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无趣得很,没什么可说的!”班第立马又把话题转到了茶上。“你知道吗,当年梅尧臣还为这茶……”
“哼!”我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朝班第一字一顿地道,“我不要听什么梅尧臣,我要听蔡,毓,荣!”
“蔡毓荣?我所知道的刚才都已经说完啦!”班第望着我,一脸的无辜。
“呸,睁眼说瞎话!”我毫不留情地指控。“我刚才明明听你说了一半‘若是他好自为之的话’,那下半截是什么?说完啊!”
“禧儿;别急嘛!”班第拉着我坐下来,耐心地道,“刚才我没说完的话也就是‘若是他好自为之的话,一直会是功臣’。”
“没了?”
“是啊,没了?”班第两手一摊。
“哼,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隐情你不肯告诉我是不是?”
“哪有什么隐情,他现在不还是功臣?”
“不对啊,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那个伍姑娘拼死要让五叔救他?肯定出事了!”我望向班第。
“干嘛这么看着我?就是出事我也不知道,这几天我不都在府里,根本就不知道外头的事。”
我望向班第,只见他眼眸清澈,似乎真的没有任何隐瞒,看来在他这里能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
“禧儿,你该不是想出头救这个蔡毓荣吧?”班第忽然有些担心地问。
“嗯?”我一怔,没言语。
其实,当时在恭王府我也就是跟伍姑娘说“了解了解情况”罢了,也没答应她说要救人。虽然时至今日才知道蔡毓荣的详细情形,但之前我也有耳闻,约略知道他跟明珠交情不浅,凡是跟明珠一伙儿的必然跟索额图不对付,所以,这“浑水”肯定浑得很,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去趟,了解情况也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刚才班第还说都说完了,这会儿又这么问我,肯定是他还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告诉我。正好,我就诓他一诓!
于是我故意反问:“怎么,这样的大功臣不该救吗?”
“嗨!你不知道……” 班第一听,一脸的焦急,有些为难,欲言又止,憋了半天,终于神情郑重地说了一句,“总之,这回你可千万别自作聪明,这个人救不得!”
“为什么?”看着班第猴急的样子我很想笑,但为了挖出这背后的“秘密”,我硬是撑着继续激将,“连沈宛这样的女人我都伸以援手,像蔡毓荣这样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的人,我倒要袖手旁观,说得过去嘛?”
“不行!绝对不行!”班第紧张地抓着我的肩膀道,“禧儿,听我一句,如果蔡毓荣真的被抓,那是他罪有应得。”
“我不明白!”我故作茫然地望着班第。“刚刚你不还说他是功臣吗?这会儿怎么又成了罪有应得了?”
班第定定地望了我半天,担心,焦急,害怕,犹豫在他的眼眸中汇聚胶着了半晌,他才像下了大决心似的道:“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跟你说了吧!”
“还说什么,你不是都说完了说?”我虽然这么问着,心里却期待他赶快讲。
“这么说吧……”班第终于开始揭秘。“其实蔡毓荣并不是什么好人,他的战功虽然不少,但其中有许多是冒领的,他跟贝子章泰平定云南接收吴三桂家产时,其中有许多情弊,被人参奏过多次,皇上心里明白,但鉴于他与国有功,都留中不发,反而提拔他做了云贵总督,期望他能好自为之,继续为国效命。岂料他贪得无厌,为了从当地土司手中压榨钱财,竟然谎奏称土司要谋反,请求发兵清剿,幸亏皇上洞悉其中情由,不仅驳回了奏请,还申斥了他,这才避免了一场民变……”
“竟然还有如此荒谬的事?!”我按捺不住,插了一句。“既然他不是好人,皇阿玛干嘛不抓他,反而还把他调到来当仓场总督?”
“这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班第解释道,“蔡毓荣这人可不是一介武夫,聪明绝顶,他虽然在地方任职,却给他儿子蔡琳捐了个小京官,在户部任职,专事打点京城官员……”
“嗯?等等!”我打断了班第的话,问道,“你说他的儿子叫什么?”
“蔡琳。”
“户部员外郎?鼻子旁边长了一颗又大又黑的痣的那个?”我追问道。
“啊,是,你认识他?”这下轮到班第惊讶了。
“他来吊唁的时候,偶然碰到过一次。”我答着,脑海中显现出拾到的那五百两银票。
“禧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班第的感觉果真敏锐。
“啊?”我回过神,笑道,“一点小事,等你说完我再告诉你。你刚才说这个蔡琳打点了京城官员,然后怎么样呢?”
“那些收了他钱财的官员,自然要帮他遮掩了。所以,虽然蔡毓荣劣迹斑斑,但就是让人找不到足够的证据。皇上调他当仓场总督,一是为了稳住他,让他以为皇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他,二是为了方便暗中调查他。如果这回蔡毓荣真的出事了,那肯定是皇上有了足够的证据和把握要治他的罪了。所以,你这次千万别贸然出手救人,知道吗?”
