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间“桃姑”便已手捧一具碧玉茶盏,袅袅走近,“缪文”欠身接过。盏里也是大漠牧人日常用的马乳茶,喧腾着一片奇异的香气。
蒙面老人炯然的目光,始终未曾自“缪文”身上移开,此刻突地沉声道:“兄台人中之龙,举上非凡,不知是哪一位贤父母,方自生得出如此佳子弟?”
他沉默许久,忽然问出这句话来,“缪文”心中一怔,口中却含笑谦谢道:“家父母俱是凡人,经商粤东。看老丈方是人中之龙,飘忽来去,却不知来到江南,有何贵干?”
蒙面老人目光一闪,突地仰天长笑起来。
笑声洪亮高亢,也绝不似如此衰弱的老人能够发出。
“缪文”轻轻放下茶盏,含笑道:“在下虽然……”
话声未了,蒙面老人左掌突地从风氅下轻轻挥出,只听两道锐风,奔雷般向“缪文”击来。
“缪文”心头一惊,只见这两道乌光来势虽急,却分前后,竟是笔直击向自己面上“迎香”大穴。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心念闪电般一转,两道乌光,距离他身前不及一尺,后面的暗器来势突地加急,前面的暗器去势却骤然一缓,只听“砰”然一声,两面相击,齐地斜斜飞开,落在:‘缪文”两旁身侧地上。这暗器手法之惊人,当真令人骇然,运力之巧,手法之妙,时间之准,环顾当今武林,所可比拟者不过三五人而已。暗器落地,蒙面老人长笑又起,一面笑道:“好武功呀好武功,好胆气呀好胆气,老夫双眼不盲,兄台若是高人弟子,老夫便也是高人子弟了。”
“缪文”面色微变,依然含笑道:“老丈过奖了,在下有什么武功,有什么胆气,不过深信老丈与在下无冤无仇,绝不敢要取我之性命,是以才还稳得住,何况一一哈哈”他大笑两声,接口道:“在下便是心中要想闪避,却也不知该如何闪避呢!”
蒙面老人笑声一顿,目光如刃,厉声道:“你明知老夫不会伤你性命,你才不避不闪是么!”
“缪文”笑容亦不禁为之尽敛,面色一沉,正色道:“在下与老丈素不相识,老丈唤我前来,如此戏弄,目的究竟是什么?倒教在下费解!”
蒙面老人家“嘿嘿”一笑,突又厉声道:“桃姑,柳儿,你两人一人去为老夫挖下此人的一只眼珠。”
“缪文”剑眉微轩,只见桃姑轻轻一笑,道:“客人,真对不起你了。”
娇笑声中,柳腰轻折,一只莹莹如玉的纤纤玉手,已到了“缪文”眼前,五指尖尖,宛如五柄锐利的短剑。
那黄衣童子“柳儿”亦自嘻嘻一笑,迎面一掌,击向“缪文”的右眼,两人俱是出手如风,丝毫不留情面。
“缪文”再也想不出这蒙面老人究竟为了什么,竟会如此对付自己,但此刻两只手掌俱都已在自己眼前,自己若是不避不闪,一双眼睛,便说不定真要葬送在这奇异诡秘的帐篷里。
他本已暗提真气,此刻运劲于掌,只要手掌一翻,便可将这“桃姑”与“柳儿”震飞数步。
要知他自幼苦练“化骨神拳”,身体各部,均可出人意料之外地扭转,自出入意料之的部位发出招式。
但是他如使出“化骨神拳”,便无异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是以他此刻实已杀机暗生,立心将这两人全都毙在掌下。
笔下写来虽慢,在当时却快如电光石火。
就在这刹那之间,帐外突地暴喝一声:“住手!”
“桃姑”、“柳儿”招式微微一滞,一道银白色的剑光,已有如匹练般自帐外划空而来。
剑光一闪,分削“桃姑”右掌,“柳儿”左肩,一招两式,快如闪电,只听嗖嗖两声,“桃姑”衣袖已被划破一半。
“柳儿”年纪虽小,武功不弱,身形一缩,突地挫身而上,呼地一拳,直打来人胁下“天池”大穴。
“桃姑”面容失色,目注衣袖,微微一楞,柳腰微拧,亦自攻出两掌。
这两人招式配合得甚是佳妙,“缪文”端坐原处,凝目望去,只见半空掠入帐中的,竟是那高冠灰袍的少年道人。
但见他袍袂飘飘,长袖拂动,刹那间掌中一柄雪亮的银剑,已闪电般攻出七招,招招均分两式,剑剑不离“桃姑”“柳儿”的要害,竟似与这两人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桃姑”、“柳儿”身形虽轻巧,但在这帐篷之中,被这匹练般的剑光纵横一扫,此刻已是险境丛生,眼看便要伤在剑下。
而“缪文”却是直到此刻为止,还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包涵着什么隐秘,是以他直到此刻为止,竟仍然端坐未动。
蒙面老人森冷的目光,一直在随着灰袍道人的剑尖移动着,此刻突也厉叱一声:“住手!”
