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跟我并排躺着的,正看着我笑得颠倒众生的,不是段非烟那妖孽还有谁?
我飞快的爬起来,半跪在床上瞪着他,警惕:“你怎么进来的?”
段非烟不答,反而迅速伸出手把我带到他的怀里,低头准确无误地亲了一下我的唇。我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能恨恨地瞪着他,伸手推他,抗拒着他的亲吻。
半晌,段非烟放开我,才慢慢坐起来。
我一得自由,立马飞快的跳下床,跑到床边站定了,才小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好笑的看着我,眉眼弯弯,语气淡然:“你跑那么远做什么?过来。”说完了,还冲我招招手。
我很怀疑地看着他,他却道:“你难道要我大声喊吗?”
我突然想起来,上上下下地看了段非烟一遍,只见他一身黑衣,身上有不少刀剑伤,分明就是邝罙铭要找的刺客。他既是刺客,我只要高声一叫,倒霉的是他不是我,我根本不需要怕他才对。
我定了定神,终于还是走到了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他:“我过来了,说罢。”
段非烟拍拍身边的位置,笑着示意我坐下,等我坐了,才说道:“我飞檐走壁进来的,来看你。”
“你是刺客。”我可没那么多情,几句话就被他说动,反问道:“为什么要刺杀皇帝?”
他丝毫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我是来刺杀邝罙铭的,顺便来看看你,谁让你是我未婚妻呢!未婚妻身陷泥潭,我怎能不救?”
我呆了一下,嗤笑:“谁是你未婚妻……”见他还是一脸不正经的笑意,忍不住怒道:“你能不能正经点,说正经事?”
段非烟这才敛了笑容,在床上坐好了,慢慢道:“报仇,血海深仇!”
我忍不住扫视了一下他全身的伤,几乎当场笑出来:“就你这武功,还想刺杀邝罙铭?”
大约是我藐视的神情太过明显,段非烟的脸红了一下,憋气:“我武功很高的!”
我自然不信。
段非烟解释道:“有句古话叫双拳难敌四手。我武功虽好,却不能以一当百,皇宫里的也不是庸才,才会受伤的。对了,给我找些布来,我处理一下伤口。”
他身上的血还在流,我翻出一件没怎么穿过的衣服,撕成条扔给他。
段非烟接了,一言不发地掏出怀里的几个小瓶,倒出一些粉末来敷在伤口,再慢慢用布条束起来。背上的伤却抹不到了,而且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伤口,他虽不吭声,脸上的汗珠还是滚滚而下。
我看不下去,抢过他手里的小瓶子,学着他的样子倒一些在伤口上,然后用布绑起来,手下的很轻,口里却道:“你帮我两次,一次帮了倒忙不算数,我这次帮你,我们就算扯平了哦!”
段非烟神色有些恍惚,看着床顶不知在想什么,嘴角却微微牵动,笑道:“倒忙也是忙,怎么可以不算?”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段非烟微仰着下巴,曲线很是优美,一双眼睛的神色迷茫,使他整个人凭空多出了几分忧伤。
我看了有些微微难过,却存心要说话逗他开心一下:“救命之恩直比海深,以前的都还清了不说,你还欠了我的呢!”
段非烟抿嘴笑了一下,扭头看我,淡淡道:“那我以身相许如何?”神态却突然没有了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笑意真正到了眼里。
这样的段非烟,真的是很好看的,笑起来给人的感觉是说不清的清爽。
只是这样的笑容,我以前常常在邝胤儒身上见到,他这一笑,竟莫名地就与邝胤儒的脸重合了。邝胤儒……我心里一痛,突然回过神来,淡笑道:“我可要不起啊,换个报答的方式吧。”
段非烟轻轻一笑:“你真的是我的未婚妻的,其实以身相许也是应该的,没有什么要不起的。”
我呆愣:“你还胡说。”
段非烟正色道:“我没胡说。你真的是!你还没出生时,你的爹苏景深便将你指给了我。我那时已经八岁了,会记事了的,当时说的是你若为男孩,我们就结拜为兄弟;你若是女孩,我们就成亲。你还说你不是我未婚妻吗?”
“苏景深我听过,前朝皇子们的太傅。可是我爹是叫苏显啊!”我疑惑。
段非烟道:“邝氏篡位,你爹就改名了隐居起来,躲避祸患。连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你爹娘还在的。”
“真的?”我很不相信,我爹那样淡然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前朝的风云人物,传闻中皇帝的男宠?
“真的,我没骗你。我本来也不叫段非烟,我姓周,是前朝兆昇皇帝的第二子,你的爹苏景深正是我的太傅。”
“就算你是皇子,都过了这么多年,也有可能记错了啊!说不定我爹只是长得和你记忆中的人有几分相像罢了。”
“我天下第一阁的沉香楼,打听到的消息从来没错过!”