我呵呵笑了一声,道:“傻瓜,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救他了?”
“好啊,原来你耍我!”班第总算反应过来了。
“嘿嘿!谁让你口风那么紧,不肯告诉我?”我朝他做了个鬼脸。
“你……唉!” 班第一副无奈的样子,“不是我不告诉你……”
“是皇上不许我告诉你!”我抢过他的话,替他说了下半句,又逗他道,“你看,不许你说的,现在你全都说了,怎么办呐?”
“怎么办? 只好我去跟皇上请罪了。”班第说得很轻巧。
“那万一皇阿玛像上次那样责罚你呢?”
“那也总比你不知就里,贸然出手救错人而受责罚好!”班第咧了咧嘴。
“傻瓜!逗你的!”我忽然觉得心头一暖,主动跟他坦白。“实话告诉你吧,昨儿皇阿玛来的时候,跟我说了,以后朝堂的事我可以听,只要不参与就行。所以刚才你做的没错,不用去请罪!”
“皇上真这么说了?”班第还有些不信。
“真的,你要是不信,见到皇阿玛的时候尽管去问他。”
“我信。”班第起身拿了壶往我和他的茶盏里分别加了点热水,又道,“你刚才不是说发生了点小事?”
“是啊,是件有趣的小事。” 我喝了一口热茶,擦了擦嘴,在班第殷殷的目光中,将我在后花园与蔡琳和纳尔泰巧遇,然后拾到了银票,又将银票交给康师傅的事跟班第说了一遍。
“哦!原来如此!”班第说完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原来如此。”
“如果蔡毓荣真的已经栽了的话,他这是栽在你的手上啊!” 班第笑呵呵地道,“若我猜的不错,那五百两银票是蔡琳想要塞给纳尔泰的,皇上正愁找不着适当的人揭发这对父子,没想到他们倒送上门来了。禧儿,算起来,这回你还立了一功呢!”
“真的?那我改天得跟皇阿玛要个赏赐才行!”说着话,我喜滋滋地开始在心中盘算跟刚师傅把每月出宫一次的机会要回来。
“不过……”班第辍了口茶,皱着眉想了想,竟然就吐出这个我很不愿意听到的转折词来。
“不过什么?”
“禧儿,我琢磨着这事儿有些不对劲儿。”班第望着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什么事?哪里不对劲儿了?”看着班第的样子,我不禁有些紧张。
“你说你五叔的小妾哭着喊着求五叔去救蔡毓荣是吗?”
“嗯,是啊。她还说蔡毓荣是好人呢!”我点点头道,“怎么了,你觉得她有问题?”
班第默然不语,站起起身来,背着手来来去去踱了几步,问我道:“那个小妾叫什么?什么来历?”
“我只知道他们都叫她伍姑娘,别的一概不知。”我紧张地注视着班第,同时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升起。“是不是五叔会有麻烦?”
“哦,你别紧张,也许是我想多了。”班第重又坐在我身旁,对我笑了笑,转换了话题,“对了,过一阵子我要送额涅回科尔沁归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嗯?哦,好,好啊……”我有些心不在焉地答着,心里却想着常宁府里的那个伍姑娘,越想越坐不住,蓦地起身道,“不行,我要再去趟恭王府!”
“禧儿,别冲动!”班第抓住我的手臂劝道,“天已不早,万一被皇上知道你这么晚了还私自出府,不是要自讨苦吃?”
我悻悻然坐了回去。
“你别急,再等几天,也许根本就没什么事呢。”班第宽慰道。
我按捺着性子点点头,但愿如班第所说吧。
、169风波不断(一)
“大公主;大公主……”
“谁,谁呀?”我抬眼往四周望了一圈,不期然地在卧室门前看到打扮得明艳照人的沈宛正袅袅婷婷地朝我走来。
“大公主!”沈宛朝我福了福身,微笑道,“民妇此来一是向大公主道别;二是有事相求。”
“道别?你要走?”
“是;我要回江南去。”沈宛一副如释重负样子。
“哦?你跟我哥把事儿都说清楚了?”
“嗯;说了!”沈宛微笑着缓缓点点头;随后又神情凝重地对我道;“民妇此去就是放心不下儿子;特来求大公主看在容若的面上今后能多加照拂,民妇不甚感激!”沈宛说着跪地重重地一磕头。
“你儿子?你这次走不带着他吗?”我又纳闷了;沈宛不是死活都不愿意把儿子送还给明珠,这次去江南怎么不带在身边呢?
