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一听似乎非常着急,忙拦住去路,恳切地道:“班第兄,但凡还有别的法子,家父与在下断不会胆敢来叨扰大公子,事到如今,唯有大公子才能救得了那人一命啊!你也知道此人才华过人,不在你我之下,难道你就忍心见死不救吗?”
我在一旁是听得云里雾里的,貌似还涉及到了我?什么救人啊?救的什么人?竟然连神通广大的明珠明中堂都救不了?民间可流行一句话呢,“要当官,找老索,要说情,找老明”,这里的“老明”指的就是明珠,一般来说,若有人犯了事,找找明珠的路子,求求情,十有八九能从轻发落。
班第听了容若的一番说辞,皱着眉犹豫不决,非常为难的样子,没有立即答话,却也没有要继续拉着我走。
容若又继续道:“这样吧,不如二位先上楼一叙,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与大公子听后,由大公子自己定夺。怎么样,大公子,班第兄,你们意下如何?”
班第犹豫片刻,回头望着我,道:“你来决定吧,如果你说走,我们现在就走。”
事情看到现在,我是明白了一件事,今儿班第带我出来,原来目的并不是很单纯的,看样子是跟容若他们订好了想要找我做什么事来的,事到临头,貌似他是良心发现,想要阻止,怪不得刚刚不让我进这间茶庄!
事先都谋划好,不告诉我,拿我当猴耍呢?
这会儿,我心里是有点气,真想掉头就走,不过……好像刚才听到容若说什么“才华不在你我之下”?班第嘛,算他有点小才,容若的才华是不容置疑的,难道说他们想救的也是一个“大才子”不成?这么想来,若就此掉头,就有可能断送了一个“大才子”的性命啊,还真是心有不忍。
我一抬眼,发现容若也正焦急地望着我,眼中流露的是一种恳求的眼神。自古但凡有些才华的文人都是恃才傲物的主,怎会轻易求人?更何况,眼前的容若虽不是龙子凤孙,却也出身显赫,他今日肯如此屈尊,可见这件事对他来说确实意义重大。
就当是积德行善,去看看吧,好歹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顺便也气气那个先斩后奏的班第!
我对容若道:“前面带路吧。”
容若一听,欣喜不已,立刻作了个请的手势,将我们引到了二楼。
上得楼来,却发现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楼道上则站着一些护卫模样的人,看样子这整个楼面是被他们包下了。
小穗和三个侍卫,包括塞图都被另外安排进了叫“天字二号”的房间喝茶,我和班第则在容若的引导下,到了隔壁的“天字一号”房。
就在容若推开房门之前,班第伸手阻止了容若,又问了我一句:“你真的想好了?现在咱们走还来得及。”
现在知道紧张了?早干嘛去了?我没理他,直接跟容若道:“开门吧。”
容若应声推开房门,朝里头说了声:“阿玛,远平兄,来了。”
我一步入室内,明珠就立即跪地施礼道:“奴才叩见大公主。”而在他身旁,跪着的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儒雅男子,则口称:“臣顾贞观叩见大公主。”
“明中堂,你们都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我做了个让起的手势,不客气的坐到了早已为我备好的首座上。班第也坐到了我身侧。
明珠起身,又与班第拱手见过礼,才在下首坐了。容若亲自为我和班第沏了茶,端上来点心,然后侍立在他父亲身旁。
那位叫顾贞观的青衣男子,坐在明珠的左侧,年纪跟明珠差不多,身上的儒雅之气远胜于明珠,看样子是一位饱学之士,但脸色看上去却有些憔悴。
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香气馥郁,沁人心脾,正是我平日里最爱喝的茉莉花茶的一种,茉莉银针。他们可真是下了功夫了,连我最爱喝什么茶都摸清楚了。
“好茶,好茶!”我笑着赞叹道,“明中堂,多谢你的款待啊。”
明珠又立刻起身,躬身道:“谢大公主夸奖,奴才只是略表心意而已。”
我放下茶碗,朝他压了压手,道:“坐吧坐吧,别拘束,都别站着了。”
终于所有人都各归各坐,室内一阵静默,这么多人坐着,却无人说话。明珠,容若,那位叫顾贞观的,互相交换着眼神,貌似在思索要如何开口。班第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坐着。
“明中堂,今儿您和令公子请我来,不是专程让我来品茶的吧?”既然没人说,就由我来打破吧。这么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早说早了。“有什么事,就快说,你也知道,我不能在外头呆太久,酉时之前,我得回去。”
明珠这才开口道:“回大公主,其实今日请大公主来此,是想请大公主帮忙救一个人。”
“什么人?连中堂大人您也救不下来?”这个问题已经在我心中转了一会儿了。明珠自己本身是内阁学士,她的妹子是惠妃,他外甥可是大阿哥胤眩仁裁慈耍闯9嬗Ω米哓费|这条线,怎么会找到我这里来呢?匪夷所思。
明珠看了一眼坐在他左边的远平,叹了口气道:“奴才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也试过了,如今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得已才想到请大公主来帮忙。”
“哦?你没去找找大阿哥?”