段非烟竟然天下第一阁沉香楼的人,是前朝的皇子,那他所说的就不是虚言——因为据我所知,沉香阁的确是一个相当于现代美国的中情局那样的存在。
那么,段非烟那所谓的血海深仇,岂不是杀亲之仇,夺位之恨?
只是我真的想不到,我爹还真是传闻中的苏景深,那个前朝最著名的大学士,那个据说可看穿天地玄机的智者!
、第九章 漫天烽火潇湘馆
我爹的才学,我素来是知道的,也对他宁愿贫寒度日,做一个小小的私塾老师很是不解。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在里面,只是这个原因,真的是令人太过惊讶。
“而且,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娘,周昕婉,是我的表姑姑。你爹和我父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跟我爹一直很要好,我父皇当了皇帝后,做主给他二人指的婚。”
段非烟淡淡看我一眼,似乎漫不经心地道:“外人不知道这些,才道我父皇与你爹关系……暧昧。我父皇没什么大才,江山打理不好,对人却是极好的。只是你爹虽有大才,却是个信命的,不热政务,我父皇不知道如何治理国家,这才有了后来的江山倾覆。”
我愕然,不敢相信,我那个看起来有点市侩的娘亲,那个看起来有些怯弱的爹爹,身后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而历史的真相,有时候可以很复杂,有时候却太过简单。简单的正如我爹这一段,复杂的整如段非烟这一场。
历史上的周非烟,是被烧死于邝家起兵的那一天,就死在他自己的潇湘馆里的。而事实是,周非烟没被烧死,还活得很好的成了段非烟,并且在十七年后的今天,来向邝家的人寻仇来了。
那一年,周非烟不过八岁的年纪,邝家造反夺了周家的天下,邝家军队攻进皇宫后,漫天的烽火,刺耳的打斗声,宫人们的尖叫,处处看得见听得见。
兆昇帝心知必死,早在邝家军队攻入时便自觉地一剑抹了脖子。皇子们大多幼小无依,都被邝家军队抓住,就地处决,禁宫里血流成河。
周非烟是兆昇最喜欢的皇子,那时候他很文静,不喜欢禁宫的喧闹,兆昇皇帝便将他安置在皇宫一处情景偏远的角落,他住的地方,唤作潇湘馆。
伺候周非烟的太监是宫里年纪较大的,是兆昇皇帝最信任的人,叫做段承德。段承德见周家倾覆,想起兆昇皇帝将周非烟托给他带时,千叮咛万嘱咐,若皇宫出了任何变故,便要第一时间将周非烟从潇湘馆的密道带走。
他在紧要关头见了禁宫四处火起,便狠了狠心,拖了几个死掉的太监往屋里一扔,将不哭不闹的周非烟往腋下一夹,一把火烧了潇湘馆,从密道里出宫去了。
邝家的人找到潇湘馆时,潇湘馆已经烧成了一堆灰烬,只在灰烬里找到了几具残骸,周非烟不知去向。大家都只道孩子太小,只怕早已烧成了一堆灰,也没在深究。
周非烟遭逢大变,性格从此便得深沉起来,八岁的娃娃,便开始喜怒不露于形。出宫之后,周非烟跟着段承德改了姓,这就成了段非烟。
段承德没做太监之前,是个会武的练家子,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只不过后来树敌太多,才逃到了皇宫当了太监。周非烟成了段非烟后,便开始跟着他习武。
段非烟的资质很好,不过五年的时间,便学得颇有所成。段非烟十五岁时,段承德年老去世,他便一个人独行天下,居无定所。
也是这一年秋天,段非烟游荡到楚国杭州时,意外的遇到了沉香楼的第一杀手采薇,两人因为一个杭州的富商打了起来。
那富商得罪了段非烟,段非烟要杀了他,采薇却是富商花钱请来的临时保镖。两人动起手来,竟不相上下。
那时的采薇也只是二十出头,眼神却很是犀利,一眼便看出了段非烟是个可造之材,便问段非烟愿不愿加入沉香楼。段非烟没有地方可以去,便随采薇回了夏国,加入了沉香楼。
当时的沉香楼还只是个小有名气的杀手组织,远不如如今这样名动天下。段非烟入了沉香楼,便得到了楼主辛阜宁的重视,辛阜宁还亲自手把手教他武功。两年后,段非烟正式出入江湖。
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取华山掌门丘长生的脑袋。华山历来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规模大,人数多,丘长生的武功也很是高强。
这个任务很是艰巨,就算是第一杀手的采薇去做,也不是那样轻易能完成的;就算完成了,也要与华山结仇,多半会被华山倾巢追杀。交给才十七岁的段非烟去做,根本就有些强人所难。
沉香楼里的杀手们都很不看好,大多认为他有去无回。只有采薇一言不发,坚信段非烟定能全身而退。
段非烟接了任务,竟光明正大的上了华山,求见了丘长生,直言:“在下听说掌门武艺高强,想挑战掌门,来场生死斗,不知掌门敢接在下挑战吗?”
