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间都细细搜过了?”噶尔丹问。
“大汗,都搜过了,”那位东家很殷勤地替阿奴哈敦回答,“每一个角落都查看过了,除了死老鼠,没别的了。”
“是的。”阿奴哈敦道,“没想到这两个死丫头跑的还挺快,看来我们还得往前找找了。”
“阿拉布坦,你领着他们把枪支弹药送到营地去,阿奴,你跟我一起继续追。”噶尔丹分的命令方熄,一波马蹄声就朝城外奔去。过了一会儿,外头一些人嚷着:“收拾收拾,走了走了!”,又听见一阵丁零当啷的骚动后,另一波马蹄声也得得地远去。这孤城终于又安静下来。
“姐”,乌尤颤声道,“刚才太吓人了,要是被抓回去的话,我们一定会被扒皮抽筋的!”
“没事了,没事了。”我抱着乌尤,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也安慰我自己,“我们现在不都平安无事吗?别自己吓自己。”
“刚才那人真没看见我们吗?火把在我们头上照得好亮,我闭着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乌尤的担心也正是我心中所忧,不知道那奸商究竟意欲何为,但思之再三,既然他方才没说,现在更不可能将发现我们的事告知噶尔丹了,那是□裸的欺骗,噶尔丹肯定也饶不了他。这么一想,心中就安然多了,便对乌尤道:“放心吧,那人真没看见,就那种奸商,能放过邀功捞钱的大好良机嘛?”
“那我们要不要离开这里,万一他们又回来呢?”乌尤仍有些心神不宁。
“一动不如一静。”我想了想道,“他们都已经在这里搜了两回了,不会再来了。即便要走,也得等到噶尔丹和阿奴马蹄声再次从这里经过时。现在出去,等于自投罗网。”
听我这么一说,乌尤也略略放松了,紧挨着我躺在草垛上,不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这孩子是真的累了。我开始还死撑着,支着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但过了片刻,也架不住眼皮打架,放弃了挣扎,与乌尤“同呼吸,共命运”了。
“晨曦,晨曦!”怎么又听见有人在唤我这个名字了?是朱和均?不,我不要听见这个声音,我不要,这一辈子都不要!被班第或者康师傅听见了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晨曦,晨曦!”那个声音还是不依不饶地在我耳畔呼唤,我抬手驱赶,却被紧紧握住,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抱在一个怀抱里,正要惊恐地挣扎,嘴巴立刻被捂住,同时,一个久违的声音轻声对我道:“别怕,是我,一鸣。”
我睁大了眼睛,捂着我嘴巴的手放开来,点亮了火折子,借着亮光,我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心下一惊——那不是给噶尔丹送枪支弹药的奸商吗?但随即想到朱和均擅长的“易容术”,心下又平静下来,坐直了身子刚想问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居然还当上了沙皇的委托人,他却先一步道:“此地不宜久留。快把衣服换上,跟我走。”说着,他变戏法似地递给我一个包袱,我打开一看,里头装了一套长袍马褂,麻利地换上之后,朱和均拉着我就要走,我回头看了一眼在昏睡中的乌尤,顿住脚步道:“乌尤怎么办?我这回能跑出来全靠她,不能扔下她。”
“没办法,”朱和均无奈道,“她的特征太明显,我们带不上她,你可知道我要带你去哪?”
“去哪?”
“回噶尔丹的营地。”朱和均出人意料的回答让我愣了半晌,我好不容易才逃出魔窟,他又要把我带回去,他这要干什么?难道他真投靠了沙皇和噶尔丹当汉奸了?
“我不去!”我甩开他的手坐回到草垛上。
“晨曦,你听我说,”朱和均跟着我进来,蹲在我身旁跟我耐心解释,“巴林兵已经后退了八百多里,现在这一带都是噶尔丹的势力,我们孤立无援,跑不出去的。你先跟我回噶尔丹的营地,他应该做梦也想不到你会回到他眼皮底下。你耐心地坚持一段时间,等我派人联络了班第和策旺阿拉布坦,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彻底灭了他。”
“那乌尤怎么办?让她自生自灭吗?”我紧紧盯着朱和均的眼睛逼问。朱和均默了半晌,似做了一个什么决定,对我道:“这样吧,我给她留一匹马,留点干粮,逃得了逃不了就真的只能看老天的意思了!”
我握着蜷成一团的乌尤的手沉默不语,朱和均又过来拉我:“晨曦,再不走,不仅我们仨,外面等着我的三个弟兄都得死在这儿!”
带着对乌尤的歉意,我被朱和均拉出了灶房。来到一匹枣红马前,朱和均就要抱我上去,我挣扎了几下,抵死不上,朱和均有些气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扭捏什么?”