“实不相瞒,奴才找过了,可是……”明珠说到这儿顿了顿,道,“可是大阿哥毕竟只是个阿哥,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什么叫“大阿哥毕竟只是个阿哥”,那我还只是个公主而已呢,月例钱还比阿哥少!不过,细想想,我比起胤眩故巧晕⒂械阌攀频模热缭诠锏摹盎ど矸倍嘁坏悖凳Ω刀晕业墓刈⒍缺榷运愿咭恍僭趺锤撸僭趺闯瑁苍讲还歉鎏迂返i……诶,对了,胤礽!
思绪走到这里,我忽然就明白了,明珠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八成是胤礽和索额图在搞鬼,所以明珠才不能成事!是啊,明珠和索额图在朝里是两大对头,能让明珠办不成事的,也唯有索额图了。太子毕竟是太子,阿哥碰到太子的确是没辙,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么今天明珠找到我的意思,是试图想借康师傅对我的宠爱,来对抗胤礽和索额图?虽然心中想得通透明白,但我还是想从明珠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便笑道:“明中堂,既然连大阿哥都没办法,那我不过是一介小女子,岂不是更束手无策?”
“非也非也,大公主可并非普通女子,向闻大公主冰雪聪明,古道热肠,心地善良,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的掌上明珠,此事大公主若肯伸手相助,必可马到成功。”明珠的话语中虽是马屁连连,但的确也验证了我刚才的想法。
胤礽这家伙平日是让人生厌,我也常有想揍他的冲动,可人家是储君,这么做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康师傅再怎么宠我,也不会允许我跟胤礽唱对台戏的。
想到此,我干脆对明珠挑明道:“明中堂,就算我是所谓的‘掌上明珠’,碰到太子,我和大阿哥一样向他行君臣之礼,这一点相信你也很清楚。所以,不是我不帮忙,是我帮不了。”
说着,我便起身,预备离开,望了一眼班第,发现他这时面露微笑,好似松了一口气似的。这家伙,肯定一早就知道了来龙去脉,所以才三番四次阻止。
就在我离开座位,班第已经将手伸向门闩的时候,那位顾贞观忽然非常沉痛地大呼一声:“汉槎兄,远平对不起你啊!”呼喊着,竟一头要朝墙上撞去,意图自尽,幸好容若还算手快,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和班第都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一时都呆若木鸡。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情节的需要,写顾贞观的这一段有点夸张= =|||
、茶庄会客(2)
“远平兄,你这又何必呢?你若一走,汉槎兄可怎么办?他蒙冤二十多载,现在可还远在宁古塔受苦呢!”容若劝解道。
顾贞观痛哭流涕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子可想?人人都心存畏惧而高高挂起,汉槎兄是唯有死路一条了,我无法实现当日对他的承诺,唯有一死可明心志!”说着又挣扎着要去撞墙。 溜+达x。b。t。x。t
明珠也上阵抱住顾贞观,道:“远平,万万不可如此啊!大公主并不是见死不救,只是她也有……”明珠说着满脸凄怆地望了我一眼,又继续道,“……她也有她的难处啊!你听我说,如若实在不行,老夫与犬子就一起陪你去向皇上死谏……”
顾贞观立刻哽咽道:“不,不,明相,这样会让您府上,上上下下百十口同赴黄泉!不可不可啊!”
明珠,容若,顾贞观三个大男人竟然就这样泪洒当场!
我是大可拂袖而去的,像某些铁石心肠的人一样,你们要生要死,干我何事?
可是,显然我还没有修炼到这种地步,我不是看不出来,明珠这厮有演戏的成分,可是,容若和顾贞观这两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情真意切。
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而现在,他们不仅是泪流满面,有人甚至到了绝望到要撞墙的地步!
这样的情形之下,我的心内的天平逐渐地又从理性这一头慢慢地倾斜到了感性这边。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班第,发先他也已经眼眶发红,快坠下泪来了,觉察到了我在看他,勉强牵了下嘴角掩饰了下情绪,道:“走吧。”说着就要伸手再度去开门。
“等下吧!”我说着,闭上了眼,深呼吸了下,重又睁开后,转身,坐回到方才的椅子上,望着对面抱成一团的三个大男人,道,“你们是打算继续哭啊,还是把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大公主……”班第开口唤了我一声,我却一伸手阻止了他,转头,狠瞪了他一眼,道:“你给我闭嘴,这笔帐回头跟你算!”