华山弟子们轰然大笑,直笑他疯了不成,竟敢上华山扬言要挑战丘长生。
丘长生捋着胡须,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说话有欠考虑,还是速速下山去吧!”
段非烟微微一笑,倾国倾城:“我这样下山,肯定要遗臭江湖,不如掌门跟在下比试一场,输了,在下立刻离开,永不踏上华山就是。难道掌门害怕输给在下,不敢比吗?”
华山弟子纷纷开骂,叫嚷着要掌门出面教训教训段非烟,冲动的还跳出来要和段非烟比试。段非烟却不语,只笑看丘长生。丘长生给门中弟子叫烦了,又气愤段非烟骂他输不起,便应允了这场生死斗。
段非烟笑道:“擂台之上,刀剑无眼,我们还是先立个生死状为好,生死由天,永不向另一方寻仇,如何?”
丘长生见他不过十七八岁,量他武功再好,也不可能强过自己;加上这样年轻就敢上山挑战,背后若没有高人撑腰,又怎敢冒然前来?段非烟这一提议,正合了他的心,便欣然应允。
立了生死状,上了临时搭建的擂台,丘长生才知道上当。段非烟的武功全然不若刚才表现出来的那样一般,竟在他之上很多,因此丘长生第一招便接得很是吃力。
不出三招,便被段非烟重重一掌击下了擂台,当场吐了一口血,就断气了。
因为有生死状在先,华山弟子便不能向他寻仇。段非烟扬长而去,自此一战成名,名动江湖。
、第十章 百转千回风云变
段非烟这次出色的完成了任务,沉香楼里人人对他刮目相看。辛阜宁更是喜得不行,直接收了他做徒弟,明言百年之后,任段非烟为继任楼主。
段非烟无牵无挂,又系念复仇,只两年时间便以快狠毒闻名江湖。江湖上的人,可以不知道皇帝叫什么,却不能不知段非烟的名字。
他喜怒不露于形,脸上常年是邪魅的笑容,性格风流不羁,再加上天生贵族的优雅和那张耐看的绝色脸孔,倾倒了无数江湖上的女子。而他笑傲花丛,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却没人能探到他心里所想。
辛阜宁死后,年仅十九的段非烟做了新的楼主。先皇驾崩,邝罙铭新登帝位。段非烟屡次入宫刺杀邝罙铭均失败,便另谋复仇。
段非烟上台之后,力排众议,力主改革,沉香楼的人散的散,死的死,一时间风声萧条。段非烟不为所动,亲自挑选了一些可靠又有才能,愿意跟着他的年轻人,开始扩大沉香楼的生意。自此,今天的沉香楼开始成型,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杀手组织。
沉香楼下有无数酒馆青楼,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各国均有沉香楼的分舵,设有据点;还有无数的米行茶行钱庄,更是扼住了生活必需品私盐的供给。换句话说,如今的沉香楼,已然牢牢抓住了夏国的经济命脉,随时可让夏国王厦一夜倾覆。
“我不明白,你既然可以用另外的方式报仇,怎么还要以身犯险?”我疑惑。
段非烟笑笑,摸摸我的脑袋:“你不懂,如果不到必要的时候,自己的仇,我不想假手于人。”
我拍掉他的手,郁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段非烟不以为意,反而伸出手,轻轻拧了拧我的脸颊,笑道:“夫君的事难道不是你的事吗?”
“是不是你未婚妻都是你说的,我爹说了我才信。”我仰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段非烟却意外的沉默了,半晌才道:“也对,我这个亡了国的皇子,是没什么资格让你相信的。”语气竟很是辛酸。
我呆了一呆,没明白段非烟的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
段非烟躺倒床上,头枕在手上,眼睛看着头顶,慢慢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爹从小就不教你权谋,也不让你看这方面的书籍?”
我哑然,恍然想起是有这回事,疑问道:“为什么?”
“那破军的命运,正是你出生便注定的,因为你出生那日,正是周室王朝覆灭之时。”段非烟脸色不变,声音却变得很是恍惚。
我僵住。是了,周氏亡了十七年,我今年也刚好十七岁……
都说爹爹有通天彻地之能,那么如今我深陷后宫的情形,他定是早已预料到的,也定然经过了一番挣扎,既希望我可以凭借权谋保全自己,又不想我学会权谋乱了天下。
一时间,因为这两句话,我们都陷入了沉思,谁都没有再说话。
我想起在广云寺抽到的那支签:“红颜误入帝王家,乱世方起归无涯。”前一句依然应验,那么后一句呢?是不是说,我的结局,是无法回头,万劫不复呢?
而邝胤儒的那支签:“只为千金轻王侯,从此江湖埋枯骨。”现在的情形,无疑正要向签文所说的那样,一步一步走向不归的深渊。
我们苦苦求存,又为的只是一个既定的命运吗?
这让我如何顺应天命,让我如何心服?
良久,我才想起那日在广云寺,段