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道:“那封信告诉我很多事,原來,我父亲真正的故乡,并不在这里,对大洪來说,他甚至是异族。”
异族?方媃知道,在大洪及其周边,洠в刑嗟纳偈褡澹司H鞘碌拟沧澹闶悄歉錾衩氐碾澹儆芯褪窃对诖蠛V系哪歉龀惺比嗣且补艹顺谱龀澹苏馊觯渌娜硕急煌骋怀莆蠛樽用瘛
“姨父的故乡是獠族还是滕族?”方媃猜测着问。
凌云笑了一下,道:“是滕族,而且他并不是滕族寻常的族民,他是滕族族长的第二子。”
凌云继续道:“我的祖父是滕族族长,在我父亲15岁那年,祖父立了我父亲的大哥为族长继承人,但因为我父亲是最小的儿子,祖父一直非常宠爱,大伯害怕被抢了族长继承人的位置,便在祖父病重时,找了一个理由,把我父亲遣出了滕族。”
“我父亲本是逍遥散淡之人,并无争位的心思,他來到白玉京,便在这里白手起家,成亲生子。”
“他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你这些秘密,却要在临终前突然告诉你呢?”
“只因在我父亲临终前的一年,滕族族长,也就是我的大伯突然病故了。他只留下一个女儿,洠в卸涌梢约坛凶宄ぶ唬谑窃谧逯谐だ厦堑闹鞒种拢龆ㄕ业轿业母盖住!
长老们暗地里找到我父亲,并暗中与他见了面,可是那时候我父亲已经身患重病,并且他也不愿意再回到族中,于是长老们便提出由我來继承族长之位。”
清幽月光映过窗纱,照在凌云身上,仿佛也在静静聆听凌云的秘密。
“滕族历來是个极其神秘的民族,他们非常排斥外族,无法接受我的母亲,所以长老们和父亲约定,暂由长老轮流代替族长之位,等到我母亲去世以后,再让我回族继承族长。”
方媃呆呆看着他,喃喃道:“那么你现在早已经是滕族族长了?”
凌云点头:“我母亲一去世,我便回到本族正式接任组长之位。只是此事只有滕族自己人知晓,对外是极秘密的。”
“可是,滕族素來不愿与外族來往,你既然已成为族长,为何还要到朝廷來做官呢?”
“原本是不必如此的。”凌云低下头去,忽然沉默。秀美出尘的容貌在月光下沉静美好。
方媃凝视他,凌云的心思太深,背后的滕族也太神秘,谁也不会猜得透。
凌云再次抬起头來,道:“一百多年前,滕族并不像现在这般神秘隐居,族中之人大多从很小时便学习兵器锻造、机关阵法。那时的族长很有野心,又赶上天下大乱之际,他便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他想夺取天下?当时不是大洪的开国之君应启锋在和前朝打吗?”方媃的书洠О卓矗庑┰缫阎
“应启锋擅长统兵征战,冲锋陷阵,却缺少能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要知道,一个出神入化的军师可以左右天下走势,他辅佐谁,谁就有问鼎天下的可能。同时,他的军队也急需各种能工巧匠。当时群雄并起,逐鹿天下,还有几家造反的军队,实力也很强。”
方媃想了想,道:“于是这位应启锋一定是与滕族结成了同盟,以增强自己的实力。”
“不错。滕族以举族之力相帮,与应启锋约定功成之后,两分天下。滕族并不贪心,也清楚以自身一族之力不可能真正平分疆土,所以只要西边最偏远一带,那里大多是崇山峻岭,深山老林,却也好在物产丰盛,滕族想在那里建立一个国家,繁衍生息。
“滕族如今所在的岈山不就是在西南吗?”方媃想起上次平氏的话,当朝皇帝最爱喝的茶就产在岈山。
“岈山极为偏远,就在洪朝西南的边界之上,山上唯古老的森林和猛兽,不熟悉地形或洠г诶狭掷锷婀娜私ケ愠霾粊砹耍銮矣钟须迦寺裆璧闹刂鼗兀灸岩越咏呛槌薹ü苁囊环绞劳庵亍!
方媃点头,道:“你接着讲,应启锋与滕族联合,必定是所向无敌了吧?夺取天下之后呢?”
凌云苦笑:“你心里已经明白,看如今的大洪,就应该知道,应启锋背信弃义,悔约了。”
七十三再会未有期
“应启锋的军队在所有造反的势力里并非最强大的,若只凭他一己之力,绝不可能问鼎天下。我滕族顶力助他成就大业,他却在庆功之夜便突然翻脸,把我族族长、长老以及在军队里的所有滕族工匠、兵士数万人,全部抓起处死了,滕族毫无防备,几乎是灭顶之灾。”
“天啊,这个应启锋可真狠。”方媃叹息,那滕族族长未免太大意了,把人想得太简单。能够造反的人,心思哪有那么简单的?应启锋只怕是个很会伪装的人。
“远在家乡的滕族族民大多只剩些老弱妇孺,听到消息后悲痛难当,又听说应启锋已经派兵來追杀,要斩草除根,便只能在仅存的一位长老的带领下往西南奔逃,一直逃入岈山之中,才躲过灭族这祸。”
“我族人发誓,滕族要努力繁衍,强大族群,只要还存一个男丁,便定要报得此仇,以慰惨死族人在天英灵。”
方媃看凌云:“那么你现在所做一切,都是在为报仇铺路?”
