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如果西南打下来,四境再无战事,顺利进入百废俱兴的时期——那时候大家领了爵位封赏,对前途也有了指望,也就会做好交权的准备了。
如今闻伢子要提前收权,有西南惨败这个理由,倒也不算突兀。
卫长嬴凝神想了片刻,道:“问题是,他如今只收拢西南诸军之权,可咱们西凉驻边的士卒,迟早他也要管的吧?”
“那是西南收复后的事情了。”沈藏锋笑着道“我早有安排,你放心罢。”
卫长嬴道:“葡萄差不多了,给我!”
沈藏锋把那瓷碟端过来给她,卫长嬴拈起吃了,道“既然是往后的事情,咱们如今且先不烦那个心今儿个我跟景儿看了亲戚们推荐的一些女孩子的情况,适合舒明的虽然有,但也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家世可以,贤惠懂事,容貌端正就好。”沈藏锋伸手替她掠了把鬓发,温言道“你不要太劳神了——这会没旁人在,我给你交个底:舒明他自己论才论貌都不是拔尖的人物!真给他聘了个出类拔萃的妻子,不说这等人往往都喜好掐尖要强,平白给他们兄弟之间惹气了;就说舒明自己也不见得喜欢,你道男子很喜欢自己处处不如妻子吗?”
卫长嬴沉吟了会,道:“你这么说的话我心里倒有数了。我跟你讲,刚才我跟景儿看到钱家一个女孩子。”她把钱琼娇的情况描述了一番,惋惜道“这女孩子双亲俱全,兄弟姐妹个个康健太平,据说自己性情也活泼——就是容貌应该不怎么样。”
沈藏锋不以为然道:“娶妻娶贤,性情好才是紧要的。容貌上差点怕什么?只要不是有什么瑕疵隐疾,舒明若是喜欢好颜色的,到时候着他自己纳几个妾就是。”
“我惋惜的时候景儿也没有给舒明说这钱家小姐的意思。”卫长嬴提醒道“少年人爱俏,景儿就这么一个弟弟,自然盼望他能够娶个欢喜如意的妻子的。你想即使舒明可以婚后纳妾,但侍妾不过是个玩物,上不得台面的!哪里能跟发妻比?他兴兴头头的成亲,揭了盖头看到的人不如自己之意即使碍着咱们做长辈的面子不说什么,怕是心里也不痛快。这么多大家小姐呢,不见得每个长的俏丽的都不合适吧?何必在这上头扫了他的兴致?”
沈藏锋皱眉片刻,道:“既然景儿也不愿意,那就再挑挑吧。”又叮嘱她“若景儿挑得厉害,你只管让她自己去操这个心。你如今有孕在身,不要太劳累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卫长嬴听出他这话里不对,细细一品,哑然失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嗔道“你以为景儿做了宁王后,自恃身份给我压力?这孩子很懂事,方才陪我看了会人选,就劝我休憩,也说怕我伤神我只是想着如今又不是急三火四,又不是没得挑,不如把事情做的好一点而已。”
沈藏锋这才展颜一笑,道:“景儿从前一直都是好的,但我瞧你对孩子们都极宠爱,别把人给惯得不懂事了。”
卫长嬴啐道:“是他们好,我才愿意宠!要是不懂事的,你当我不会摆婶母架子吗?”她嘴上反驳丈夫,心里却很高兴——沈藏锋怀疑侄女却信任她,她当然开心。
“你摆悍妻的架子是极娴熟的。”沈藏锋唏嘘道“至于说婶母架子么我瞧你对颜儿她们向来都是一副慈母相,这样的架子你搭出来,能吓唬到谁?”他摸着下巴,笑“唔,吓到为夫了,你对为夫真是不公平!”
卫长嬴二话不说掐他一把:“好好的,为什么要吓唬孩子?!”
两人笑闹了一阵,就听到亭外下人轻咳一声:“阀主,西凉急报!”
听到“急报”二字,夫妻两个神色都凝重起来。卫长嬴忙松开挽着丈夫的手臂,刚才把两个儿子打发走时,沈藏锋把下人也吩咐出去了,为要跟妻子独处——此刻就命来人把急报送进来。
拆了急报一看,沈藏锋原本凝重的神色倒是放松了些,看完后,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卫长嬴微微一笑,附耳悄悄道:“亲为夫一下,为夫就给你看急报,不然”
听他还有心情调笑,卫长嬴知道事情不大,放下心来,就笑着掐住他肋下软肉:“你说什么?”
“越来越凶了。”沈藏锋长吁短叹道“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一面说一面把急报给了她——卫长嬴又捶了他几下,才接过信来看,看过之后就惊讶:“迭翠关遇袭!?”
她声音一低,悄悄问“是漠野?”
“不但是漠野,应该还有乌古蒙的份。”沈藏锋淡然一笑,道“漠野如今又娶了妻子,是乌古蒙的小女儿,十三岁的阿雅公主。”
卫长嬴一惊:“那乌古蒙跟漠野岂不是联手了?!”