“桃姑”“柳儿”身形一分,各各退出数尺,紧贴篷帐。
灰袍道人剑势一收,转目望了“缪文”一眼,目光中又泛起一丝笑意,但等到他目光转向那蒙面老人时,便换了一种森严之气。
蒙面老人仍然僵卧在那件宽大的风氅里,沉声道:“阁下是否华山门下?为何到此撒野?”
灰袍道人冷笑一声,道:“我听闻玉门关外,有一伙独行大盗,杀人越货,无所不为,久走沙漠的行旅,都将之唤做‘塞上温柔阱’。”
“缪文”双眉一皱,忖道:“好奇怪的名字。”
只听灰袍道人接口道:“沙漠上饥渴的旅人,只要遇上这‘塞上温柔阱’,必定尸骨无存,想不到这‘塞上温柔阱’,今日居然到了江南——哼哼,难道沙漠上的旅人,都已被你们害光了么?”
蒙面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说的什么?当真可笑得很。”
灰袍道人厉声道:“塞上温柔阱以绝色美女,阵阵肉香,来引诱沙漠上的旅人,进入他们的篷帐,然后再加残杀,这行径正与你同出一辙,卖傻作什?”
“缪文”恍然忖道:“温柔之阱,原来如此!”
只见蒙面老人目光仍然寒如玄冰,灰袍道人长剑一挥,仰天笑道:“只是你这‘塞上温柔阱’今日撞到了我‘华山银鹤,手里,只怕你自今而后,再也无法害人了。”蒙面老人冷冷道:“真的么?”
话声方了,帐外突又大喝一声:“缪兄弟可在这里?”
“嘶”地一响,帐帘中分为二,帐外大步走入一个独臂独目的黑衣头陀,狂笑道:“好极好极,果然全在这里。”
一直声势不动的蒙面老人,此刻目光突地一变,那“乱发头陀”的两道眼神,恰巧扫来。
两人目光相遇,“乱发头陀”身躯突地一震,颤声道:“你……你……可是……”
众人俱都一楞,蒙面老人突地凭空自榻上飞起,身躯凌空一折,闪电般掠入了那豹皮垂帘。
“缪文”心中一动,道:“此人可就是大师所要寻找之人么?”
灰袍道人“华山银鹤”目光茫然互望一眼,“乱发头陀”突地大喝一声,笔直抢入帘内。
“缪文”、“华山银鹤”对望一眼,双双举步,随之而入。
只见那蒙面老人居然以背向外,面对篷帐,负手而立。
“乱发头陀”脚步突顿,颤声道:“你……你转过脸来,让我看上一眼。”
这鸷猛粗豪的大汉,此刻不但语声颤抖,面上更是一片凄冷痛苦之色,与先前大是判若两人。
身披风氅的蒙面老人,却依然面壁而立,不言不动,有如未闻。
“华山银鹤”双眉一挑,一步抢上前去,正待将这老人扳转身来,哪知“乱发头陀”却突地独臂一伸,挡住了他的去路,厉声道:“你要作什?”
“华山银鹤”又惊、又奇、又怒,道:“岂有此理!”
袍袖一拂,后退三步。
“缪文”心中亦是大奇,这灰袍道人本是助他,他却如此还报,这其中的道理,的确隐秘得令人难测。
只听蒙面老人突地干咳一声,嘶声道:“请……让……”
蒙面老人突地放声狂笑起来,狂笑声中,他霍然飘身,双臂一振,风氅落地,举手一抹,扯下丝中。
“缪文”目光转处,不禁惊呼一声,他再也想不到此人转过身来,赫然竟是那‘八面玲珑,胡之辉!
第二十三章
刹那间众人全都怔在当地,只有“八面玲珑”胡之辉狂笑不绝。
“华山银鹤”面色渐渐寒冷,“缪文”目中又自露出了奇异的光芒,“乱发头陀”突地大喝一声,闪电般声出了钢钩般的铁掌,攫住了胡之辉的衣襟,胡之辉笑声戛然而顿,身躯却已被“乱发头陀”硬生生自地上抓了起来,就仿佛是屠户案头钢钧上挂着的猪蹄似的。
胡之辉虽然“八面玲珑”,但此刻却已凉慌起来,尤其是“乱发头陀”目光中的那种凶猛鸷狠之气,更使他连挣扎都不敢挣扎。
“乱发头陀”手臂笔直,毫无半点弯曲,竟将如此臃肿笨重的人轻而易举地凌空扬起。
这种惊人的神力,使得“华山银鹤”面上也露出惊奇注意之色,是以大家又怔了一怔之后,胡之辉方自颤声道:“大师……在下……什么事得罪了你?”