“我,我不能骑马!”我低头抚了抚小腹,轻声道,“我有了。”
“你有……你,你怀孕了”朱和均望了望我的小腹,又望了望我的眼睛,眼中有惊讶,有意外,还有一抹说不出来的情愫。“恭喜!”朱和均扯了扯嘴角,干巴巴说道,“那,那是不能骑马了。那,那就这样,咱们牵着马一路走回去吧。你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夹在那几个弟兄中间,即使噶尔丹和他老婆回来了,应该也不会发现你。”
照着朱和均所说,我一路跟着他回到了噶尔丹的营地,只是,这一路没有出逃时走的那么急,累了还可以歇歇脚,渴了不但有水喝,还有果子吃,途中虽又碰上了追踪我和乌尤未果的噶尔丹和阿奴,但就像朱和均所说,这回我的目标太小,被我混过去了。回到营地,我就钻在商队的帐子里,除了出恭外,一步也不离开。
、305花好月圆(大结局)
披头散发的乌尤紧紧拉着我的手哭诉:“姐;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
“乌尤;”我抚着乌尤身上那一道道交叠的鞭痕,满心的愧疚,泪水夺眶而出,“对不起,对不起,姐对不起你!你恨我吧!你恨我吧!”
“姐,我好疼;好疼,啊!姐,救救我;救救我……”乌尤泪流满面;鞭痕处殷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渗着,滴滴血珠汇成血流滴到了地上形成血海不停上升,渐渐没过了我的脚背、膝盖、腰身、胸口……我一动也不能动,又是惊惧,又是伤悲,想要放声大哭,却只觉胸口被什么堵上了,一口气怎么也出不来……
“晨曦,晨曦……”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连声呼唤,将我从那无边的血海和悲伤中拽出来。
我睁开了双眼,怔怔望着帐顶……是,刚刚那个是梦,可在外面,在噶尔丹大帐前矗立的那根柱子上被绑着的,赤身裸体、满身鞭痕的却真的是乌尤!几天前她就被抓回来了,噶尔丹和阿奴没有立即杀她,却整日虐打她,让她生不如死。那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听得我遍体生寒,心口像刀扎一样疼,可我除了紧紧攥住毯子,将头埋在里头抑住哭声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噶尔丹这只老狐狸,封锁了在这一带所有的出入口,只进不出,做了地毯式搜索只搜到走投无路的乌尤。连日的毒打下,噶尔丹未能从乌尤口问出什么,心中却已对朱和均的商队起了疑心,只是,朱和均的手中握有沙皇的所谓委托书,他不敢轻举妄动断了后援,只在商队营帐的周围加派了人手加强了监视。
“晨曦,”朱和均温柔地望住我,替我拭去眼泪,“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咱们那是没办法。你再如此伤心,只怕真要伤及腹中胎儿了。”
一听这话,我下意识地咬住下唇,想要止住伤悲。连日来心中大恸,导致□有些见红,幸而朱和均懂得医术,用针灸替我止住了,但同时也告诫我万不可再如此伤心,一定要卧榻静养,否则胎儿不保。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想到在外面满身伤痕还要遭受日晒雨淋的乌尤,那伤悲就止不住从心里往外冒,眼泪也越擦越多。
“别哭了,晨曦!不要哭!”朱和均紧握住我的手,安慰我,“若一切顺利,近日班第和策旺阿拉布坦就都会有所行动,到时候,乌尤的仇我们一并都给报了!”
我抽噎着点了点头,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乌珠穆沁一战,常宁竟落败,大清的军队后撤,一直撤到了乌兰布通,噶尔丹趁胜追击,在乌兰布通山布下了骆驼城要与大清的主力一较高下,存放辎重粮食的后营也搬到了此处离乌兰布通不到十里的地方。
上回一场大火烧掉了一大半的军粮储备,以目前的储存量,噶尔丹的大军最多能再坚持十日,可噶尔丹不愧是战场上的老手,虽然他手中并未切实握着我这张筹码,可他也敢放出风去,说我在他手中。两军对垒已有数日,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大清那边始终按兵不动,噶尔丹则躲在驼城后老神在在,只等科布多那边的补给一到,便向大清的军队发起总攻,直取北京城。
幸而,朱和均已派了两人携了我的亲笔书信,半夜潜出噶尔丹大营,一人向西前往联络策旺阿拉布坦,希望他能带人袭击科布多,捣毁噶尔丹的大本营,彻底断了噶尔丹的后勤补给线;另一人去联络班第,希望他能设法带人突破乌兰布通山的北面进来,与我们里应外合,搞乱噶尔丹的阵脚,瓦解噶尔丹大军的斗志。
派出去的两个人目前都没有消息,但我们也没有看到血红色的烟花——这是他们万一被抓自裁的信号。如今我们只能暗暗祈祷,这两个信使一切平安,若能听到红衣大炮的轰鸣声,至少能说明班第已经收到了我的书信,里应外合便可以进行了。
朱和均将我小心地扶着坐起,端起放在身侧的一碗小米粥,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我嘴边,小米粥的香味在鼻尖流窜,引得肚子咕噜了一阵。我张口吞了几小勺下去,但过了片刻就忍不住全吐了出来,朱和均轻拍着我的后背,拿过毛巾替我擦了擦嘴角的残余,柔声道:“吃不下就算了吧,好好歇歇。”
“不,我要吃。”我轻抚着小腹,抬头迎上满是心疼的眸光,绽了一个笑容道,“没事,就一小碗,我能吃完。”
朱和均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细细舀起一勺,吹了吹,抬眸望向我,勾起唇角,道:“来,张嘴。”
小碗见底,可我终究敌不过胃里翻江倒海的折腾,很快乏了,在朱和均的守护下,再次沉进梦乡。醒来时,耳内满是隆隆炮声和“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我心内一动,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被圈在一个怀抱里,转过头去,却发现朱和均睁着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我刚想张嘴,朱和均却快我一步道:“跟我走,好不好?”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微笑道:“别开玩笑了!”
