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后不远处,精灵放下了完成使命的绿色长弓,把微微颤抖着的右手食指牢牢地握入掌心。
随手扯去已经成为破碎布头的外袍,身着白色贴身内袍与皮质软甲的骑士转过头来。
苍绿与淡金,又一次遥遥相对。
正如隔着水神面具让铎兰看不见精灵那摄人心魄的非凡美貌,沙伊特也无法从那张一模一样的尊贵脸孔上探知到除了平静漠然之外的,其他情绪波动。
“非常……感谢阁下的救助。”
那种只在依稀梦回间听到过的低沉婉转的女声,让精灵感到仿佛被谁的双手捂住了耳朵,只能听到伴随着那道声音响起的,属于自己的沉闷心跳声。
富含着生命力的苍绿色双眸,如同氤氲着轻雾的山林般青翠欲滴。比一般人类要出色太多的视力使沙伊特即使在这夜色最深沉的时刻依然能够清晰地看清楚那个静立在原地,不曾向自己踏出一步距离的年轻女士,感到心中升起一阵阵无力的闷痛。
这个人……个头上她比当朝公主殿下高出许多,也许一直以武士的严厉方式磨炼自己,全身的线条细致流畅、饱满而富有力度感。
同样是27岁,比起依然倨傲稚嫩的铎兰公主,眼前的这位则俨然是一位无论从外表还是待人处世都倍显成熟的成年人了。
看着露出礼貌而疏远微笑的骑士,沙伊特回了一个贵族礼,对着那双平淡无波的淡金色双眸,他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可以在这种境遇下自然脱口而出的社交语言。
母树上同一根枝桠长出了两颗果子,一颗注定被抛弃,一颗则终生显贵、步步成王。
一向冷静自持的精灵忍住想要抬手轻按心口、去感知那种闷痛的冲动。再一次远离家乡不远万里来到人类国度之后,沙伊特从没有像今天感到命运之神是如此地叫人无力抵抗——
那恍若隔世的梦境里,他与其中一个签订了同命守护契约,可直至今日眼前出现的这人才让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今生发誓以性命相护的,其实,本应该是“另一个”。
即使她,她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漫长的岁月里他认定了的,本应该是“另一个”。
将长弓收起,沙伊特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年轻女子拿出了一个镂花的软皮面具盖住了脸庞,看着那个年轻女子细白修长的十指灵巧地翻动,将一头不明原因变成了浅灰色的波浪长发编成了辫子,松松地搭在右肩。看着她微弯□,随意地打了打裤脚沾上的泥土,然后,迈步向自己走来。
他可以理解她为何要掩盖面貌和发色,却有些不习惯地、不由自主盯着垂在她身侧的发辫。
在他记忆里的那人,极少将一头铂金长发绑起辫子,甚至他从未看过她自己亲手梳过头发——即使在武技训练时,也是由内廷总管芙娜耐心地将她的长发一缕缕细细盘起,庄重华丽、一丝不乱。
而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士,如果不是看到她站在法阵中央时露出的浅金色眸子和熟悉的面容,无论从站姿、周身的气质、以及走路时的身形姿态……没有一丝一毫足以唤起他对记忆里那个影子的熟悉感。
作为被迫来到人类城邦的光系精灵,沙伊特在过去数百年的时光里从不曾关注过某一个人类的生活习惯和行为癖好。直到在他被解除契约回到精灵之森后,才在自己一遍遍不由自主的回忆里,熟悉了那个一脸单纯爱恋的弱小少女,和大军当前挥斥方遒的坚强女王。
然而现在他知道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影子,却也只能永远停留在他的记忆里而已。
“铎兰!——”
一声大喝伴随着飞行骑兽的尖锐嘶鸣由远及近地传来,铎兰回过头去,就见一只燃烧着的巨翼炎鸟煽动着宽翅飞到了头顶上空。
“铎兰你这丫头!”大剑士索菲娅气急败坏地从尚未落地的炎鸟背上跳下,冲到灰发骑士的面前大吼:“明知道有个躲在暗处时刻等待时机报仇的邪恶使徒,还敢脱离保护者单独行动!你以为你是谁啊?!光明大法师吗?!”
害得她在酒馆里发现这个预备役菜鸟不见了之后,立即慌慌张张地向队长发送了求救信号,就怕晚了一步这小家伙就被不死生物啃成浑身窟窿眼儿的僵尸或骷髅。
“预备役骑兵铎兰·瑞伯登·斯考尔,你本月的军纪考核等级是末等。”
京畿守备营特别行动队第十五分队队长,火系大法师卫娜依走下飞行兽,以与她元素属性完全相反的冷静理智语调宣布着小队内部处理决定。然后,来到了残破的亡灵法阵跟前,严肃地察看着法阵的构造以及中央的那具干尸。
“啊!阁下是——”激动的索菲娅突然发现了站在稍远处隐在树丛中的金发高大男子,辨认出他身上穿着的正是皇家学院统一制式的法师袍:“是您消灭了那该死的邪恶使徒救助了我们的骑士吗?赞美玛珈尔真神!真是,真是太感谢了!”