“乱发头陀”目露凶光,不言不动,竟似对胡之辉真的十分怀恨。
胡之辉心胆更寒,目光乞怜地望着“缪文”,颤声又道:“缪兄弟……缪兄……请求贵友将我放下来……大家都是朋友,什么事都好说嘛。”
“缪文”微微一笑,道:“胡兄,你既开了别人的玩笑,别人开开你玩笑又有何妨。”
“乱发头陀”冷哼一声,他直到此刻方自发出声音,是以这一声便越发显得森冷可怕。
“八面玲珑”胡之辉面如土色,还要勉强挤出一份笑容,神色自然显得更加可怜可笑,陪着笑颤声道:“大师,在下究竟是什么事得罪了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只管说话……”
“乱发头陀”厉叱一声,手掌一推,将胡之辉摔到地上,狠狠望了他一眼,竟突地转身走了出去。要知他与胡之辉本无仇恨,有的只是由失望化成的愤怒,因为他本认定了这蒙面容便是他想像中的人。
胡之辉大大松了口气,但却弄得更莫名其妙。
“缪文”又自微笑一下,道:“大师慢走。”
“乱发头陀”迟疑一下,终于停下脚步,却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换了一种凄凉失望的神色,仰天叹道:“人海茫茫……人海茫茫……”
缪文微笑道:“你难道认为这位胡兄真的便是方才那位蒙面之人么?”
“乱发头陀”双目一张,霍然转过身来,“八面玲珑”胡之辉已挣扎着爬起,陪笑认道:“我如此做法,仅是为了我们毛大哥要想知道这位缪兄弟的底细,是以才派我乔装成如此模样,来试探一下。”
他语声微顿,又向“缪文”笑道:“但毛大哥此举,对缪兄也没有丝毫恶意,只不过是为了……为了……”放声一笑,接道:“为了毛大哥的掌上明珠而已。”
“缪文”仍然面带微笑,“乱发头陀”却在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胡之辉的眼睛,“华山银鹤”徐徐将掌中长剑插回剑鞘。
他此刻心里虽然也有些惊异和奇怪,但神色间却仍是极为潇洒安祥,徐步走到“缪文”身侧,微微一笑,朗声道:“贫道不知此事其中还有这些曲折,原来兄台竟是毛施主心目中的乘龙快婿,若早知如此,贫道也不必匆匆赶来了。”
“缪文”心中对他本已十分感激,在这刹那间,他突又对这年轻而沉稳的道人生出亲近之心,深深一揖,沉声道:“在下与道长萍水相逢,道长却对在下如此关心,在下心中的感激……唉!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望日后还有机会与道长重聚。”
他忽然收起面上笑容,言语又说得十分诚恳、沉重,“华山银鹤”显然也甚感动,接口道:“贫道自今而后,只怕要常在江湖间走动,若得阁下这般人物为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两人顿起惺惺相惜之心,在这片刻间便似已结为好友,是以此时此刻,两人居然还有心情寒喧起来。
那边“乱发头陀”目光仍未移动,直将胡之辉看得不敢抬起头来。
“乱发头陀”目光虽未移动,但此刻在他脑海中,正有两双眼睛不住在交替,旋转……,其中一双眼睛,对他是那么熟悉,却又隔得那么遥远,这双眼睛里,包含着慈祥而亲切的光芒,但忽然又会变得十分凶恶严厉,他很小便望着这双眼睛,他所有的一切都要凭着这双眼睛的变化而变化,直到有一天……
另外一双,便是方才露在那蒙面的丝中后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看来是那么遥远,却又似那么熟悉!
虽然经过了许多改变,但其中却似乎仍有一种令他慑服的力量存在……
而此刻他对面能够望见的一双眼睛,却是极狡滑又懦弱,这怎会是方才露在丝中外的眼睛?
“乱发头陀”思念旋转,心中翻起了无数伤感而丑恶的往事。
“八面玲珑”胡之辉忍不住干咳一声,道:“大师如此神力,不知道是……”
只听“乱发头陀”突地大喝一声:“不对。”
一个箭步窜了过去,胡之辉大惊之下,身形一闪,但“乱发头陀”已如影附形地扑了上来。
胡之辉虽然武功不算大弱,但他见了这奇异的黑衣头陀,气已怯,胆已寒,根本不敢动手,身形再次一闪,却又被“乱发头陀”劈手一把,抓住了衣襟,再次凌空提了起来。
“缪文”目光转处,微微一笑,道:“大师可是此刻也已分出这位胡兄根本不是方才的蒙面奇人。”
“乱发头陀”须发皆张,十分愤怒地点了点头,道:“果然掉了包了。”
他摇动震撼看胡之辉的身躯,厉声又道:“洒家问你,方才那人是谁?此刻到哪里去了?他为何不愿见我?”
他语声之中,既是愤怒,又是悲激,使得他面容目光看来更是可怖,胡之辉早已面无人色,张口结舌,呐呐道:“大师,你……只怕是误会了。”
“乱发头陀”大喝一声,道:“误会什么?”你再不老实说出,洒家一手将你撕成两半。”
他语气中的力量教人听了根本无法不相信他的话,而对付“八面玲珑”胡之辉这种人,也只有这种强烈而尖锐的方法最为有效。
但是却似另有一种更强烈的力量,使得“八面玲珑”在如此惊吓之下,还不敢说出事实之真象,只是颤声道:“大师你若不相信,我……”
“乱发头陀”手掌突地一紧,将胡之辉胸前的肥肉有如面粉似地抓起,胡之辉咬住牙根,仅仅轻呼一声,但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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