四季花木尽有,甚至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汪小小的池塘,里头种了几株荷花,养了几尾锦鲤。
他看见了贞妃、惠妃、梅贵嫔、丽嫔、静嫔,还有好几位美人簇拥着中间的一位身量高挑的红衣女子,一个个脸上如三月春花,又是说又是笑的。
连皇帝都震惊了!
昭阳殿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和谐轻松的气氛……还有,中间那个婷婷袅袅的美人儿是谁?
艳色的金凤红裙长长曳地,纤腰盈盈,乌发如云,虽看不清相貌,但举手投足间,那红色广袖滑落之际,一弯雪臂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身姿轻盈,一步一步走得很端庄,却偏又有一种要凌风而起的错觉。似三月的柳絮迎风乱钻,一阵一阵挠得他有点痒痒。
“那是谁?”皇帝指着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问。
德宝太监踮了脚尖细细看了一会,才回道:“瞧着这衣裳穿戴,仿佛是皇后娘娘带着贞妃娘娘和惠妃娘娘她们。”
“看来皇后的病果真是大好了。”皇帝眉毛挑了挑,嘴角牵出一抹嘲讽笑意。
“说是大安了,不过身子还有些虚,要静养……”可是瞧这位皇后娘娘生龙活虎的样子,静养什么的,似乎也不大需要呢。
皇帝冷笑了一声:“她倒是健壮得很。”
德宝没敢接话。
这位皇后令皇帝失望,却因是自己挑出来的只能自己认了。为了这,太后也没少在人前人后说风凉话。
原本太后属意的皇后人选就不是赵家嫡长女,是皇帝顶了极大的压力,付出了挺大的代价才将赵嫣容扶上的后位。
没想到被他寄予厚望的女人,在新婚当晚就给他头上来了狠狠一击。
费尽心力想找个贤内助,结果抬进房的是个猪队友,皇帝捶胸顿足,呕血三升……
所以帝后并不亲近,大婚三个月里,也只有开头那一个月的初一、十五,皇帝才十分勉强地到昭阳殿里过上一夜。
可是……
皇帝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看着和谐又热闹的场面,便想起了皇后接旨当天给自己上的那封折子。
说是冯德昌攀诬容妃,阴谋害主,要换了张德忠当昭阳殿总管太监。
还以为这女人就是个楞头青,没想到见机也挺快,字里行间让他很是受用。
又提出要让太后暂管凤印……
再想了想皇后给容妃赐下恶臭的膏药……
皇帝的脸上渐渐有笑意漾起,他远远地瞧着,那美人儿并不十分清晰的眉眼让他觉得好像自己的皇后从里到外给换了一位。
突然就觉得这皇后有几分顺眼了。
走得近了,自然会被人看见。
于是一帮子说说笑笑的女子全都跪了下来,低头垂首敛了声息。
只有站在最中间的那位,他的皇后,先是对他笑了笑,然后才慢慢蹲下身行了个规矩却又看起来不大那么规矩的礼。
“妾身恭迎皇上。”那声音儿清晰柔软,音尾微微向上翘起,全然不是以前那种冷冰冰硬梆梆的口吻,就像三月的春风,温暖和煦,还有些懒懒的勾人。
皇帝走上前,单手将皇后扶起,面上带着几分笑意:“皇后病体初愈,怎么还在外头这样吹风?还要好好将养才是。”
“是,妾身谢皇上关怀。”皇后站起身,盈盈笑着,“只是躺久了,有些想念各位姐妹。如今春光正好,便带着她们出来晒晒太阳,也不负这大好韶光。”
大婚这么久,皇帝这还是头一回仔细地看自己妻子的长相。
少了厚重铅粉的隔阻,白皙幼嫩的皮肤在阳光下闪动着诱人的光泽,光润柔滑,吹弹得破,让人见了就想摸上一把。
眉若远黛,杏眼含春,不得不说,赵逢春这个女儿长得十分美丽。宫中不乏各色美人,但像她这样端丽中隐隐带着股自然妩媚的风流之意的,他还真的没怎么见过。
怎么生了一场病,也会把人病漂亮了些?
皇帝在看皇后,皇后也在端详皇帝。
皇家的人血统真好,原主对皇帝的记忆颇为模糊,她原本还担心皇帝长得对不住观众,现在看来,不止对得住,还给了她一份意外的惊喜。
身材修长健硕,五官深刻俊朗,他这样的长相和身份,简直就是女人的大杀器。
赵嫣容心里也有点痒了。
原来还想着,身为皇后,若是皇帝想要跟她来一发怎么办?
现在看来,这个问题似乎不成为问题。
虽然他身边的女人无数,但是好在条顺盘靓。空虚寂寞冷的时候,皇帝要来跟她例行个公事,帮她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听起来也还不错。
于是夫妻两个当着众多宫妃的面就这样“含情脉脉”对视了半晌,彼此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那么一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满意。
、药不能停!
8 药不能停!
皇帝没说平身,这院子里头除了被他搀起来的皇后就都矮着半截身子跪在地上。
虽是入春,青石地面跪久了还是很冷的。
好在帝后对视的时间并不久,皇帝大手一挥,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
“陛下请。”赵嫣容微微一笑,对他福了福身,与他错开半步,跟着他走进了昭阳正殿。
那一笑看在皇帝李睿的心里,突然就觉得,皇后这名字不错。
嫣容,嫣容,果然是嫣然一笑,容华绝代。
进了正殿,赵嫣容将主位让出来给皇帝坐,让人将凤椅向旁边挪了挪坐在李睿的身侧。
一路走过来也有些口渴,李睿端了宫婢送上来的茶水才喝了两口,就听外头有人来报,华光殿的容妃娘娘亲自来谢恩了。
来得倒挺快的,是怕皇上离开昭阳殿便没有面圣的机会了吧。
赵嫣容唇角带笑说:“快请她进来。”
然后转头对皇帝笑着说:“容妃妹妹腰疼的老毛病犯了,妾身让她好好在华光殿里歇着。妹妹年纪还轻,腰上有病若不趁早治了,将来也不能好好伺候陛下。没想到她这样快就过来谢恩,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李睿没答腔。
就在这里,容妃带着华光殿的掌宫女官走了进来。
身为宠冠后宫的第一宠妃,穿衣打扮必然是满分,何况是知道有皇帝在场的情况下?
从她得知皇帝从懋德殿出来往昭阳殿走开始,她就精心打扮上了。
鹅黄色的束腰宽袖绫纱罗裙,遍绣嫩绿色的连理枝藤萝,配上高高的飞仙髻和碧玺黄玉镶嵌的三尾对凤钗,显得既灵秀飘逸又娇俏活泼。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蛾眉低扫,点着口脂,涂了薄粉,一双眼水光迷离,娇媚如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