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殿上召见凌云,听他亲口陈述立功经过,又见他一身戎装十分英挺,眉含远山,目藏千秋,言谈从容淡定,皇上得此良将,龙颜大悦,又有瑞王在旁一力夸奖赞叹,便当即封凌云为昭勇将军,赐府弟赏金银,着他尽快返回边关,协助郑总兵守好霄云关。
这些事都是嫂子王氏告诉方媃的,她來府里说这些话时,凌云已经在返回边关的路上了。來去匆匆,连新赏的府弟也洠淼眉翱匆谎邸
“他只与我们匆匆见过一面,问起家中诸人是否安好,我本想告诉他你已回王府,一切都好,他却先言道‘二妹妹回王府之后,怕也不太平,兄嫂还要多多照应’。”王氏道。她的意思是凌云人在边关,消息却这般灵通。
“他又恭贺你哥哥再度升职之事。你哥哥是他回來之前三四日才刚又升了,原來他竟已知晓!”王氏简直不敢相信。她怎么能想到凌云人虽走了,眼线却早遍布白玉京。既然能把人安排进永王府,别处就更不在话下了。这是方媃是料到的。
方靖确实是刚升了官,如今已是外京营北城门城防分卫所的巡检官,正八品。原來的协领是连九品都不是的不入流,如今却一跃升成了正八品,隔级而跳,实属少见。
凌去的事,方靖的事,方媃心里都清楚,所以自然也表现不出王氏那般的望惊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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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王氏,已是快傍晚了,后宅的一个副管家赵氏领着两个女裁缝进來了。
“赵大娘,是要做换季的衣服了?”晴儿问。王府四季都按位份做新衣裳,从里到外一应俱全。
“是啊,晴姑娘,这一天带着两位师傅把主子们的尺寸都量好了,只剩方姨娘了。”赵氏四十多岁,原是贤妃宫里的,应煊建府后,便被贤妃赏给应煊來管家了。
方媃从书房出來,笑道:“不须量了,还按上次的尺寸便好。”
两个女裁缝一听都笑了,道:“还是方姨娘体谅我们,最好伺候了。”她们走了一天,累得腰酸腿疼,女主子们个个眼里不揉沙子,做肥做瘦,什么料子,什么式样,什么棉里,洠隂'了的要求,把她们直累得头晕眼花。
方媃这里最简单,三言两语便定下了,两个女裁缝高兴得谢了又谢,先回去了,赵氏说她脚疼,便坐下歇会儿再走。
六十 应景作诗篇
赵氏端起茶,看了方媃一眼,笑道:“老奴失礼了,讨方姨娘一盏茶喝。”
方媃笑了笑,“赵大娘只管坐着,莫要拘束。”她手里还拿着刚才看的书,便继续翻着。
“这一天,我走了这些侧妃、庶妃、姨娘处,只有方姨娘这里最痛快省事。做主子的体恤下人,才是让我们真心敬爱。”赵氏明显说得是场面话,她是贤妃亲信,贤妃不喜方媃,她又能敬爱到哪里去。
“我本洠裁纯商乇鹬龈赖模忝切量嗔耍媚忝窃绲憬徊钍钦!狈綃Y淡淡道。
赵氏悄悄打量了方媃两眼,心中暗道:“贤妃娘娘一世精明却难得糊涂,当初一时大意,把这方氏许给了王爷,却万洠氲酵跻运饷瓷闲模灾劣诶涞俗约杭业耐馍D锬锊桓市模秩鴣砀鎏锸希匆膊辉趺醇檬隆M跻砩鲜遣辉趺磥碚饫锪耍梢矝'见那田氏、白氏得了便宜。”
“方姨娘真文雅,洠卤闩踝攀榭矗壹渌棠锛儆邪词榈摹!闭允蠜'话找话。
“是我太笨了,绣花也绣不好,写字也写不好,也不爱串门,只能看书了。”
“不爱串门是好事,这么大的王府,蜚短流长不断,最是烦人。”
方媃笑着应了声,便不言语了。
赵氏洠Щ翱伤盗耍坏煤韧瓴瑁嫱顺鋈ァ7綃Y命晴儿丽儿好生送了出去。
“这赵大娘真烦人,量了衣服还不走,大模大样坐在这里喝茶歇脚,这么多院子,唯独敢到咱们这里倚老卖老,还不是看姨娘性子好。”丽儿回來,不满得道。
“都不容易,坐坐又何妨。”方媃不在意道。
“她可是宫里出來的,贤妃娘娘的心腹。”丽儿低声道:“原是分在王妃屋里的,后來王妃寻了个由头,把她发去管采买办装了,想必也是不想放个眼线在跟前。不过,她倒是听话,只因采买办装是个极有油水的肥差。”
方媃点头,是啊,即便是娘娘的儿媳,也不愿让婆婆管得太宽,婆婆的眼线在跟前,常氏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应煊不是说要整顿府务么?就算再怎么整,也赶不走赵氏这样的人吧,毕竟是她母妃亲赐的,只要洠Х甘裁创蟠恚蜎'理由弄走。就算弄走了一个也洠Ф啻笥茫飧锩鞯陌档模共恢卸嗌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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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跟前伺候,到哪里去疯了?明知咱们院里比别处丫头少,你还到处跑。”晴儿不满道。
“好姐姐,我去领咱们院子的月例银子去了。”丽儿按了按胸脯。
“领银子领了这么久?”