凌云点头,略带无奈道:“我少年时便闯荡江湖,最爱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可如今却背负如此重任,真是身不由己。”
方媃不敢问他有什么计划谋算,今夜她知道的事情已经太重大太多了。凌云考武状元绝不是一时兴起,攀上瑞王更不只是为了仕途,在宵云关屡败獠军更可能有内情,这些事中有太多谋算。
“凌云,以我如今的身份,你不该对我说这么多。”
“我已说过,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告诉你这些,并非要给你添负担,而是要你心里有个准备。”
方媃暗暗心惊,莫非滕族认为此时时机已经成熟,要报仇了?所谓的报仇,应该就是推翻大洪吧?
凌云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既然已经投身进來,便不敢担保可以全身而退。成了,不过是完全我宿命中的责任,败了,也不过是将这条命送了罢了。我告诉你这些事,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底。我不想你把我看成是追求功名利禄之辈,这些事,都是我不得不去做的。”
方媃听到他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心立刻便提起來了,想张口阻拦他,却又说不出,他身上系着一百多年來积攒的仇恨,他是一族之长,他所做一切都不是个人行为,她怎么可能阻拦的住呢?
思忖再三,方媃只得道:“我已经清楚了你的不得已,我不会拦你。今日所说,我只当从未听过,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大洪朝王爷家的妾,而凌云却告诉她这些秘密,她能怎么办呢?一个种族背负的灭族这仇,不死不休,任何人也无力改变。
一边是她的主子,一边是凌云,她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
凌云笑:“你不必如此担心、紧张。其实这些事,迟早会被知道,可是如今的大洪,即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朝中重文轻武多年,无将可用,皇帝平庸老迈,皇子争位斗得你死我活,无暇他顾。獠族又在外虎视眈眈,大洪可谓内忧外患。此时,就算有人知道了这些秘密,他们又能做什么?”
方媃想到应煊,现在他的全部精力只怕都在争储之事上,确实顾不了别的。何况他现在不过是王爷,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朝中之事,诸多掣肘牵制,皇子之间都互相盯着,你要立功,我便要拆台,你要表现,我便要你丢人。功劳绝不能让别人得了去,所以宁肯大家都无功。
“时辰不早,再谈下去便要天亮了,眉真。”
方媃抬头看他,知道分别的时刻又到了。可此一别,有可能便再无相见之时。
凌云温柔看她:“眉真,别哭。”
方媃慢慢地摸自己脸庞,原來不觉间,她竟已流下眼泪。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我发誓。”凌云一字一句道。
方媃觉得心已经冷了,前途茫茫,就算这江山会动荡,甚至改天换地又如何呢?她一直洠в幸桓稣嬲募摇
凌云握住她的手,她略退缩了一下,便由他握着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她吧?若不是怕相见无期,他也许依然不会这样做。
“眉真,旁的话我此时多说无益,反到让你多有顾虑,你只需保重自己,等我们再见之日。”
“再见之日?那时,会怎么样?”方媃有些不知所措。
“那时?”凌云温柔而沉毅得看她,道:“那时,总要给你一个交待。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凌云走了,走的无声无息,手上的温度还在,却消散得极快。
方媃把手捂进被子里,想让这温度停留得久一些。
今夜凌云告诉她的那些秘密,她之前在所有书籍中从未看到过,可见大洪的历代统治者也知道他们开国之君做的事实在拿不出手,所以讳莫如深,不许有任何记载。
獠族与滕族只怕早已结盟,局势已成,战事必起,而她却只能等,等一个结局。
成王败寇,凌云会怎么样?应煊又会怎么样?自己又是什么结局?他无法再想下去,脑中太乱,搅成一团,仿佛撕不开扯不断的麻线。
回到王府当晚,应煊忽然來了。这些时候,他只在午间过來,却极少晚上來,今晚忽然來,必是有什么事了。
晴儿带着丫头们有些不知所措得站着,用眼神询问方媃,是否应该预备侍候应煊洗漱?按理说,这个时辰过來,应是留宿了,可他已经很久洠в型砩瞎齺恚挡欢ㄒ换岜阋摺
方媃微微摇头,示意她们都退下,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了。
应煊不对劲,表面看是平日模样,但方媃觉得他是带着怒气來的。
方媃有些忐忑不安,直觉告诉自己,今晚应煊來是与华严寺有关。
烛光高照,室内很亮堂,窗下墙角的黄花梨草龙纹台座上,一个青花白地瓷梅瓶在烛光的映射下,显出圆润柔和的光泽。
可是只眨眼工夫,这件上等梅瓶便被砸在地上,粉身碎骨。碎瓷四溅,有的迸到了应煊身上,他却连眼皮也洠Ф幌隆
方媃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得后退了好几步。外面有脚步声,想是晴儿等人听到动静要进來。
“滚出去,不许进來!”应煊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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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煊冷笑一声,冲屋外道:“怎么,我还能吃了你家主子不成?再不出去,以后也别想再见你家主子。”
方媃怕晴儿再坚持,忙轻轻咳嗽一声,示意自己无妨,晴儿才退了出去。
“好个忠心的丫头,只是不知,昨日半夜你与凌非鸿私会时,她可在外面替你把风?”应煊一字一句,带着恨意道。
方媃在他摔瓶子时已经猜到,昨夜与凌云相见之事,必定已被他知晓了。凌云武功虽高强,但应煊既知他回京,必定会派人跟踪。即便片刻被他甩开,洠芗笆狈⑾郑痪弥笠不岵榈剿男凶佟
凌云未必不知应煊会察觉,只是有恃无恐罢了。何况他只怕巴不得应煊冷落了方媃,不再亲近她。
这两个男人,都是狠之又狠的角色。
应煊看她,道:“你倒是平静坦然,莫非只是因为你们虽私会,却无更越礼行为,你便以为可以坦然面对我?”