“不联手怎么可能威胁得了迭翠关?漠野才带了几个人回狄境?任他手腕过人,狄人又不像我们中原,到处城郭可以招募部下之前阿依塔胡战败,部族分散于茫茫草原,他纵然能够找到一两个,想在最短时间里聚集出规模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快的办法就是找乌古蒙”沈藏锋倒是安然处之“我之前没给漠野这种提醒,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这么做。如今看来,之前放他走倒是做对了,至少这几十年,如无意外,秋狄那边是不用我多插手了。”
“这次是徉攻,还是?”卫长嬴把急报翻来覆去的看着,因为沈藏锋私放漠野、还暗中资助的事情不可能落于纸上,所以这份急报也是照常理写的,沈藏锋不说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内情。她想知道,只好问丈夫。
沈藏锋把她揽到自己肩上,懒洋洋的道:“打是真的打,这种事情又不是一个两个人就能伪造出来的,一旦被看出破绽,岂不是麻烦?不过消息倒是我命人传过去的——西南战败,异族蠢蠢欲动——那一位已经开始收权了,总得让他知道有些地方他可以收,有些地方,还是小心点的好!”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主位
七月末,莫彬蔚抵达西南,开始收拢残兵,筹划救出圣驾。
差不多的时候,贵妃单氏小产。
这时候单氏身孕已经有六个来月,孩子都成形了,确实是个男胎——单贵妃在有孕后一直都没有声张,遮掩不住了索性仗着宠爱明目张胆的防着仇皇后与六宫妃嫔,只差把怀疑有人会谋害皇嗣这几个字刻在了脸上。
这样的小心翼翼,却还是没了孩子,宫里宫外都做好了迎接单贵妃大闹宫闱这个消息的准备。
可叫人奇怪的是单贵妃痛哭一场后,居然没有闹腾,就静静的开始调养起身体来。
她云淡风轻的完全不像是才没了孩子的母亲——这种反常难免叫人心生狐疑。
同样有孕在身的李美人就惶惶然的托人送信出宫,向沈家求助。
“李美人怕什么呢?一来她之前又不像单氏那么跋扈;二来,她怀的不过是个公主。”卫长嬴这样告诉来人,“只要安分守己,单贵妃才没了身孕,宫里哪可能接二连三的出来不好的消息?”
李美人得了这话,心中才略定。可细细一想,又觉得迷惘:“这话是要我不要得罪仇皇后吗?难道贵妃的身孕,是皇后所为?皇后怎么会这么大的胆子?!”
李美人是下人出身,因为长的好看,早早被父母定下来攀附富贵的大计,看脸色那是打小学起的。脸色看多了,看人也有点准了。
那仇皇后哪有这样的魄力?!
如果不是皇后所为的话,那又是谁呢?单贵妃从端木家得到的襄助不少了,本身又宠冠六宫……李美人这里思来想去的,赵嫔跟玉婕妤却一起来看她了。
这两位品级都比李美人高,闻说她们来了,李美人赶紧迎出去:“两位姐姐来了?”
“你别这么客气,你如今有了身子,只管好好坐着等我们进来就好,皇嗣是顶顶重要的。”江南宋氏送进宫来的赵嫔年方十七,是典型的江南佳丽,她个子不高,娇小玲珑的,看面容也不是顶美,五官清秀而已,但肌肤娇嫩白皙远逾众多妃嫔,在这种夏天的日头下面走过的话,活脱脱的一尊玉像。
此刻她穿着樱草色地绣折枝曼荼罗纹对襟宽袖上襦,翠色留仙裙一路系到腋下,石榴红的系带在胸前打了个如意结,垂下长长的穗子,透着娇俏可爱——不过她这两句寒暄话说的其实不是很合适——正三品婕妤比从三品的嫔要高一级,这番话其实应该由玉婕妤来说的。
即使她们三个因为进宫时间差不多,年纪也相似,彼此之间比较不见外,都以姐妹相称,鲜少提到位份……但太不把位份当回事到底也不好。
李美人不禁看了眼玉婕妤——这玉婕妤论长相其实不比单贵妃差什么,就是性。子远远没有单婕妤那么跋扈,是个美丽而温柔的女子。她比赵嫔大一岁,今年是十八。穿着藕荷色宫装,手里拿了柄象牙柄的绢扇,扇上画着美人梳妆图,扇下坠着的翡翠葫芦,同一束鲜红的宫绦穗子,散搭在她腕上,衬着皓腕如雪。
被赵嫔抢了本是自己说的话,玉婕妤只是笑了笑,没有什么不满的意思。
李美人心里嘀咕着这两位的来意,把她们一路让进内室,到锦榻上落了座,命人呈上乌梅饮来解暑。
赵嫔喝了几口,就着乌梅饮道:“还是李妹妹这儿的乌梅饮好喝,我那儿的乌梅饮怎么都不对味!”
李美人就笑着道:“那一会叫我这儿的厨子去姐姐那里伺候些日子?”