“不开玩笑,”朱和均紧搂着我,那一双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小小的我和帐外透过来的熊熊火光,“就当你真被‘四明会’的劫了,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一鸣,”我伸手抚着他发黑的眼眶,缓缓道:“在我心里,你是亲人,你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会记得,可班第是……”话未说完,忽听得帐外传来连声呼唤:“禧儿,禧儿,你在哪儿?禧儿——”
是班第!班第来接我了!我的心无法抑制地雀跃起来,使劲儿脱开朱和均的怀抱,一下子站了起来,可似乎有些用力过猛,立刻眼冒金星,脑子一阵晕眩,踉跄着就要倒下去,好在一双臂膀在背后撑住了我,随即为我披上了一件斗篷,打横抱起我。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我挣扎着要下地,这样子被班第看见了只怕他心里会不好受。
“别逞强了,”朱和均说着反倒抱紧了我,“你若爱他,就要先护好自己,放心,出去了我就把你交给他。”
营帐外早已是火光冲天,火药味,血腥味,还有各种皮肉烧焦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扑鼻而来,惹得我的胃不住地翻腾。
“禧儿,禧儿——”班第的声音顺着风声传入我耳内,我想回应,一阵阵呕吐感却让我发不出声来,朱和均替我回应了一声,转瞬间,班第就奔到了我面前,满是惊喜地从朱和均手中接过我去,可望了我一眼后,惊喜的神色立马就变成了担心:“禧儿,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一波该死的呕吐感暂时平息,我舒了一口气,抱住班第的脖子,将喜讯告诉他,“你就快当爹了!”
“什……什么?!”班第果然显出了意料之中的狂喜,也不管旁边有多格、塞图等人在,一低头就在我脸上吻了一下,兴奋道,“禧儿,谢谢你!”
“行了!”一直冷眼旁观外加戒备的朱和均冷冷开口道,“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出去了再亲热也来得及!”
“王兄说的是。”班第朝朱和均感激地一笑,回身朝多格和塞图下达了撤退的指令,朱和均也跟守在一旁的一个伙计吩咐了一声,两股人马便合在了一起。我窝在班第的怀里,紧勾住他的脖子,看着周围手持刀剑的朱和均、多格、塞图等人,心内忍不住感慨起来——我何其不幸,被亲兄弟姐妹害得陷入如此境地,我又何其有幸,有这些爱我、护我的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深入险境来救我。
还未从感慨中将情绪收回,忽发觉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转头一瞧,却见正前方一排熊熊燃烧的火把亮的直刺人眼,火把下,一排弓箭手正手持弓箭严阵以待,站在在那排弓箭手后正中的,被那闪闪铠甲勾勒得曲线尽显的正是阿奴哈敦。我又往四周看了看,皆是弓箭手密布,显然,我们被包围了。怪不得方才一路奔过来这么顺畅,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人数已不足原来的防卫的三分之一了,”朱和均低声对班第道,“一会儿看准时机你带着晨……纯禧尽管走,我来对付阿奴。”
“那你呢?”我望向朱和均,却见他对我灿然一笑道,“放心吧,就这些人还奈何不了我。”
“公主——”阿奴居然先唤了我一声,我循声望去,只见阿奴双手插腰,高昂着头颅,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一旦大汗入主中原,你至少能身居妃位,比当个什么台吉福晋好多了,你就这么走了,太辜负大汗对你的一番心意了。”
“阿奴,你想太多了!”我冷冷瞥了阿奴一眼,回头对班第绽开笑颜,缓慢又清晰地道,“别说你们入主中原只是黄粱美梦,就算有那侥幸,我也不稀罕什么妃位。我的丈夫虽只是小小的台吉,可他对我一心一意,绝不像你家噶尔丹,有你这个美人在怀还不够,还要强娶你妹妹,隔三差五看上了哪个美人还要强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