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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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春宵-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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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嘉撇了撇嘴巴,望了仇英一眼道:“那我晚点来看你。”
仇英温顺点头,艰难靠倒在枕头上。这一路虽然不远,但也算舟车劳顿,加上她的肚子越发的大了,更加容易疲累。沈氏帮她安顿好了,捧一杯茶水叫她喝了,摸了摸她的肚子道:“刚来的时候才那么小的小不点,如今也要当娘了。”
仇英感受着师母温柔的手,回想起久远之前,她的母亲也曾经这样温柔的抚着她,温柔的看她,两张脸儿重叠,如今师母也是她的母亲了。
醒来的时候,师母离开了,换成文嘉坐在桌子边,在等着她醒来。
仇英撑起身子,笑道:“就这么干坐着,也不嫌闷得慌?”
文嘉见她醒了,过来搀她一把,嘟囔道:“除了肚子鼓起来,哪哪儿都瘦了。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仇英披上披肩,老老实实系好腰带,正想顺便叠被,发现已经被文嘉快手快脚弄好了,不由得脸儿一红,这才想起回答他的话,说:“我过得很好,吃好喝好睡好的,或许天生体质,即便这时候也胖不起来。”
“看看你带的这些东西,就知道你胖不起来的原因了。你会不会太夸张?”文嘉指着桌面堆成小山一般的画轴,还有地上如鼓面一般粗壮的画瓶里也被挤得满满,问道:“这些都是你最近画的?”
仇英撑着腰走过来,展开一两幅观赏,随口道:“反正一个人呆着,也没什么事情做,干脆多画一些,好换多点银子,攒着养孩子。”
“相信我,此时你只需吃好喝好,对孩子便是好。”文嘉劝说着,却忽然生气道:“他们项家那么多银子,你还担心没钱养孩子,难道他们不认?”
仇英忙解释一番,反复说明项家人对自己的疼宠,才让他稍稍缓了缓。只仇英自己却因为文嘉的提醒,而陷入了茫然。
对哦,只要项元汴回来,她便就是项家妇了,是否可以停下来歇一歇,不再每天沉浸在画画当中呢?
想一想从拜师那一日开始,每天的画画几乎融入了她的生命,她是早也画晚也画,作画似乎成了生命的本能,就像呼吸那样自然。小时候,她是爱画的,或是是喜欢自己双手创造出来绝美的世界,又或是作画能与父亲真正的亲近起来。到了苏州之后,作画却成为他的工具。最开始,他靠着和父亲一样的工作——漆画,来赚钱养活自己。后来靠作画拜名师、赚更多的钱,甚至用一套春宫图换来父母亲被害的真相,她甚至还用画作来吸引先皇,却一不小心将自己的妹妹给赔了进去,可即便是这样,此后的数年,她还在继续画着。
仇英很少想过,为什么要作画。虽然她总是嚷嚷着,要成为大明朝第一画师。可超支的投入,也使得她对作画不再是纯粹的热爱,甚至有些被强迫着去做这些。
这些年他的画作非常高产,即便是受邀在周家专心做《子虚上林图》,也在分心完成其他的邀约。这般勤奋的累积下来,她相对与很多一画成名的画师,多了许多许多的代表作。但既然世人无法从这众多的作品中挑选出一幅来代表仇英这个人的水准,是否就代表着,所有的画作其实都不怎么样?
仇英除了天分和勤奋,仍是幸运的。他遇到了文征明这样的文豪为师,遇到了项元汴这样的收藏家为友,他们力推自己成名,而仇英在内心深处,却一直都不敢停止努力进步。她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完成某一幅能叫世人真心为她称颂的作品。这副画,并不因为她是文征明的爱徒、或项元汴的知己这样的身份,便可以独自大放异彩的、具有生命力的作品。
才不是为了养孩子的银钱。仇英竟然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心中的隐秘愿望。
这月初三,在项二哥、墨海大叔还有文家上下的见证之下,仇英拜倒在师傅师母面前。
磕头、敬茶,收下二老给的红纸包。从此以后,文家多了个女儿,文彭与文嘉多了个妹妹,而不久之后,他们还将迎来新的成员。
拜完二老,仇英来到文嘉面前,喊道:“二哥。”
文嘉不自在的撇过视线,不过很快又看向她,笑道:“多了个妹妹,怪怪的。”
仇英赧然笑着,文嘉递给他三个红包,道:“大哥大嫂在应天府,赶不回来,托我给的。他们也欢迎你。”
仇英却开始泛泪了。文嘉半真半假的嘟囔着:“说起他们就感动的要哭,明明我俩关系比较好不是吗?”