“大公主,民妇走了,您多保重!” 沈宛没有回答,只一福身就转身走了。
“欸,你先别走啊!”我追着沈宛追到了府门外,四处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哪还有人影,正觉着有些气馁,忽见右边的马路上轰隆隆地滚过来一个像小山般大的雪球!我吓了一跳,掉头就想跑,可脚下的白雪似乎在瞬间变成了“万能胶”,我的脚被黏得死死的,怎么都迈不开步!情急之下,我不禁扯开喉咙大喊:“救命啊!救命——,班第——救我——”
“禧儿,禧儿,你醒醒,醒醒!”听到班第一声接一声的呼唤,我骤然睁开了眼,班第那硕大的笑脸呈现在眼前。“禧儿,别怕,刚刚是做梦,没事了。”班第一面帮我塞好被角,一面温言安慰着我,脸上洋溢着特幸福的笑容。
我定了定神,仔细一瞧,是啊,这会儿我明明躺在自己的卧室里,哪儿有雪球,原来的确是做梦!长舒了一口气,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接过班第递过来的衣服披在身上,靠在床头,怔怔地发呆。怎么会梦见沈宛呢?奇怪,难道是因为我这两天总惦记着永绶的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今儿用了晚膳后,我的眼皮就不停地跳啊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个有些迷信的说法,我当然不信,可是心中确实有些不太好的感觉。这几天的确如班第所说,风平浪静,派了侍卫过去探消息,回来个个都报说“王府里一切安好,请您不必挂心”。可不知为什么,我这心里就是有些不放心,太过于风平浪静,倒让人觉得有几分诡异。
“怎么了?还害怕呢?”班第替我拉好被子,关切地道,“天才刚蒙蒙亮,还早,再睡会儿吧,放心,有我在,噩梦不敢再来骚扰你!”
“切,你当你是魏征呢?”我从怔忡中醒过神来,扫了一眼房内,发现小穗这丫头竟然不在。“你怎么会到了我房里,小穗呢?”
今儿晚膳后,我明明是看着这家伙上床安歇后,才回房的,没想到,这会儿他倒跑到我房里来了。
“我让小穗回房去了,我在这里值夜。”班第道。
“啊?你值夜?开什么玩笑!”我将班第往外推。“你快给我回去好好睡觉,天亮后还要作为丧家还礼,可别又晕了。”
“放心,傻丫头,不会的。” 班第反握住我的手,“呵呵”笑道:“就是因为我这些天睡太多,晚上醒了睡不着,所以才出来走走,结果不知不觉就到了你房门前,那时候你房间的灯还亮着,我以为你还没睡,就进来瞧瞧,却见你跟小穗两个人,一个歪在床头手里捧着本书,一个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握着个插着针的鞋垫,呼哧呼哧地睡得正香。”班第说到这里顿了顿,满含柔情地在我脸上逡巡了几秒道,“禧儿,这些天为了照顾我,可把你给累坏了。”
“没有的事儿!”我莫名其妙的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脸颊有些暖暖的,垂了眼帘。
“傻丫头!”班第浅笑着放开了我的手,坐到了我身边,拍了拍右肩膀,带着几分豪气道,“来,靠着这里舒服点儿。”
“不用,我靠着枕头也……”我话没说完,就见班第这家伙一伸胳膊,主动将我靠在了他怀里,怕我冻着,还帮我拉好被子,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
说起来,班第的怀抱我也不是第一次靠,说实话,舒适度还算可以,在康师傅和常宁之后,勉强排第三吧!
“这么靠着不比枕头舒服?”班第灼灼地望着我问。
“嗯,舒服……”我笑道,“不过,你能箍松点儿吗?那样就更舒服了。”
班第轻笑一声,松了劲儿,我调整了一下,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靠在“人肉沙发”上。
“禧儿,今晚上我梦见额涅了。”隔了半晌,班第忽然开口,混厚的声音从头顶上飘降下来。
“是吗?额涅好吗?跟你说了些什么?”我顺着班第的话往下接。这家伙对他额涅的思念太深,若是能让他将心里的思念说出来,或许能减轻些。
班第的声音中还带着些许哀伤,不过语气还比较平缓:“额涅说她很好,让我以后都不要再为她伤心,还嘱咐我说,今后一定要好好待你。来这里之前,我去过灵堂跟额涅说了……”
“说了什么?”我仰头望着班第。
班第低头,暖暖地望着我道:“我对额涅说,请她老人家放心,我会照她的话做,对你,我更会如珠如宝,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如珠如宝……”我喃喃着重复了一句,心底有股暖暖的感觉。
“是,如珠如宝,禧儿,你相信我吗?”班第那双若碧潭般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我,一脸的认真。
“相信!”我很郑重地答。
“禧儿……”班第一脸的欣喜,不等他抒情完,我又接着道:“呃……那以后我上蒙语课打盹儿,是不是不会再挨骂,蒙语考试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得高分?”
班第脸上的欣喜瞬间凝噎,隔了两秒,挂着笑道:“打盹儿,照骂,考不好,照实上报你皇阿玛。”
“呸,这算哪门子的如珠如宝!”我嘟着嘴,扭过脸,佯装生气。
其实我知道这家伙向来公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