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的神情捉摸不定,半晌阴诲问道:“你不怕死?”
“我死了,自然有人替我报仇。”
嘴角不自觉的抽搐,杨广笑得阴森,“你说的是你们家那位驻守南阳、拥兵十万、力能举鼎,有万夫莫敌之勇的少爷伍云召吧?”
伍云召?隋唐第五条好汉。我心中一动,只见那男子怒目而视‘呸’了一声,扭头不再作声。
“你不知道吗?朕的十万大军早就踏平了南阳,你们伍家的那个少爷已然不知去向。”眼见那男子眼中有悲愤之神,杨广撇嘴冷声说道:“朕给你一个机会。放你一条生路,你尽管去找你的少爷,尽管再和他联手前来杀朕。”
“陛下……陛下……”随行的臣子和羽林军蠢蠢欲动,准备劝阻杨广这危险的举动。
杨广只是摆了摆手,并命令羽林军替那黑衣人松绑,又道:“下一次,再刺杀不成,就不要怨朕不给你机会。”
杨广行事不是任何人猜得透的,即便是我这个学过心理学的人也猜不透,如果前些时我还能拿定他是被他父母压制的时间太长,是以这段时日才会过于放纵的话,如今他的行事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解释。
也许更多的,是一份清狂和自负吧。
这座城堡离突利驻地都斤山的城堡相去已不远,而跟随在杨广身边的只有我、云昭训和大太监高山。
自从那日发生刺客事件后,杨广吩咐队伍继续佯装成他仍旧在西巡队伍中的样子,他却只身带了我们三人微服私访。
“客官,你们要的都上齐了……看还需要些什么,吩咐小的,小的去做。”
看着木桌上的牛肉、奶茶,杨广只是摆了摆手,“可以了,你去吧。”
高山一如以往小心翼翼的将所有的食物尝过后,略点头。杨广这才将奶茶递到我的面前,“观音婢,来,喝一点,暖身。”
这关外是初秋时节,却已飘起了雪花。一路上云昭训虽然将我照顾得很好,但不知怎么回事……也许是刺客那晚我受了惊吓,也许是这一路的颠簸,我咳嗽得厉害。
虽然吃了不少药,但就是不见好。因了此,杨广也有些着急了。
一段时间的独自相处,彻底的颠覆了那些所谓的历史大戏中杨广所给予我的形象。虽然他是一个极矛盾的人,但我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政治家,一位真正的政治家。从大运河到洛阳宫,从江南到塞北,从科举制度到削弱门阀大族世袭的特权……这些都无疑是异常高明的创举,甚至对后世的中国影响深远。但这些举动不但劳民伤财而且也触及了某些门阀大族的利益,为日后门阀大族的反叛埋下了祸根。
有时候,过于超前开明的举措也不是什么好事!
“观音婢,想什么呢?”
忘了杨广一路上总是喜欢以探究的眼神看着我,我悚然一惊,不敢抬头,只是回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见到我爹。”
“放心,我听他们传来消息,你爹的伤势已经好了,正在都斤山等着我们呢。倒是你,如果还咳嗽不停,你爹见了会心疼的,只怕也会怨我没有照顾好你。”
父亲和杨广的交情极深,是那种在战场中结下的生死友情。也不知父亲以后会不会落得如杨素般的下场。
“相公这般照顾观音婢……妾身看了都眼红呢,长孙郎还能怨不成?”
因了是微服,这一路上云昭训称杨广皆以‘相公’之称,享尽了平民百姓夫妻之爱,是以眉目间更有得意之色。
一句‘长孙郎’引得客栈中其他的一些过客纷纷回头,在杨广的厉目中,云昭训讪讪的笑了两声,拿木筷夹过牛肉递到我碗中,“来,观音婢,吃牛肉,涨力气。”接着,她笑嘻嘻的看着四周诧异的眼光说道:“妾身是说如果没有长孙郎,我们家姑娘怎么会有牛肉吃?”
是啊,若非父亲亲自出马平定突厥之乱,现在这里哪吃得到肉、喝得到奶茶?眼见云昭训解释得倒也过得去。那些人不再看向我们,其中有一人说道:“我们突厥,也多亏了长孙将军,要不然,今冬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是啊,战争早结束,家人早团圆。我们都得感谢长孙郎啊。”
“你们听说没?听闻那个昆仑奴的老婆跋拔月儿的仆骨部落前段时间发生了灾变,也是多亏了长孙将军助其一臂之力,要不然仅以昆仑奴之力,只怕也不能力挽狂澜。”
昆仑奴?我心中一动……莫非是虬髯客张烈?那李靖和红拂是不是……
“听闻那昆仑奴是北部铁勒的传人,他母亲却偏偏是汉人,后来老铁勒被汉人害死,他母亲带着他避居昆仑、从师昆仑奴。长大后不得了啊,听闻他的大须弥剑式、混元一炁功练得是炉火纯青,手刃仇人不眨眼啊。”
“那又如何?铁勒部落从此也不再有原来的风光了。”
“我听闻他去中原转了一圈,若非他老婆的仆骨部落发生灾变,只怕他有图谋中原之心……”
眼见着杨广那阴鸷的眼睛聚满了寒气,我心‘咯噔’一下,方才听到的那些言论可都是大忌啊,按照政治路线上所谓‘宁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杨广只怕不会轻易的放过虬髯客。也不知他会不会又派父亲去征战?