“……铎兰·瑞伯登·斯考尔,”沙伊特定定地注视着渐渐走近的灰发女子,轻声呢喃:“是……铎兰?”
是的,灰发的,叫做铎兰的女子,同样在皇家学院,只是在“没有魔法天赋”的武技部,隐约的记忆里也曾听人呼唤过她的名字,也曾,有数次错身而过的,一直离他那么近却视而不见的“铎兰”。
“是的,非常感谢——”
“不必了。”精灵独特的空灵高傲的嗓音响起,打断了灰发骑士的再次道谢。他注视着已经走到近前的高挑女士,用一种落地有声的方式一字一顿说道:
“你知道,在下本没有帮上太大忙——事实上,我并没有想过要救你。”
沙伊特一直盯着这个“铎兰”浅灰色的眼睛,怀着一种无以名状也无从发泄的气愤情绪,却依旧平淡地诉说着。
而他对面的女子,只是一直在礼貌地回以微笑,灰色的瞳眸中波澜不惊。
“你——”
精灵还想说些什么,还想让那个曾无比熟悉的低回女声再对自己说些什么,可手腕上突然开始发热的契约符文打断了他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
走到近前的铎兰只需要微微抬头,就能轻松地看清那个高大男子突然紧皱的双眉,她在心中满意着自己今生严格锻练培养出来的身高。
看着他无意识地将右手握紧成拳,她马上意识到了那种契约召唤能量的烧灼感会越来越强烈。
在很久很久的以前,有个一心单恋的姑娘甚至无法忍受意中人遭受一点点的痛苦,而从不来舍得用契约之力去主动召唤他来到自己身边。
高大的金发精灵迅速地离开了。
在他离去之前,似乎犹豫又眼神复杂地回头看了她一会儿,又似乎没有。
铎兰的嘴角浅浅地上翘,深深吸入一口冬夜凛冽刺骨的冷气,对着不停嘟哝着“是啊光系法师就是了不起就是可以傲慢目中无人”的索菲娅放松地一笑,抬手勾住大剑士的肩膀:
“没关系,他回去后至少也会向守备营长官报告情况……怎么样,要不要再去喝一杯?这次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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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的蠢货!连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都对付不了,要你何用!”
看着密室里封印住的死系灵魂石出现了崩裂,高贵的帝女父君冷若冰霜的美丽脸庞出现了瞬间的扭曲。
死系灵魂石正是亡灵法师的命门所在,高级亡灵法师□再多、再难消灭,只要挖出它真身尺骸脑部的黑灰色灵魂石,哪怕一个光系学徒发出的一道微弱光箭,也能让这个邪恶使徒轻易毁灭。
卢卡斯·费伦·奥菲兰正是通过巧妙地获取并封印了亡灵大法师的灵魂石,才能轻易控制它为自己卖命。
现在那块石头崩裂了近三分之一,亡灵法师□被灭真身也元气大伤,短时期内是不能再用了。
“也罢……那孩子毕竟也传承了我奥菲兰正统皇室血脉,仅凭一个半死不活的下流货色还是吃力了些。”
美貌高贵的父上大人轻轻理了理鬓角的发丝,优雅地向密室外走去: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隐藏身份,即使不是由我亲自处理,事情也已经变得简单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从连续两周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的地狱里冒头,顶着锅盖先更一章……也终于远离眼药膏和眼药水包围的日子了……
感谢所有愿意继续跟文的姑娘们,感谢“362772 亲”与“!! 亲”投给俺滴霸王票,无以为报,虽说为了处理一件非常堵心的事可能近一周内还不能回复正常更新,但俺每天用纸头写也还是在写的,请相信本文绝不会坑。留言暂时没时间回了,俺目前还要抓紧每一分睡觉时间,等下次有空了一块儿回!