仇英便又破涕为笑了。
这一席结束之后,项二哥便往南京赴任去了。仇英留在文府,有了师傅师母的照顾,的确比在项家丰腴了一些,但也非常有限,但脸色倒是红润了起来。一日,她正在窗前绘制新画,却见着一只白鸽扑棱棱飞进来,虽然小小惊吓了一回,但瞧见了这白鸽的模样,却愣愣的出了神。
“犯什么愣呢,一个人站在窗口?”文嘉从前面过来,远远就瞧着她站在那里发呆,便过来相问。
仇英默默看向方才白鸽停留的地方,却不见了踪影。她不太确定是否是自己的幻觉,便问着:“府里有养一只红嘴白鸽吗?”
“没有。”文嘉确定的回复。仇英失落的暗自叹气,想起自己与仇珠当年通信所用的那一只白鸽,后来一直被仇珠带着,不过想来应该已经老死了吧?方才那只鸽子的眼睛机灵闪闪的,猜想会不会是红嘴的子女呢?
“我想去看织香。”仇英忽然说,可是腹中忽而一痛,原来是孩子在里头伸了个懒腰,踢到娘亲的肚皮了。
她虽只是几不可闻的轻呼一声,文嘉还是注意到了,忙道:“你如今这个样子,怎经得起上山下山的折腾?你那么想她,便叫她来见你就是了。”
仇英嘟着嘴道:“她如今都成了半个神仙,都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凡夫俗子的姐姐。”
文嘉笑道:“你当时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狠心么?”
于是第二天,仇英便见到了仇珠,她如今已经快要修行成仙的妹妹。尤其仇珠一听到她临近分娩,把出家人的冷静淡定全部抛还给虚空,匆匆的下了山,来陪这个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上班了~~一个字,累啊!不过还好,还算习惯~~哈哈
今天是三月第一天,阳春三月哦!


☆、子虚清明之十一

西风卷走梢头枯叶,秋去冬来;这个严冬却不似往年萧瑟。
苏州文待诏家;正在举办简单而又隆重的宴会。
文家人、苏州寒山寺净心师姑也就是从前的仇珠,携同平素来往亲厚的少量亲友;热热闹闹集聚一堂;为这个家新诞生的成员——文家义女的女儿举办百日抓周礼。
裹着一层大红色包被的小主角被文师母沈氏抱了出来,她的娘亲则紧紧跟在一旁。小姑娘如同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一般可爱;长长的睫毛,一双大眼如黑宝石一般又大又水灵;小小的鼻子嘟嘟的嘴巴;即使被厚厚的被毯包裹着;仍能感受到她软绵的身子。
一圈大人见着她;无一不心软疼爱;纷纷要求抱一抱看看,却又都被自己的笨手笨脚逗得哈哈直乐。
在众人纷纷逗弄小家伙的时候,墨海大叔指挥着家仆铺设了抓周用的毯子。毯子上随意摆着各种物品,有三字经、算盘、账本、印章、糕点、铜板、佛珠等等,当然还有其母仇英最离不得手的一支画笔。
万事俱备,文征明唤起众人注意,沈氏得了他的示意,便小心将怀中的小宝贝放到地上去。小家伙大眼一溜,望着奶奶和娘亲呀呀而语,仇英眼神一柔,轻声道:“去吧……”
小家伙竟听话的朝那一堆物件快快爬过去,机灵调皮的模样,很有些仇英小时候的影子,也惹得宾客哈哈大笑。
小家伙竟也很会做效果,一会儿将手伸向自己最喜欢的糕点,众人做好了要祝福她日后衣食无忧、大富大贵的准备,岂料她还没抓到便转移到姨姨从不离手的佛珠上去,仇珠暗自捏了一把汗,都后悔脱下那串佛珠放进去,而小家伙又将软软的小手移开了。如此反复了几回,将众位大人的好奇心都钓上来,她才终于做好了决定,坚定的抓住母亲的画笔,举得高高的冲奶奶和娘亲大笑。
“竟然选了画笔!”对仇英原先身份心知肚明的各位亲友都啧啧称奇,纷纷叹道:“文家日后又要出一位女画师了!”
仇英虽对这种百日抓周定终身的方法并不以为然,但见着女儿选了自己心爱的画笔,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期待,已经在幻想她与女儿一大一小,认真端坐在台前作画的样子,想来一定非常有趣。
文征明、沈氏和文嘉、仇珠,见着这一幕也是十分欣喜,还不忘笑着埋怨道:“这小家伙日后定不是个叫人省心的,太会惹大人们注意了!”
仇英小心接过软绵绵的小身体入怀,笑着听众人闲谈议论。仇珠忽然开口道:“宝宝还没有取名,若是你想等她父亲回来再取,也好先想一个乳名呀……”
仇英和沈氏都点点头,道:“是得有个乳名才好。”
仇珠轻轻抚了抚小宝的软嫩的脸蛋,提议着:“能叫珠珠吗?”