“可不要!”赵嫔摆手,“你如今有着身子呢!我不能给你什么已经很惭愧了,哪有还从你这里要人的道理?”又微微一笑,“再者如今已是夏末秋初,纵然还有些许炎热,这乌梅饮,也喝不了几日了。”
李美人随口道:“是呢,秋天还是喝莲房饮、香茅饮这些应景……”话说到一半,见赵嫔微微皱眉,醒悟过来赵嫔真正想说的不是饮子——李美人到底也是打小被调教要攀附富贵的人,这听话听音的本事自然也是有的,略一思索,就恍然,试探道,“赵姐姐说的对,乌梅饮……如今喝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就是我懒,才没撤掉。”
见她明了自己那句话里的重点之意,赵嫔复展容而笑:“所谓未雨绸缪,李妹妹可考虑过秋日之事?”
“还请赵姐姐指点?”李美人见玉婕妤在旁一直不作声,专心拣着盘子里的时果玩,明白这两人怕是早就说好了,如今是一起来说服自己的,也懒得动脑筋,直接请教。
赵嫔温婉一笑:“咱们向来以姐妹相称,我也不兜圈子了:贵妃这次小产,你可知道缘故?”
李美人心头凛然,下意识的摸了把自己的肚子,才道:“据说是不慎摔着了。”
“那一位自恃宠爱,只差明说怀疑皇后娘娘都会谋害她了,这样的小心翼翼,怎么会不慎到摔着、还摔到小产?”赵嫔冷笑,“那一位,身体可是极好的!至于摔一下就出事儿吗?再说她都六个月,胎像早就稳固了!”
“姐姐的意思是……?”
“之前宁王离京,那一位听风就是雨的,跑到皇后娘娘跟前去闹腾了一番。”赵嫔拿起一枚枣子,却不吃,只在手里转来转去的把玩着,抬头笑道,“往常她这么闹也不是一次两次!咱们都知道皇后娘娘的性情,拿她也是没办法。但那一次她可是碰了钉子了!被皇后娘娘跟前的一位姑姑训得灰头土脸的告退出未央宫,回到自己宫里都还青白着脸!”
李美人进宫日子短,加上她是沈家进献,为了避讳,沈家一直叮嘱她不要把手伸太长。自从有了身孕后,更是一门心思放在了安胎上,简直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因此对宫闱消息不怎么灵通,这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她却还只知道个轮廓。这会诧异道:“哪里来的姑姑这么厉害?”
“说是皇后跟前的孙公公从宫外推荐的,本是富家夫人,兵燹里死了六亲,自身无靠,就托人走了孙公公的门路,原本是给咸安公主做教导姑姑的。”赵嫔淡淡的道,“结果如今倒是伺候起了皇后娘娘——谁知道到底是什么来路呢?”
玉婕妤到此刻才开口,道:“单贵妃这次小产,竟然没有作声。所以我们很替你担心。”
李美人不禁用力握了下衣袖,才道:“我怀的不过是个公主……”
“可有人不这么想。”赵嫔提醒道,“你一直缩在这里不出去,想来还不知道外头有什么谣言?关于你这一胎的!”
李美人一惊:“什么?!”
“外头都说你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位皇子呢!”赵嫔道,“不过是怕像单贵妃这样莫名其妙没了,才故意说是公主!”
“这怎么可能呢!?这是几位太医断出来的结果啊!”李美人急道。
赵嫔道:“这是有缘故的,我们要不是跟你交好,知道你不会骗我们,我们都要相信这话——你想你是沈家送进宫来的,季神医的唯一传人,端木家的八小姐,乃是沈家义女!以端木八小姐的医术,随便做点手脚,误导太医,这有什么难的?”
又嗤笑着看了眼永信宫的方向,“说起来那一位跟端木八小姐也不是没有渊源。只是她背后那一位出身旁支,对本宗很不尊敬。所以端木八小姐恼着他们,平常都不来往了,竟是靠不到这相!”
李美人变色道:“没有这样的事情!两位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沈家虽然送了我进宫,可平常也不怎么理会我的——慢说请端木八小姐帮我遮掩腹中子嗣是男是女了,我这辈子都没福分请端木八小姐当面诊治呢!”
她皱紧了眉,“单贵妃才小产,我要也出事儿,这宫里的人还真没个‘怕’字了吗?”
“你误会了,我们担心的不仅仅是你这一胎的生产。”玉婕妤摇了摇头,轻声道,“是因为单贵妃这次居然没闹腾——你说她是怎么想的?”
李美人一怔。
赵嫔在旁提醒:“单贵妃城府不浅,她的孩子没有了,如今陛下不在宫里,她再闹,一来孩子回不来,二来她可拿皇后没办法——难道陛下还会放着西南大事不管,跑回来给她个交代吗?所以她现在没闹,焉知是不是要攒着力气等陛下回来了好告状呢?”
李美人惊怒交加:“难道她怀疑我?!我连她的永信宫都没去过两次!”
“告状是一个,另一个,单贵妃自己孩子没了,会不会把主意打到你这一个的身上?!”赵嫔正色道,“我这几日闲来无事看宫规——本朝宫规都是打前魏沿袭下来的,你可知道有一条,乃是三品以上方可为主位……主位与非主位,最紧要的区别?”
李美人心中大觉不祥,深吸了口气才问:“是什么?”
“不是主位,那就没资格抚养皇嗣!不管是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