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转移了我的思绪,抬头看去,只见一迎亲的队伍缓缓前来,那迎亲的曲子虽然热闹,但前面骑在马上的新郎官似乎愁眉苦脸的。
对婚事不满吗?
正在我揣测的时候,客栈中一人说道:“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唉……”
眼见着客栈的人都以怜悯的眼光看着远处郁郁寡欢的新郎,杨广沉不住气了,“什么不成文的规定?”
“公子是远道来的吧?”
“建章!”杨广随便报了个地名,却是南陈旧都。
那问话之人闻言回道:“这就是了。公子不知我们这座城堡有个规矩,无论是出嫁的姑娘,还是娶进门的新媳妇,初夜权都必须是堡主的。”
这是什么规矩?我喝到口里的茶都喷了起来,咳得面红耳赤。而杨广也急忙站起来不停的替我拍着。“高山,快,拿药,药。”
杨广直当我又犯咳嗽之疾,命高山将药服侍我吞下,见我平定了不少,这才又看向方才回话的人,“这规矩是什么时候定下的?”
“有一段日子了吧。”那人回答得极是失落。
云昭训拔高声音问道:“这是什么规矩,难道就没有人反对?”
“怎么没有?只是反对的人最后必遭殃……真真正正的人财两空。”眼见我们不明白,那人又道:“若有人不服从去和堡主理论,堡主不但会将嫁娘所有的嫁妆夺走,并且还会将嫁娘弄残还给那人。你说说,不是人财两空是什么?还得守着一个残废过一生……”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议论中,大体听出了苗头。原来这座城堡的堡主曾经陪着突利南征北战,立过不少军功,是以对于城堡堡主的做法,突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了他去。于是,这堡主越发的好大喜功起来,嚣张狂妄之极。
可汗都不管这位堡主了,民众谁敢去告状?于是,这座城堡的人越来越少。
见城堡的人偷偷的溜走,这位堡主又想了个歪招,凡是出城堡的人都必须有他的手令,否则一律按‘叛逃罪’乱棍打死。
“昨天又打死了一个,可怜哟……”
还真真是无法无天了!
我看向行事向来狂妄的杨广,显然,极是‘开放’的杨广对这事似乎也不能容忍。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北风呼啸而过,我睡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日间所听闻的一切真真让人寒心,父亲帮助了这里的人们却只是解决了他们的温饱问题,可这位祸害突厥大地的堡主呢,这毒瘤该如何拔除?
听着外间同样辗转反侧的声音,我知道云昭训也没有睡着。我更知道杨广已然出去了,如果我猜得不错,杨广定然是对付那个荒淫的堡主去了。
这一路微服私访,杨广没有少做那些所谓的‘侠士’之流该做的事。样样做得是那般的不计后果,在他的字典中,只要他满意了就成。
虽是一路微服私访,但为了保证我的安全,无论在哪里住宿,杨广定然要订下一个通间,向来我睡在里间,他和云昭训睡在外间。而云昭训这段时间则非常辛劳的充当了‘丫头’的角色,全心全意的侍候着我。我知道她不甘,但有了杨广对她的平常夫妻之爱,她也乐得效命。
听着窗户开合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云昭训的声音,“相公,回来了?”
杨广轻‘嗯’了一声,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向我的床榻。我立马一动不动,他替我捂了捂厚毡,这才转身而去。
我悄悄的睁开眼,果不其然,可以看到他的衣袍下摆上沾染着暗红的血。
“相公替天行道,妾身佩服之致,来生定当托个男儿身,一如相公般行侠仗义、助弱除奸。”
“女人又如何?你如今一点不比男子差。想当年在大哥府中,你为我精心筹谋……”
“相公还说,那十年,妾身听闻相公独宠萧氏一人,心中似吃了黄莲般的苦。”
“那为夫就来补偿你……”
听着外间传来的靡靡之音,我长吁一口气:又来了,少儿不宜啊!