“咱们王府出了件大事。”
“什么大事?”方媃挑帘子出來。
“回姨娘,前几天还带着裁缝來量尺寸的赵大娘,被哄出去了。连着她的男人,前院的副管家一同哄出去了。”丽儿道。
方媃也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丽儿道:“婢子方才去账房处领月例,听人家说了才知道,昨日查出那赵氏贪洠Ч腥艘彩峭铮遣皇羌疑居λ凸俜ò斓模跻鳎粵'收了他们家里查出來的钱,然后把两人一同赶出去了。”
“谁查出來的?怎么事前一丝风声也洠в校俊鼻缍省
“若有风声,不是打草惊蛇了嘛!婢子也不知是谁查出來的,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早盯上她了。”
是应煊授意的吧,方媃心想,看來他还是有所行动的。倒也干脆利索,有铁证,贤妃也洠Щ八怠
这一日应煊过來,和她一同用午饭。
最近应煊很少晚上过來,却改成中午常來了,有时是用过饭就走,有时不忙了,便在这里歇个午觉。这也是无耐之举,两人心照不宣,不必解释什么了。
用过饭,应煊端起茶來,道:“最近朝廷上的事,你也有所耳闻吧?”
方媃默默点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你那表兄心大得很,我就不信他真心投了瑞王。我恐怕到头來,瑞王反是要‘陪了夫人又折兵’。”
“凌表兄他,家世不过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他自己虽有才能,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但若走仕途还是缺少依仗,他投瑞王怕也是无奈之举。”方媃斟酌着道。她不得不佩服应煊看人的眼光,他早已经看出凌云不是池中物,不会死心塌地投到任何人门下做奴才。
应煊之所以听之任之,当然是因为此时还无法干涉太多,况且,那瑞王若真是吃了亏,他是乐见其成的。方媃担心的是将來,若真有一天,应煊得偿所愿,那时,凌云该怎么办呢?
反过來,将來若是瑞王登极,凌云怕是要位极人臣,到时,应煊不过是个争位失败的王爷,以凌云的心性,必不会轻易放过他,那时,她又该如何面对。
应煊看她微微皱眉,几分担忧的样子,便不太高兴,他看不得她为别人担忧,尤其是那个凌非鸿。
“我去书房。”他放下茶站起身。刚才进门时,本说要在此午觉的,此刻忽然说要走,他想看她是何反应。
方媃还洠Щ毓駚恚庾撸匀坏帽闫鹕硐嗨汀
“王爷好走。”
应煊瞬地转过身來,方媃跟在后面差点撞上來。
应煊眼中带着不明的怒意,定定看她。
方媃怔怔看他,片刻后才反映过來,忙道:“王爷不是说要歇午觉么?可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急着去办?”
“你,”应煊看她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有脾气也发不出來。
方媃看他脸色不太好,若是被凌云的升官的事气着了,也不大可能,好些天前发生的事了,他心胸也洠敲葱“
“眉真,我。”总不能说自己不愿看她为别人操心,有点吃味儿吧。
她见他欲言又止,以为他是在犹豫睡不睡午觉,便道:“再忙也还是要休息,丫头们新缝了安神舒郁的决明子枕头,王爷用正合适。”
“是你让她们缝的?”应煊心情好了许多。
“这些时日天干物燥,最易生病,妾身前两日见王爷眼里有红丝,似是睡眠不好,便吩咐丫头们做了。”她闲得发慌,看遍各种书,正好看到《养生延命录》里写了四季调养之方,其中有做枕头的方法,便让人试着做了几个。
应煊见她面如新月,画黛弯蛾,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话,那样子直让人心柔如水,荡起微澜便再平复不下去。
“茵席絮剪茧,枕囊收决明。南风入昼梦,起坐是松声。也罢,难为你用心,便试试这枕头,可能令我入昼梦、听松声。”他凤眼里含了笑意,牵着她,往内室走去。
“这个人,何时这么好劝了?只为一个枕头便要放下公事留下來吗?”方媃想。
皇后的病势也略好了些,是以皇上龙心甚悦,对他的儿子们说,今年中秋,各府中女眷,孩子,不分嫡庶,一律入宫领宴,也让他这个大家长见见众儿媳、孙子孙女们。
“我命人把入宫领宴时的各种规矩,忌讳,礼仪都写下來给你,你仔细看看。”应煊把两张下江竹纸递给方媃。
小楷写得满满两张纸,方媃看就觉得头疼,抬起头來刚要说话,应煊便道:“不必想借口不去,这一回是皇上金口玉言,谁敢不去?中秋是全家团圆之日,他老人家年事渐高,精神不比从前,也难得有这么一回。”
方媃笑了:“王爷倒了解妾身。既如些,只能硬着头皮学好规矩了。”
“你是应选出來的,在宫里住过,这些规矩大多也知道。况且本身也是极安静稳重的人,我并不担心你。只须切记‘谨言慎行’便可。”
方媃心想,你倒是放心,我却总有点羊入虎口的感觉,不论如何,是不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此外,你前些日子不是学着作诗么?怎这两日不见你有新作?”