明珠,容若,和顾贞观三个刚刚在发愣,这时候总算回过神来了,顾不得擦泪,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三个头,道:“多谢大公主仗义相助!”
我扫了他们一眼,道:“能不能助得了还两说着呢,我只能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尽量一试罢了。行了,都起来吧。”
那仨这才起身,像三座大山似的矗立着。
“坐吧!”我又下了个指令,他们才又坐了。“好了,别浪费时间了,谁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你们到底要救什么人?”
明珠,容若,顾贞观三个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容若微微点了点头,到了我身边又亲手给我沏了茶后,对着我一拱手,躬身道:“大公主,请容奴才略述一下事情的始末。”
“好,你说。”于是我就这样边抿着茉莉银针,边听着纳兰容若回顾了一个江南大才子悲惨遭遇。
原来他们想救的人名叫吴兆骞,字汉槎,来自江苏吴江,此人从小天赋异禀,一目十行,提笔成文,九岁作《胆赋》,十岁写《京都赋》,少年时即声震文坛,成年后因文才卓著,成为著名社团“慎交社”的盟主,并被公推为“江左三凤”之一。他与顺治十四年秋参加了江南科考,一试而中,成为举人。这原本该是人生的一大乐事,但是那一年,却成为无数参加江南科考并中举之人的噩梦。因有人举报说该年度主持江南科考的考官徇私舞弊,收受贿赂,因此,考中的举人实质上都是花了银子买来的,并无真才实学,此事传到了顺治爷的耳中,顿时龙颜大怒,将江南科考的主考官、副主考官、从考官全部下了大狱。
顺治十六年,顺治爷下令将所有在顺治十四年江南科考中中举的举人,全数押解到紫禁城的瀛台进行复试。此次复试的“待遇”之高是前所未有的,所有的考生身边都站着两名身怀佩刀的兵丁,虎视眈眈地监视着。吾兆骞本就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不曾想在紫禁城又受到了这样的“监视”待遇,向来恃才傲物的他,在考场上是一个字没写,愤然交了白卷!他这一交白卷是泄了自己心头的一时之气,可是那张白卷在顺治爷那边,却是坐实了“无真才实学”的指控了。于是,顺治爷朱笔一挥,吴兆骞被杖责四十,家产籍没入官,与父母兄弟妻子一并流徙宁古塔!这一去,就在苦寒之地呆了二十多年,当年的青年才俊如今已是年近花甲。
顾贞观,也就是容若和明珠口中所称的“远平”,与吴兆骞两个人自小就因志趣相投而成为莫逆之交,自故友遭难后,他就一直四处奔波,设法营救,奈何世态炎凉,人情惨淡,一直未果。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纳兰容若,两人因文气相通成为忘年交。此后,容若因被二人的情谊深深打动,决定帮助顾贞观营救吴兆骞。此后,容若就充分地利用了他自己和他爹明珠的关系网,展开了一系列的行动。
然而,这件事不但是想起来难,做起来更难,虽然明珠的势力在朝中不可小觑,但是索额图这股反对势力确实难缠,凡是明珠想做的事情,不管对不对,索额图统统跟他唱对台戏唱到底!
原本朝廷是有规定,被流徙的罪犯是可以允许出资赎还的,但是这件事部议之时,索额图那边的势力一直压着不准,理由有二:一是吴兆骞一案是世祖钦定的,二是吴兆骞还写过一些倾诉“亡国之痛”的反诗,属于心怀不轨之徒,因此不在赎买的范围内。容若他们从开始行动到今日,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年,吴兆骞还是被羁押在宁古塔,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明珠想到了我,于是便趁着此次出巡之际,让容若设法联系到了班第,班第在南书房行走之时与容若就有交情,在戍边之时又见过吴兆骞,对此人的才学本就佩服,听了容若的讲述后,又被这些人之间的深厚情谊所感动,当时一冲动,也没想太多,就答应了下来,所以,今日我就出现在了“和福茶庄”了。
容若不愧是才子,口齿伶俐,讲述的条理非常清楚,为了证明吴兆骞的才学的真实性,他还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册吴兆骞的著作《秋笳集》赠给了我,我随手翻了几页,一首《谒金门》映入眼帘:
情恻恻,谁遗雁行南北,惨淡云迷关塞黑,那知春草色。
细雨花飞绣陌,又是去年寒食,啼断子规无气力,欲归归未得。
这么一首不到五十个字的辞,却将一个流徙在苦寒之地,极度思念故土的流人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连我都不禁心生戚然。
掩上《秋笳集》,我思索了片刻,望着坐在室内一个个眼眶通红的才子们,道:“事情我已知晓,对这个吴兆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