“妾身从未敢如此想,也知此举确实越矩。只是,凌非鸿身俱武功,來去如风,他要來,妾身实在无能为力。”
“你若已彻底忘了他,他还会甘冒大险來见你?”应煊道:“你与他相见固然可恶,而我更在乎的是你的心里还想着他。”
方媃抬头,直视他道:“有句话,妾身常常放在心里,想请问王爷。”
应煊哂笑:“你倒有话來问我,好,随你问。”
“在王爷心里,妾身算是一个人吗?还是只是一个会说会笑的玩偶?”
应煊不可思议得看她,皱眉:“你此话何意?我不当你是个人?”
“若当妾身是个人,怎么会如此对待妾身?扁毛动物尚有情感,何况是人?便是年少时懵懂的倾慕也不可能说忘便忘,妾身是个人,有心有情有记忆,难道王爷以为,从嫁进王府的一刻起,妾身便会将过往统统抛去,让自己变成一个无忆可寻的木偶吗?”
“为何不能?嫁为人妇,便应以夫为天,若心里还有旁人,便是不贞。”应煊此时反倒沉下气來,一撩袍子,稳稳坐下。
方媃冷笑:“不贞?待嫁闺中的姑娘,哪个洠в猩倥榛常扛改钢藉裕钪粘汕椎模钟屑父鍪窃隳降娜耍考尬烁竞螅言那榛乘夹鞑赜谛牡祝退闶遣徽炅耍俊
她深深吸了口气,把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來:“如此便算不贞的话,那王爷妻妾成群,群芳环绕,又如何说?王爷总说爱妾身,相爱之人必定忠贞于对方,王爷办不到,却一味要求妾身办到,就算是男女不可并论,那连心底一丝回忆都不能保留,是否太强人所难!”
“你是要我只有你一个女人,是吗?你恨我妻妾成群,不能专心对你,所以心生怨怼,心里不肯忘了旧人?”
方媃叹了一口气,他永远理解不了她,也不能做她心目中理想的爱人。
应煊笑了两声道:“你身为人妇,夜会男子,被丈夫发觉不知惭愧反滔滔不绝,你是仗着我太宠你,如此无礼。”
方媃眼波如水,凉凉得看着他,道:“王爷宠妾身吗?如此宠法,把妾身当禁脔一般宠,妾身承受不起。”
“承受不起?”应煊眼中渐渐升起怒火。
“深夜与表兄见面,虽并非主动,但确实已是不守妇德,请王爷裁度。”方媃不想激怒他,心里的不满,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早点结束吧。
“你觉得我该如何惩戒于你?”应煊嘴角带着残忍的笑意,眼中却是寒光逼人:“你说承受不起我的宠,那以后,便如你所愿。”
“在我眼中,你们的那点子儿女情长值得什么?”应煊声冷如冰:“有朝一日,我要登上那最高的位置,万人敬仰,然后我会在后宫给你一个位份,让你一个人慢慢衰老。他纵有万般能耐,又如何到这深宫來救你于水火?这便是最好的惩戒。”
方媃闭上眼,紧咬嘴唇,这番话冷酷无情,却也是入情入理,对于应煊來说,她确实不值什么。他的心里眼里,只有帝位。
平息自己的心境,重新睁开眼睛,看到应煊凤眼含霜,唇含冷笑,是一个绝决的表情。
“妾身先谢过王爷成全,只愿王爷早成大业。”
七十四深夜聆钟鸣
这一年的夏天和秋天过得非常平静,别人都是优哉游哉,只有方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