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星空繁星璀璨,一颗颗星像是撒在一块上等蓝绸上的钻石,熠熠生辉,那么美丽。
方媃仰望星空看到的只有美景,可当她把目光移向凌云时,才发现他虽也在望着天,但此刻的表情完全不是欣赏星空的表情,眉间有几许凝重,紧抿唇角边带着一丝冷笑。目光流动间,那眼波直如汹涌狂潮,似是眨眼间便要淹洠Ь蚵怼
方媃知道滕族人擅观天象,想问问他看出了什么,却又忍住了。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渐渐明白,很多时候,不知道,反而是种幸福。
微风在耳畔拂过,她只是静静拥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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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煊急回白玉京之后,不到半月时间,靖州这里便得到京中皇宫的消息。
滁国公主查出,竟然是皇后下药令她流产并不可再孕!公主搜罗人证物证若干,发誓绝不放过皇后。皇太后左右为难,只得下令先将皇后软禁以待皇帝回归。
大洪皇帝回京后亲审,皇后指天赌咒未做此事,坚称有人陷害。
然而,无论她再怎么不承认,面对铁证如山,应煊也不得不认定,公主之事确实系皇后所为。于是,太和二年七月初九日,应煊宣诏,废后。
皇后之父,如今已是当朝宰相的常浩然引疚辞官,一病不起。
皇后嫡子,大皇子应湛为其母申冤,长跪于承佑殿外,激怒应煊,怒斥他不以大局为重,今后难当大任。
应湛自小娇养,何曾受过这般重创,当即昏倒在殿外,太医救醒后发现,他已神志不清,有些痴了。
滁国国君痛惜女儿,虽未宣布不再支持大洪,但也不再增援。听说滁国原本还有许多武器和粮草正装船,准备运往大洪,此事一发,滁国国君一声王令,这些物资便都被卸了下來。
方媃听到这些消息,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叹息。局势对獠滕军有利,而此时在皇宫中的应煊,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午后,天色阴得厉害,屋里都可以点灯了。刚刚停了半日的雨又天始下起來,一个丫头端着茶盘,挑帘子进來。
这丫头穿着天水碧的裙子,白净稚嫩得脸庞,很清爽的模样。方媃看着她,一时恍惚,竟觉得是看到了晴儿。
晴儿,她应该是平平安安的吧。她也一定很惦念自己,只可惜,她们的缘分只能到此。方媃又想到了任氏和平氏,想到了由任氏抚养的元氏之子应潇。那孩子如今是应煊唯一的儿子,应湛之母是废皇后,他自己又得了痴傻之症,应是洠M鎏恿耍缃褚仓挥杏︿炝恕
若真有一天,应潇被立为太子,任氏也算熬出头了。只是此时想这些为时尚早,应煊毕竟还春秋鼎盛,将來可能还会有很多孩子。
虽说过去种种已如昨日死,但故人怎么能不惦记呢。
九十五 水淹十万军
方媃望着窗外被雨水不断冲刷的碧青石阶,怔怔出神。
“夫人,连着下了好几天雨了,潮得很,请喝些 茶袪潮湿最好。”
丫头捧着茶过來,方媃回过神來,接过茶,冲她笑了笑。丫头这一说,倒提醒方媃,她问丫头道:“你是本地人士么?”
“婢子是。”
“这靖州属北方,每年夏季都如此多雨么?”
丫头摇头:“婢子从未遇过。前两日还听老婆婆们念叨,今年夏季是几十年难遇的多雨。婢子听老人们说,这种数天连下暴雨的情形,只在四十年前有过。”
“这里终究不是南方,难不成还能下雨下到发大水不成?”方媃喃喃道。溱江是大洪第二大江,若是真发了大水,可不得了。
这些时日,凌云做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连方媃也完全看不懂他。原本从不许扰民的他,竟然放开禁令,随獠兵肆意抢掠百姓,甚至放火烧屋。
如此一來,靖州城百姓仿佛陷入地狱之中,实难再在城中渡日,只得出城避祸。又因连日大雨,地势低的地方根本洠Хù簦园傩彰欠隼闲祝蘅尢涮渫厥平细叩纳搅肜锴ā
偶有不愿远离家园的百姓,凌云便命士兵极粗暴野蛮得轰赶,驱离。
百姓们一路骂一路跑,靖州城十室九空,几乎成了空城。
也有百姓往大洪兵驻扎之地跑的,见到洪兵,纷纷诉说獠兵的种种暴行。洪兵听后,怎不义愤填膺。
应煊返京,留下将近十万大军按兵不动,这本是留给獠滕军最佳休整的时机,但不知为何,凌云却主动出击,派兵不断挑衅滋扰洪兵,甚至甘冒奇险,亲自带队,绕到洪兵后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火烧洪兵粮草。
大洪军里一名将军在率小队出营,侦看战场地形之时,竟被埋伏多时的滕兵以阵法困住,生擒了去。
如此种种,怎不激怒洪兵!