“王爷取笑妾身呢?不过作了几首歪诗,哪敢拿出來现眼?”
“倒不是取笑你,中秋御宴上,难免要对月吟诗,虽不见得就轮到你头上,却还是准备一两首为妙。”
“据妾身所知,各府女眷也多有不擅作诗的,那她们如何是好呢?”
“琴棋书画,总有通一个的,实在作不出诗來便拿自己会的顶也可以。你若作不出,我替你作了,你背会便是。”
“那也好,妾身先试作一番,请王爷请教,若实在不堪,就请王爷出马。”
午后,应煊早走了,方媃拿着笔在纸上试着作诗。
她这书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说这书桌上,水牛角雕童子牧牛图笔筒,紫砂竹蝉笔架,玛瑙镇纸
雕花卉福桃水盂,各种精致纸笺和上等毛笔,应有尽有。
对着这么多好东西,若不写出点什么來,真是对不住啊。
中秋必是以月和团圆为睿饫嗍挂膊荒眩緛矸綃Y可以把穿來前记着的诗用上,现成的,但又觉实在对不起那么诗仙诗圣们,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胡绉吧。
想了想,在滑如蚕茧的洒金纸上写道:
夜滴宫槐月正圆,洗竹沾花处处鲜。云归雁回栖凤梧,恩泽磬鸣彻九天。
这首既赞了月圆,又歌颂了皇帝,应该可以吧。
水净山光出,中秋枫正红。江山拟作画,万里共年丰。
这一首五言的,也说的过去。
六十一 偶听窗内语
作诗顺利,方媃挺自得,本想等应煊來了再拿给他看,却有些等不及了,急着想听应煊的赞美。况且今时不比往日,他也说不定哪天才來。
方媃拿着诗,也不让任何人跟着,信步往应煊书房走去。
应煊的书房有两处,一处在前院正殿之侧,平日若有官员或寻常朋友拜访,便在那处待客。那里离后宅远,别说來客人,就是跑马也惊不到后宅女眷。
另一处在二门里面,离后宅近,从后宅侧门出去,捡小径便能直接过去。应煊在这里的时候更多,或有极亲密的朋友兄弟來,便在这里见。
上次來还是过生日那天,一眨眼已经十个月了。
快过月洞门时,看见平时守在书房外的禄生飞也似得往外跑去,似乎是有消息要外传。
方媃走到书房外,果然门外暂时洠耸刈拧7綃Y知道应煊的书房是不许人随便进出的,况且也不知此时书房里有无客人,不可贸然进去。可门外洠Я耸刈诺娜耍趺赐锿ū兀
想那禄生也是快去快回,不如在门外稍等片刻吧。
秋高气爽之时,方媃也不怕在外面等等,这院子不大,墙边的白玉兰花,此时自然早过了花季,却还有一溜富贵白头青花大花盆,里面是尚未盛开的素心腊梅。
方媃认得这花盆和梅花,曾在自己窗下摆过一个冬天的,后來自己去了庄子,不想应煊却叫人把花盆挪到这书房外了。
正想着,耳边忽然听到从书房里传出一个苍老稳重的声音:“王爷,皇后娘娘的病日渐好转,那瑞王又活跃起來,整日拉拢这个、说服那个,如今新晋的武状元是他的人,又被封了昭武将军,在边关手握兵权,实是大患。”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响起:“不过是个副将,还不是总兵!他离升上总兵还远着呢。便是总兵也无妨,手下能有几个兵?瑞王拉帮结派,当朝确有几个实权人物拥护他,那几个人才是咱们现在要对付的,是头等大事。好在皇后母家已经衰落,不然就更麻烦了。六弟啊,你说呢?”
“秦老所言,我皆心知肚明,四哥的话也是对的。只是如今父皇的精力还勉强过得去,许多事咱们无法插手,便是能插手的也只能暗中进行,稍有不慎,引得父皇怀疑便得不偿失了。京中那些瑞王拥趸,皆是绊脚石,若不搬开这些石头,咱们做事总有掣肘,怕是不行。”
“王爷说的有理,为今之计,还是先一一处理清这些‘石头’,再说远的。”那秦老道。
方媃听得这几句便呆了,果然如她所料,应煊在争位,凌云有可能成了阻挡他道路的绊脚石,只是他如今还洠芰Π咽稚炷敲丛叮钟腥鹜趸ぷ牛栽菔辈欢沼幸惶欤崾帐八摹
方媃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时候,幸好洠丝醇寐簧鷽'回來,赶紧离开了。
回到自己房中,心里还想着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以应煊的心性,是不成功便成仁了,争位最大的敌人便是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