抱抱每一位看文的姑娘们,顶着锅盖下……
、效果偏差的阴谋论
“希尔最近在忙些什么?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咬着清香又带着些微苦口味的果仁小甜饼;灰发骑士放松了身体更深地窝进了长毛软椅内,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时节已经进入深冬;飘飘扬扬的大雪下了半月,在地上积了足有几尺深。这个时候即使是非常热衷于交际的帝都贵族们,也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随着亡灵法师事件基本告一段落,我们的预备役骑士惬意地赋闲在家里猫冬。
听着壁炉燃烧着香木发出的噼啪声,喝着入口绵软、勾兑了少许烈酒的热饮,吃着品种多样却意外地都非常符合自己口味的茶点;铎兰想起了那个在放假前还非常粘着自己每天都要见好几次的紫发青年,这些美味小点心的提供者。
虽说现在还是几乎是每日都能通过元素信使或是眼前这个海蓝小卷卷头的友人,收到那个年轻风系法师送来的各式小礼物。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希尔唯·伊格图斯本人;那个用越来越饱含着幽怨、爱恋,带着几乎让铎兰快要无法招架的小心翼翼的期盼眼神望着她的男人,却已经有近二十天没有出现在她眼前了。
瑟恩·卡梅伦·方思同样坐在壁炉边温暖舒适的高背软椅上——这是近来一段日子铎兰家里最令她满意和渴望的位置,有些困惑地微微皱着眉,不知怎么开口回答灰发友人看似无意提出的问题。
瑟恩以为自己从小跟希尔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自己那个骄傲的表弟喜欢铎兰,非常喜欢。虽然不知道这种几乎接近于依恋的情感是何时产生,但时至今日,仅对于希尔唯而言,他已经喜欢到可以为了她放弃自己的骄傲,可以为了她放弃任何一个家世显赫的帝都权贵继承人,喜欢到可以为了她的喜好做各种各样的努力和改变。
从遥远的沃图里来到帝都,短短两年的时光给方思家本性软懦的二小姐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即将到来的成年,仿佛不知何时会让人不知所措地一夜长大,不再是无忧无虑不知进退的乡野少年,他们都必须主动或被动地学会大贵族间的交往与衡量方式,学会伪装和基于势利角度的试探,学会彼此间的尔虞我诈。
无论是从一开始就极力推崇丹诺家莎莉小姐的恳切,还是在最近收到那贵不可言的金铎兰邀请函之后表现出来的欣喜若狂……瑟恩知道她的母亲,方思侯爵对于寄住的孤儿外甥——希尔唯·伊格图斯的婚事抱有着怎样的期待。
母亲或是父亲,长辈们绝对不会允许希尔嫁给一个无钱无势的偏远落魄小贵族之女。对于这一点,她聪明的表弟显然是早已经意识到、且预见到了几种可能性的后果——他一直严禁自己在长辈面前谈起任何关于同乡斯考尔小姐的信息。
瑟恩知道,这对于铎兰,无疑是一种保护。一种,希尔认为绝对不会因他对于这位女士产生爱慕,而使她受到来自权贵长辈们困扰的保护。
‘唉……’终于在学年末考取了高级水系魔法师资格的娇小女子烦恼地拽了拽额前的海蓝色刘海,‘如果现实里的这两个人也能像吟游诗人口中传唱的爱情诗歌一样浪漫唯美,那该多好……’
瑟恩偷瞄了一眼沉静饮茶的灰发友人,‘养在深闺里的贵族少爷,与潇洒优雅的帅气骑士——’
她敢以水神露雯泽被万物的无上魔力起誓,整个帝都,哪怕整个奥菲兰也不会再有一个比铎兰更出色更美丽的骑士了!
可惜,她注视着美丽的骑士那修长有力的身姿,和慵懒中不失高贵雅致的举止……可惜这个优秀骑士的心思就如同绿原上的风般不可捉摸,如同浩瀚海里的漩涡般深不可测。
“希尔,嗯,希尔最近几乎每天都不在家里……”瑟恩有些为难地回答着铎兰貌似随口问问、却让人慑于她压迫的眼光而不得不回答的问题。
对于希尔唯最近的行为,事实上她也感到了迷惑不解。
希尔不再像前段时候那样完全拒绝丹诺小姐的约会邀请,甚至开始非常频繁地参与火系法师的交友圈子——有几次瑟恩亲眼看到表弟搭乘那位光系法师,诺肯尼娅·库洛比·费伦小姐的马车回家。
非常怕冷、一到冬天手脚怎么都暖不热的希尔,却在这样大雪漫天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出门交际……如果不是他把除了出门和休息以外的时间全部用来亲手烹制各式各样、但最终都只会被送到帝都第二十三大街某座小楼主人手里的点心,瑟恩也许会真的确认,自己的表弟已经决定遵从长辈们的意愿嫁入“与他身份家世相匹配”的豪门了。
‘难道说,希尔在动摇?’
瑟恩为自己的这种猜测感到一丝着急。
“希尔他——现在大概是在费伦小姐的城南庄园举办的一次私人聚会里。”
一口气说出表弟的行踪,瑟恩有些雀跃地发现灰发骑士极为细微地皱了皱眉头。
她期待着铎兰能够再开口,主动询问一些关于那个紫发青年的消息。
然而,好大一会儿之后,骑士只是优雅地再次端起雕刻着美丽花纹的茶杯,不发一语。
隔着袅袅上升的白色雾气,如同笼罩着一层面纱般,让人无从探知那隐在其后的任何一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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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西南,作为整个漫长冬季里除了圣宫与圣廷外最为温暖的地区,寸土寸金的贵族度假庄园集结地。
希尔唯·伊格图斯少爷坐在暖厅的壁炉边,默默望着与所在庄园主人诺肯尼娅·库洛比·费伦小姐相谈甚欢的平民小药师。
看着那个绝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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