“珠珠?”仇英有些讶异的望向自己的妹妹,她今日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僧袍,算是隆重的打扮了。如今她常叫别人称呼她为“净心师姑”,仇英喊她珠珠或妹妹都被禁止了,如今却希望由这个她满心疼爱的小侄女,继承她的昵称作为乳名。
想来仇珠在内心里,还是对这个俗尘有所留恋。仇英与沈氏对望一眼,然后坚定的点一点头。
抓周礼接近尾声,宾客开始纷纷离去的时候,文府门口出现了一人。
送客的墨海大叔认出了他,便默默将他引至偏厅坐着,然后自行往内室走去,去请主人出来相见。
来客穿着干净清爽的衣衫,鬓发一丝不苟的包在方巾里头,一派书生气的模样。只是细心观察才发现,他的手很粗糙,脸上也是历经风霜暴晒的模样,该是一个长期劳作的人。
他如今端坐在桌边,面上并看不出什么异端,只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似是在极力压制着某些强烈的情绪。
坐在这个偏厅,远远可以听见隔了几个庭院,有人在朗声大笑、有人在依依惜别,似乎也夹杂着温柔女声的吴侬软语,和软软糯糯的孩童尖笑。来客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得再真切一些,却听见一阵咚咚脚步声。
有人朝这里来了。来客意识到这点,稍稍坐正了身子,往门口望去。
一个俊美儒雅的青年出现在门口,他因为这一路的奔波而有些微喘,看到来客时猛然停下了脚步,道:“子京,果然是你。”
来客站起来,微微一笑,道:“休承,有一阵没见了。”
文嘉微微点一点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只若无其事道:“快点过来吧,珠珠的抓周礼快要结束了。”
“珠珠?”项元汴有些疑惑的反问着。
文嘉干笑着,自顾在前头领路,低声道:“就是你的女儿。”
项元汴忙跟上他,脚步也不由得越来越快,却在心中低低呢喃着:“珠珠,珠珠……我有女儿了,名字叫做珠珠。”
在客厅,项元汴见到了他牵挂了大半年的女人。她抱着他们的女儿,笑得温暖而又柔和,她和在场的宾客们有一句每一句聊着,却总也不忘记注意到小珠珠的动静。她变了,和之前总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不同,项元汴几乎渴望如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温暖,似乎有一层淡淡的光芒笼罩,吸引着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但联想到自己的不光彩,却又担忧的止步不前。
文嘉见他停了下来,便扬声向众人道:“看看是谁来了。”
项元汴没料到文嘉竟就这样毫无征兆、大声的宣布自己的到来,心里闪过一阵无措,但见着心中的女人也朝自己看来,便硬着头皮迎接众人的目光。
这并不十分困难,他从前总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自信淡然的接受众人传来的各色目光。他是天之骄子项元汴,他如今已经回到了文明世界,再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遭受的那些事实。而他,也即将可以和仇英一起,平安喜乐的度完余生了,如今,他们还有了女儿。
仇英见着他,似乎有些愣住了。项元汴有些紧张的瞧着她,上回匆匆离去,并未交待事情的原委,事实上,他希望一辈子瞒着她这件事情。可是父兄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他在汉口服役的事情,她会生气吗?她会……认为自己不再配得上她么?
宾客也都沉默了。他们中的一些人知道孩子的父亲就是项元汴,不确定的那些如今见着这幅场面,也大约明白过来了。好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异,就连文征明和沈氏,也都沉默着不吱声。
项元汴的心都揪成一团,几乎有些受不了此时的窒闷氛围。好在仇英终于回过神,只见她抱着孩子站起身子,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的动作,项元汴也是。他的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这个女人的脸,试图从她没什么表情的表情上看出一点点蛛丝马迹。她怎么不像刚才那样笑了,那样温暖而又开怀的笑意,为因为自己而泯灭吗?
短短的几步路,几乎走了一万年。可这只是独属于项元汴内心深处无人可知的纠结,在宾客看来,抱着孩子的仇英小心的抱着孩子,牵住孩子父亲的手,轻声道:“你来啦?”
项元汴从纠结中艰难爬出来,忙点了点头。仇英对他的状况有一点点犹疑,不过暂时不好追问,便将小珠珠抱给他看,道:“这是我们的女儿。”
项元汴僵硬的低下头,去看她怀中那个软软的小生命,手指颤巍巍的想要抚上她的小脸,却在见着那如宝石一般好奇灿亮的眼睛之后退却了。于是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小珠珠的包被,以示友好。
仇英瞧了瞧他,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不过她的行为叫文家人和宾客意识到孩子父亲的出面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纷纷涌上来,抓住项元汴问长问短,还开玩笑说:“孩子出生这种大事都不在场,你这个做父亲的不尽责啊!”
项元汴忙自省道:“是我对不住英儿。”
众人皆道:“生意再忙,也要以家庭为重。你辛苦奔忙,不就是让妻儿过得好一些吗?”
项元汴闻言微微一愣,看向文家人,心中很是感动。想来是他们为自己着想,说是去做生意去了,连仇英和他并未正式成亲也未追究,想来众宾客也是以为二人已经拜过堂了吧?
宾客们为着孩子父亲的到来又逗留了一阵,文家人盛情挽留之下,因为顾及着习俗,众人还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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