七月末的一天深夜,连着下了十几天的大雨竟奇迹般的停了,白天还是乌云密布,暴雨滂沱,夜里竟说停就停。凌云像是早算准了似的,下令弃靖州城过江。
方媃在雁北等人的护送之下,秘密离开靖州,乘船渡过溱江。登船时,方媃分明看到江边停着许多大船。溱江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大船?不可能是一夜之间造就的吧。
带着疑惑登上北岸时,方媃回首溱江,波滔汹涌的江水在黑夜中越发可怕,如猛兽般怒吼着奔腾而去。
只有她渡江吗?那些兵呢?好好一个靖州,为何突然弃了?靖州已是空城,若獠滕兵一撤,大洪军必会占据。方媃心中百般疑惑。
更令她担心的是,凌云和涑沙等人一直都不见踪影。
那雨仿佛是专为方媃渡江停了一夜,未等天亮便又开始下起來,一直不停。
八月三日雨夜,方媃在睡梦中被雁北叫醒,雁北点燃蜡烛,看着她。
借着烛光,方媃看到雁北双目炯炯,目光之中有兴奋,有痛快,显然此时她的情绪很激动。
方媃坐直身体,披好衣服,看着她不说话。
雁北笑了,道:“你还很镇静,我以为你会被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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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北笑:“我只是太开心了,这种时刻,我只能叫醒你,大家一同高兴高兴。”
方媃见她确实是开心之极的模样,也便稍微放松了一些,等她解释。
“你可知,今夜之后,大洪十万大军,怕只剩残兵败将了。”
雁北一扫多日阴郁,畅快得笑道:“咱们从靖州撤出,洪兵喜极,大军浩浩荡荡开向靖州,一部分入城,一部分在城外驻扎。”
方媃知道,凌云显然是故意放弃靖州的,听雁北一说,便知这是一计了。
雁北接着道:半个多月的大雨,溱江水暴涨溢岸,大水沿溱江故道河床向地畦之地的靖州涌去,再加上周边多条河流及潜龙沟、青龙沟等山洪暴发,刚刚还在高兴的洪兵瞬间便被淹得哭爹喊娘。”
“非鸿现在何处?”方媃问。
“自然在前方。族长在一个月前便命令造大船,调兵在船上待命。那些洪兵大多被淹死,洠赖呐郎洗蟮瘫芩揖舜凸ケ淮笏ЮУ暮楸楸退銢'被淹死,也被箭射死了。几乎全军覆洠А!
“那么,这场仗已经是打完了?”
“水淹洪兵十万大军,此战可彪炳史册。洪兵再无还手之力,咱们便可坐下來,从容与大洪的皇帝谈谈了。”雁北道。
“原來,凌云胸有成竹正在于此。滕族之人擅观天象,凌云神机妙算,这一场胜仗早在他运筹之中。”方媃想“这就是他前些日子故意赶走百姓的原因,凌云在战场虽狠绝,却始终心怀仁慈,不愿伤及百姓。”她洠в邪砣耍娜耍揪陀Ω檬侨绱恕
大洪本就国力空虚,这一回的十万大军也是费了不少劲才凑成,军备物资还亏了有滁国顶力支持,如今十万人损失殆尽,滁国又撤了支援,短期内应煊不可能再有能力出兵了。
应煊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但他登上皇位时间太短,还洠淼眉八嗲逭校倮糁疲龀置裆阌龅搅苏獬〈笳剑跄懿蛔浇蠹猓
何况,今日所得之果,也是当初种下的因。
大洪开国之祖确实背负血债,亏负滕族族人太多。当初若无滕族加盟,应子锋怎能短短几年便所向披靡,打败各路枭雄问鼎江山?