翌日。
城堡中传闻着惊天动地的消息:堡主被杀,横尸街头。
整座城堡戒严,只许进不许出,而昨天成婚的新郎成为最大的嫌疑犯被吊在了城楼之上。
我手指着城楼上被寒风吹得奄奄一息的新郎,“叔叔,那位新郎真可怜。”
杨广不屑的看了城楼一眼,“有什么可怜?他若死了,这里的人们从此会将他看作英雄。死他一个,幸福后面所有的新郎。”
这是什么理论?可偏偏说得我没办法还击。我轻声说道:“那昨天的新娘就要成寡妇了。”
“观音婢,这世上的寡妇多得狠,不是就她一人。想想在她之前的那些新娘,残废的都尚且苟延残喘的活着,那她就更应该好好的活下去。再说,她还可以再嫁,不一定要守寡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悲凉起来,一扫平素不多话的谨慎说道:“可是叔叔。你怎么就知道这位新娘子会再嫁人?也许她和新郎情深义重愿意随新郎而去也说不定。这样不就是两条人命吗?再说,叔叔又怎么就知道这里的新郎以后会很幸福?如果新继位的堡主也学着前任堡主的作法,那后来的新郎又有何幸福可言?所以这不是杀一个人、两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是要如何拔除这里的毒瘤方是啊。”
闻言,杨广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他直是摩挲着下颌说道:“观音婢,你要叔叔如何做呢?”
“救他们。救这个城堡中所有的人。”
俊眉抬得极高,杨广戏谑说道:“你相信叔叔有这个本事?”
难道他看出我知道他背地里干的‘侠义’之事了。我不畏他探寻的目光,说道:“叔叔若要办成一件事,又哪有办不成的呢?”
杨广微微一怔,显然颇有些意外,但半晌,他终究答了声‘好’。
我不知道这声‘好’的背后却是那般残忍的血腥。至今我都分不清,我当初所求是‘对’是‘错’,可我明明是为了救人去‘求’,却不想造下了我人生的第二笔罪恶。
①突利可汗:这个时候应称呼启民可汗,但为了文章的通俗易懂,是以后文仍旧会以突利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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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章 西游记(下)
因了堡主之死,城堡一直处于戒严状态,许进不许出。杨广携着我、云昭训、高山依旧驻留在城堡。
我一直天真的以为,杨广在这里稳如泰山只不过是等着西巡的大部人马到来,然后颁布法令拔除毒瘤。直到他们到来,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幼稚!
杨广命宇文化及去捕杀了荒淫堡主的全家,从上至下,包括一只狗都没有放过。
原来,这里的堡主之职是世袭的!
我居然不知……
三百多条人命……三百多条人命啊……死后被焚、尸骨无存!
我的身子在颤抖,我的小手冰凉。看着熊熊燃烧的整座城堡,我倒了下去。
我也许救了以后的新婚夫妻,可是我却害死了三百多条人命并连带毁了一座城堡。
“观音婢,这毒瘤拔得可彻底?”
从晕厥中清醒,我已在凤辇之上。我睁眼看着凤辇的顶端,那流苏随着凤辇左右的摇摆。我似乎看到了无数的冤魂向我张牙舞爪的扑来,我惊痛莫名的闭上眼睛。可黑暗中,那些厉鬼一个个的看着我惨叫、惨哭,声撕力竭的说着‘拿命来,还我命来’的话。
惊惧、惶恐中,我只好再度将眼睁开。
“叔叔已经命那城堡中的民众都移民到其他城堡之中,那座城堡,再也不存于世。”
是啊,真够彻底,真真正正的斩草除根、拔除毒瘤。
“陛下,观音婢可能吓坏了,瞧小人儿的脸白得怪心疼的。”
说话的是萧氏,声音柔柔的,让我惊惧的心感到一丝暖流。我不再傻傻的看着凤辇的顶端,只是回过头看着她。
“观音婢,醒了吗?”
问话的是杨丝蕊。她的神情从起初的幽怨到现在的担心,我知道^起初她是怨她父亲宁肯带我微服出巡也不带上她,现在担心的是我到底能不能够痊愈,毕竟我和她年龄相仿,还有得一些话说。
“陛下,还有多长时间,我想爹了。”
不再如微服私访时称呼杨广‘叔叔’,回到西巡队伍中的我称呼杨广‘陛下’,显见得他一愣,之后却是自嘲一笑,“怎么?朕不能给观音婢安全感吗?”
在这个世界里,唯一能够给我安全感的人是我父亲。当他第一次抱着我的时候我就不哭不闹,当他为我一次次冒险筹谋的时候我就知道父爱方是世上最大的安全感。这没有人能够替代。
“观音婢,观音婢!”
是父亲的声音,我浑身又充满了力量,一下子爬了起来,揭开凤辇的珠帘,果然,父亲似天神般的站在凤辇之外,我不顾一切的直往父亲的怀中扑去。
父亲急忙伸手抱住我,直是打着转,“观音婢,观音婢。”
“爹!”我发出呜咽之声,紧紧的抱住父亲的脖颈,眼前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