功成后他背弃诺言,哪怕一点点地方也不愿分给滕族,还屠杀曾与之并肩战斗的战友,卑鄙之极。
自古父债子偿,祖先造的孽,理应由应煊背负。这江山,本就有滕族一份。如今凌云凭着能力,付出鲜血与生命的代价,逼着大洪面对历史,再次获得了与大洪皇帝谈判的资格。
一场大水,淹了十万大军,震动了这片大地上所有生灵,让所有人见识了獠滕两族的能力,见识了凌云的计谋,同时也是向世人证明了,如今的滕族族长,才智足可翻天覆地,而百年前的滕族族长为应子锋出谋划策,最终问鼎江山,又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八月底时,大洪各地隐居避世的饱学鸿儒,威望极重的世家大族族长,富可敌国的商人,朝野内外官员,甚至告老还乡的耋耄老臣们纷纷上书皇帝,陈述这场淹了大军的大水分明是上天对大洪的惩罚。
这些人在奏折中言道,先祖罪孽深重,血债难还,上天震怒才不愿庇佑大洪,致使生灵涂炭,百姓家破人亡。再如此下去,血债只能越积越深重,终将动摇大洪统治。
回本溯源,唯今只有一条路是上可无愧天地,下可抚慰黎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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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日,獠滕军与大洪使节在溱江北岸会面谈判议和。
大洪太和二年十月三十日,大洪皇帝、獠族族长、滕族族长同时召告天下。
大洪废霄云关,重划国土版图。以溱江为界,溱江以北包括北斗十九城在内的土地归还给獠滕两族。
原十九城中,愿回归大洪的子民可迁往溱江南岸。
大洪绝不干涉两族自立王庭,并不再向大洪纳贡。今后往來通商需从溱江上通船,两岸设关卡。
如此一來,溱江北岸北斗十九城之中,挨近草原的西北九城是獠族故土,归于獠族。而其余东南十城,大洪国明召天下,言明是还与滕族,以偿当年先祖之过。三方承诺,不再挑起事端,和平通商,永定边陲。
战争的阴云退去,边陲百姓不必流离失所,终可回归家园。
说是“北斗十九城”,人们常把这十九座城池放在一起说,显得很近,然边陲地域何其辽阔,城与城之间其实相距甚远。
尤其是两百年前曾是獠族领地的西北九城,与后來大洪所建的东南十城,中间还隔着一条黑水河,河岸两侧是山岭和广阔树林,相距甚远。
獠族本可趁机自立王庭,建立一个国家,但涑沙的兄弟们担心一旦建立国家,涑沙必会成为开国之君,将來的国君也只能是涑沙的后代,他们不可能再分得权力。
所以那几个兄弟联合族中长老,极力阻止獠族立国,建议维持现状。涑沙毕竟只是新任族长,根基不稳,这场仗獠兵损失又重,他的腰杆不是很硬,也只能同意,暂不立国。
而滕族自然洠в心敲锤丛拥哪诓棵埽柙剖亲宄ぃ匀皇呛廖拚榈墓
方媃住在了齐州。
东南十城归于滕族,凌云曾问方媃,想把其中哪一城做为都城,想住在哪一城。在这十城里,方媃最喜欢的就是齐州。
齐州位于十城中心地带,无论从位置、交通、环境等各个方面都是最好的,也是十城之中最大的一座。
当时凌云听她喜欢齐州,不由叹口气道:“有时不信命,有时却觉得一切事情在冥冥之中,已有天定。”
“这是何意?”方媃不解。
“齐州,你觉得齐州做都城最合适,族中长老亦如此说。眉真,百余年前,那位惊才绝艳,协助应子锋定鼎天下的滕族族长,他的名字里便有个‘齐’字。”
方媃怔了怔,想了想,叹道:“果然像是早就天注定一般。他的名字里有‘齐’字,我们要定都齐州,那国号。”
凌云点头:“帝命不违,至於汤齐’,我决意定国号为齐。一者,是为了纪念这位惊才绝艳却死于非命的族长。二者,齐字有齐肃、平等之意。要知,这东南十城不仅有滕族族人,还有数万万世代在此处生活的百姓,我定此国号,意为不论种族,皆为我齐国子民,安定百姓之心,和睦共处,方能长久安治。”
方媃知他心思缜密、深远,这些怕是早就想到了。
深秋傍晚,夕阳将下,两人相拥着立在府邸后园小山凉亭,看着远方的天际。
这座府邸原是知府大人的,如今自然归了他们,只是此处也是暂居,既然要立国,便要修建皇宫了。
方媃看看凌云,白璧无暇的面庞,风流蕴藉的双眸,如此容貌,走出去只会让人以为是哪家的翩翩贵公子,谁会想到他就是那个挥斥方遒,水淹十万洪兵的凌非鸿!谁又会想到,他即将成为一国之君。
仿佛是老天特别赐予的,滕族人大多天姿聪慧,容貌秀雅,而能够做族长的人,自然必是其中翘楚。凌云常赞百年前的那位族长惊才绝艳,可方媃觉得,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文武双绝,万般锦绣藏于胸中,如此才能为自己族人开创一片天地,建立一个国家。
可是,他若做了君王,将來会不会又是一个身不由己的王者?当初她离开那个君王,只为今生得一个唯一,可洠氲降氖牵缃袼哪腥耍惨晌趿恕
凌云低头看她,见她脸有忧色,问道:“怎么了?”
方媃忙掩饰着道:“洠裁矗淞耍厝グ伞!
凌云牵着她手走了几步,忽然回身抱住她。
方媃一怔,道:“怎么不走了?”
凌云捧起她的脸,凝视良久道:“你有心事,我只须看一眼你的眼睛就知道。眉真,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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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斟酌片刻,才缓缓道:“虽说只是个小国,日后却也不可再所心所欲。你真的做了国君,我担心我们再难像如今这般了。”说心里话,她很怕,怕看到他离她越來越远。
她爱他,才怕。
凌云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坦坦诚诚道:“如今国家初立,我不能在此时撒手,但你知我的性情,岂是留恋权势之人?何况我也知你心性,若是留恋荣华权势之人,又为何要千里迢迢來我身边?”
方媃点头,叹道:“再美好的爱情,在国家与皇权重压之下,也会变了味道。我不想我们走到那一步。也许是我太自私了。”
凌云吻她的眉心,道:“你放心,三年之后,我必会随你离开,从此天涯相伴,自在逍遥。人之一生何其短暂,何必自苦。”
方媃心下感动,暗谢老天垂顾,自己真是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